第十一章 逢魔【中】
夜幕很快便再次降臨在這片森林中的每一個角落裏。那片猶如火焰的紅雲終於徹底消逝不見,零碎的星空很快浮現在眾人的視線里。哈恩繼續帶領着一行人,在向前走了很長一段路以後,才終於找到一處可以暫時歇腳的開闊空地。
在幾名傭兵小隊隊長的安排下,人們很快便堆起了柴火,安靜的圍坐在自己的隊伍之中,他們不時會低頭啃咬一口手中的食物,低聲交談着一些無關痛癢的事情,早就習慣了這種流浪漂泊的日子。
芙瑞爾安靜的坐在一旁角落裏,身體微微蜷成一團。她眼神毫無生氣的掃視着在座的人群,直到瞥見洛希爾朝着她走了過來,隨手遞給她一塊沾滿果醬的麵包。完全沒有任何胃口的芙瑞爾艱難咽下了幾口,嘴角很勉強的扯出一些的笑意。
她同時留意到那名一直跟隨着自己的高大男人,後者一路上沉默不語,卻始終安靜的跟隨在自己的身後。他看起來意識仍舊恍惚,卻又好像篤定要做這件事情一樣。
芙瑞爾不動聲色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毫不介意洛希爾坐在她的身邊,後者壓低了嗓音,再次提醒道,「千萬不要招惹到哈恩這個傢伙,也千萬不要讓他察覺到什麼事情,而且這些事情也不需要你擔心。你看起來已經很累了,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混亂的思緒持續困擾着芙瑞爾的意識,她根本沒辦法合上雙眼,所以只能將身體蜷曲在厚重的斗篷里。她嘗試着調整自己的呼吸,儘力合上眼不去想任何的事情。
夜幕籠罩的西切之森,像是野獸腹部下那片幽暗神秘的禁地。
在確定只有幾名守夜人仍舊圍坐在火堆前後,芙瑞爾這才小心的撥開眼前的斗篷,視線恍惚的望向那道坐在不遠處,正背對着自己的哈恩和伊戈爾兩人。他們應該是在交談什麼重要的事情,隱約能夠窺見他們凝重的神色。
就在這場野獸剛剛爆發的時候,哈恩一行人便很快聯繫到了自己。他告訴自己儘快動身趕往風息小鎮,以傭兵工會的名義來調查這場突如其來的野獸暴動,但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想要藉助小鎮上這群傭兵,來達到自己進入西切之森深處的目的。而芙瑞爾唯一要做的,就是將所有傭兵繼續留在風息小鎮上,直到哈恩一行人趕到。
作為交換,哈恩願意和芙瑞爾一同分享關於那些傳言的秘密。
如果芙瑞爾願意,他甚至可以邀請芙瑞爾再次返回傭兵工會。
芙瑞爾忍不住想道,哈恩真正的目的是關於那些魂器的傳言,他完全不在乎這些傭兵的死活,更不會在乎她芙瑞爾的生死,他只會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就像許多年前,哈恩親手將芙瑞爾逐出了傭兵工會,也只是為了掩蓋那場意外的背後,所不為人知的真相。
芙瑞爾忍不住有些慶幸,自己完全不清楚當年那場意外的背後,究竟隱藏了怎樣不為人知的真相。
「鍛鋼……這個傢伙當年也被哈恩逐出了傭兵工會,但他根本就沒有介入到那場意外之中。哈恩……你究竟做了什麼事情,才會想辦法來掩藏關於那場意外的真相……」
即使芙瑞爾仍舊感覺毫無睡意,但她仍舊不斷的勸說著自己,才終於在意識恍惚中淺睡了過去。
不遠處的火堆前,尤金抬頭望了一眼閃爍着零星碎光的夜空,忍不住裹緊了身上的斗篷,抱怨道,「在這麼冷的深夜裏,根本就沒辦法好好休息。」
「這樣難道不是很好嗎?」老圖克冷冷瞥了哈恩一行人一眼,喉嚨里發出幾聲瘮人的低聲冷笑,他竭力掩飾着臉上的譏諷笑意。用力裹緊了身上的斗篷,將自己瘦小的身軀蜷縮在陰影里,「等到我們繼續深入這片森林以後,就會發現這片森林比我們想像中還要寬廣遼闊。亂石叢生的密林深處,暗藏於黑暗中的狂亂野獸,後面的路可還長着呢,誰又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可惜了,沒有任何人的運氣,會像今天一樣好……」
尤金附和的點了點頭,壓低了嗓音說道,「不過那幾個傢伙,也捲入到這件事情里了。只怕到時候不好收拾啊……」
伊戈爾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轉身望向老圖克一行人,眼中含着惡毒的笑意。
「你覺得,他們是出於何種目的,才會願意和我們聯手?」瞥見始終沉默坐在身旁的哈恩,伊戈爾忍不住好奇問道,「還是說,他們唯一的目的,就是傳言中那些有關於魂器的秘密?」
正低頭翻弄着火堆的哈恩,隨手扔下那根木柴,他拍了拍手,低聲說道,「隨便他們有什麼計劃或者是打算,反正這些傢伙總歸是指望不上的。只要我們能夠順利進入西切之森深處,他們是死是活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哈恩始終低垂着自己的目光,嘴角含着一絲冷笑,望向眼前燃燒的火堆。
「至於那些礙事的傢伙們,找機會除掉他們好了。」
不遠處的地方,那支由精靈組成的傭兵小隊,已經吃過食物準備上樹休息。他們動作輕巧而且敏銳,幾乎是手腳並用攀爬到跟高的樹榦上,他們將自己的身軀蜷縮成一團,勉強偎依在樹榦之間的縫隙里,單薄卻柔軟溫暖的斗篷,將他們的身軀盡數包裹了起來。的行走在枝幹之間,很快便尋找到足以支撐他們體重的樹枝。
空氣中仍舊不斷迴響着刺耳的哀嚎聲。
但即使是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也不能穿透他們身上那件草綠色的斗篷。那是只有精靈一族才懂得如何編織製造的特殊衣料,質地柔軟而且結識,甚至能夠抵禦極度嚴寒的空氣,讓精靈們能夠安穩度過每一個痛苦難熬的寒冬。
羅什留意到精靈們細微的呼吸聲,即使他們很快便進入了夢鄉,但那副細長的雙耳仍舊高高豎起,這種近似於本能一般的天賦,能夠讓精靈們即使是在睡夢中,也能夠清晰的察覺到周圍所發生的一切。
毫無睡意的阿萊克西亞,正低頭擦拭着手中那把銀色長弓,造型奇特的弓身表面,雕刻有晦澀難懂的古老紋絡,弓身是由某種野獸的脊骨製作而成,血紅色的弓弦應該是用某種野獸的血管或者是筋肉製作而成。阿萊克西亞嘗試調整着弓弦的鬆緊度,目光卻始終有意無意瞥向風息小鎮的方向。
阿卡熙隨手扯了一把肩上的斗篷,將身體在斗篷里瑟縮的更緊了一些。
即使是在只有依稀火光可見的黑暗中,阿卡熙仍舊清楚看到了哈恩臉上怪異的笑容。
「我們已經走了一整天了,卻也只是發現了一些野獸的蹤跡,更不要說是成群的野獸甚至是獸潮了。或許這場野獸暴動已經結束了,大多數野獸已經退回了西切之森深處,我們根本就沒機會進入西切之森深處。」
阿萊克西亞緩慢收斂着目光,同時她留意到坐在不遠處的那兩位聖職者。他們似乎是在低聲交談什麼事情,那名叫鍛鋼的傭兵偶爾也會加入其中,但他們顯然並不屬於其中任何一方勢力。
即使火焰仍舊不斷燃燒着,寒冷仍舊如刀子一般嵌入每個人的心頭。深入骨髓一般的冷意,讓一些都沒辦法好好休息,他們只能用力裹緊身上的斗篷,期待着明天能夠來的更快一些。
第二日天色剛亮眾人便動身繼續趕路。
「接下來的幾天,天氣只會越來越冷,我們必須加緊趕路,」瞥了一眼身後行動緩慢的隊伍,始終跟隨在哈恩身邊的伊戈爾低聲說道,「我們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地方,按照計劃我們必須在三天後趕到西切之森深處外圍。」
一路上始終保持着沉默的哈恩,抬頭瞥了一眼陰沉蔽日的天空。
「沒關係,時間還來得及。」
但隨着這支隊伍繼續深入西切之森,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不願在繼續趕路。他們已經連續兩天沒辦法好好休息,甚至連身體都開始感覺到有些的麻木,這種情況也不知道究竟持續了多長時間,直到夜色再次降臨在這片森林的深處,星光晦暗不明的夜空,再一次浮現在所有人的視線里。
在走過一段崎嶇難行的碎石路后,原本稀疏的森林忽然變得密集起來。人們在一片略顯低矮的腹地紮營休息,一些人只是隨口填了一些簡單的食物,便疲憊不堪的將自己捲入斗篷里,輕輕睡去。
可見枯黃的雜草深處,偶爾能夠窺見一些石碑模樣的碎石痕迹。
時間彷彿是一切的唯一見證者,它用一種沉默且有力的力量,見證了這片森林曾經的過往。也有一些人留意到一條依稀可見的石板路,但因為年代久遠,幾乎沒辦法分別出這條石板路究竟通往何處。
一切都真實存在過,如今卻已被歲月風蝕殆盡。
「雖然接下來的路還算好走,但我們必須格外留心隨時可能出現的野獸,」望着圍坐在自己面前的幾名傭兵小隊隊長,哈恩臉上的表情微微緊繃著,「按照我們目前的進度,大概在後天就能靠近這片森林的深處了。不過我始終有些擔心,這一路上甚至都沒有遇到成群或是落單的野獸,或許它們仍舊潛伏於暗處,伺機而動。」
「也或許這場野獸暴動已經結束了,」有人忍不住出聲抱怨道,「這根本就是一場普通的野獸暴動而已,森林中的野獸因為食物的緊缺,所以才會出沒在西切之森外圍。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或許我們現在只需要返回小鎮,等到明年開春以後,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
伊戈爾忽然的站起身,目光徑直望向森林深處的方向。
或許是一些人被伊戈爾突然的動作給嚇到,他們緊張兮兮的緊握住武器,目光不安的環顧着四周。但很快他們便意識到,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如果你們決定這麼做的話,我不會阻攔你們,」隨手向火堆里添了幾根木柴,表情仍舊有些繃緊的哈恩,喉嚨里發出一陣嘶嘶的聲音,「但接下來,無論我們能夠得到任何有關於魂器的線索,都和你們所有人無關了。」
瞥見神情猶豫不決的眾人,洛希爾忽然的站起身。他用一種陰森的目光環顧了一眼四周,嗓音彷彿是從喉嚨里擠了出來,說道,「你們現在離開還來得及,但希望你們不會因為現在的選擇而後悔。」
老圖克同樣留意到表情複雜糾結的眾人,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和尤金安靜的坐在不遠處,但目光不時瞥向哈恩一行人。
在度過了第二個難熬的夜晚之後,一行人在天亮之後便動身趕路。
他們越過了一片崎嶇不平的上升路段,在一處亂石叢生的丘陵附近休息了一會兒,緊接着又繼續向前走了很長一段路。佇立於林中的巨大碎石,被呼嘯而過的冷風穿透了孔洞,從而發出整整詭異的嗚咽聲響。眾人繼續朝着森林深處走了很長一段路,直到夜色降臨后才終於找到一處可以暫時歇腳的空地。
天空深處的陰雲還未散盡,星跡不明的夜空中隱隱能夠窺見那輪那輪持續上升的銀月。
「今天是紅月日,只有每個月月初和月中的幾天,在極端天氣或月相不穩的影響下,我們才能看到那輪紅月的痕迹,」芙瑞爾倚靠在身後的石塊,她仰着臉,安靜的等待着那輪銀月轉化為紅色。
「在一些古老的記載之中,紅月的出現也意味着不詳。」羅什同樣也留意到那輪如同低垂眼瞼的銀月,他的表情看起來稍微有些古怪,「而且我們已經走了很長一段路,但沿途中始終沒有遇到成群的野獸。不過好在我們已經快要接近這片森林的深處外圍了,如果順利的話,我們明天就能進入西切之森深處。」
但飽受寒冷與睏倦折磨的眾人,已經忍不住開始抱怨。
雖然他們互相彼此安慰着,但因為連續幾日沒能好好休息,原本緊繃的神經終於變得不堪重負。
「每個人的狀態都不是很好,而且他們的反應看起來有些奇怪。如果這種情況持續下去,就算我們能夠趕在明天天黑之前進入西切之森深處,恐怕也沒辦法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坐在羅恩身旁的鍛鋼壓低了嗓音,眼神無意間瞥向老圖克一行人,「不過他們看起來好像並不受這種狀況影響,還有那幾名來自外地身份不明的精靈傭兵。我擔心其他人會因為承受過度的壓力,沒辦法繼續深入西切之森。」
阿萊克西亞忽然間站起身,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事情,神情有些不安的環顧着四周。
「發生什麼事了?」
察覺到阿萊克西亞異樣的表情,阿卡熙同樣有些不安的追問道。
「沒什麼,只是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阿萊克西亞輕輕搖晃着腦袋,試圖驅趕着腦海中不斷迴響的聲音,「或許是因為我太過緊張了。」
但她並沒有留意到,更遠處的森林陰影中,鋪天蓋地的獸潮已經逐漸靠近。只是所有人都還未察覺到這件事情。
原本圍聚在一起的老圖克一行人,忽然起身望向哈恩的方向。老圖克獨自一人走到哈恩面前,隨手扯了扯肩上的斗篷,他壓低了嗓音,斷斷續續的說道,「我們還有多久才能趕到西切之森深處……你應該也察覺到了,大多數人都因為這幾日沒辦法好好休息,神經已經緊繃到了極限。再這樣下去,我們根本就沒辦法繼續動身趕路了。所以我們必須好好談談。」
留意到越來越多的人將目光投向自己,哈恩只能扯了一把肩上的斗篷,面孔上凝固着生硬的笑意,「所以你們有什麼打算?是準備動身返迴風息小鎮嗎?有什麼事情不妨直說好了,我們也沒必要繼續拐彎抹角下去。」
老圖克聳了聳肩,聲音仍舊有些嘶啞的說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明白這件事情,所以也不會有其他的打算。你知道的,在這種狀態下,我們根本沒辦法保證接下來是否能夠順利進入西切之森深處。我們甚至都不清楚,這場野獸暴動是否已經結束了……」
哈恩下意識皺起眉頭,「所以你們打算怎麼做?」
老圖克低聲嘆了口氣,「我們需要你的承諾,至少應該給我們所有人,一個可以繼續走下去的理由。當然,這本就應該是你們的事情。」
哈恩無聲的扯了扯嘴角,目光仍舊緊盯着老圖克。
「我沒辦法對你們做出任何的承諾,而且我想我們之間也不需要這些所謂的承諾來維持彼此的關係。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可以和你們分享一些,有關以那些傳言的線索,當然這些事情我們從沒有機會確認過。」
老圖克用力搓動着乾癟的手指,嘴角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始終安靜坐在一旁的伊戈爾,眼神玩味不定的望向老圖克。
抬手揉了揉尖細的下巴,老圖克挑了挑乾癟的眼角,低聲說道,「無論是關於這場野獸暴動,還是那些所謂的傳言,我們所知道的線索其實並不多。你應該也察覺得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不願意再繼續相信你們,因為他們從一開始就懷疑過,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背後,是否真的是因為那些魂器的現世所導致。」
望着臉色變得有些古怪的哈恩,老圖克再次聳了聳肩,「我想,如果你們願意分享一些,有關於那些魂器的線索,不需要太多,就可以處理好眼下的這些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