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紅塵蠢人
二哥倒是面不改色。
我是完全驚呆了。
一時之間完全不理解他為何要在我面前突然表演瘢痕灸,而且瘢痕灸這不是這種操作啊。或許他是想向我展示他新修鍊的氣功?
但他完全沒有練出什麼效果么,很明顯他都把自己給燙傷了!
場面就那麼凝滯住了:他和我都說不出話來,他是疼的,我是驚的。
終於還是他先開的口,他把燙傷的胳膊亮到我面前,問:
“知道這是為什麼?”
一時之間,我腦子裏飛過了各種思路,包括“你神功大成”、“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摸燒紅了的鐵”、“瘢痕灸提升身體之正氣”、“冬天的時候不能舔鐵欄杆”,如此種種,但是感覺都不像是答案。
“因為我剛才打了你五下。”還沒等我想完,他便繼續道:
“前兩天爸給我打電話,說你現在很是自暴自棄、沒事兒喜歡折騰自己的身體。我本來還不太相信,覺得你應該還不至於。
但今天看來,你確實不爭氣!
我今天跟你發火,也沒佔多少理,你為什麼一直讓着我?
我罵你你為什麼不還口?我打你你為什麼不還口?還有我讓你跪下你怎麼撲通一下就跪了?
你怎麼能自輕自賤到這個地步!
你看到我胳膊沒有?這是我還給你的!以後你就按照這個標準來,別人打你一下,你就換別人一下,要是別人傷的比我這個輕了,就算你瞧不起我!
以後不可以自輕自賤!”
我聽到一半兒的時候就心疼死他了:他怎麼這麼冤,怎麼比我還冤。
幫他包紮的時候,我不禁落下淚來,感覺他太蠢了,比我還蠢。他怎麼這麼莽,又這麼蠢。
我一邊兒落淚一邊兒和他解釋,說我以為他是在做什麼法事呢。他有些皺眉,和我一起複盤了一下從開門進屋到現在為止的種種。
然後我倆就感覺彼此又冤又蠢,一時之間分不出誰更蠢、誰更冤,於是就相約這件事絕不外傳。
面面相覷欣賞了一番彼此的冤蠢之氣之後,我倆便開始研究去哪裏吃飯的問題了。
我其實已經沒多少錢了。
之前從錢老闆和劉主任手中得到的錢,交了學費和住宿費之後,大部分存了定期,只留了少量做日常開銷。本打算去干點兒家教賺點兒錢花,但最近破爛事兒纏身,一直沒能賺錢。
二哥比我窮多了。他說先前所有的錢,都用來買來時的車票了,就等着此行過來能從爸手裏要點兒。卻沒想到爸連飯都不肯管一頓,就更別提給錢的事兒了。說到這裏他不禁懊惱,說吳諧的辮子早知道就不給爸了,他留着自己賣錢。
我感嘆他都這麼窮了,還有錢買艾條和紅布。
他嘆了口氣說,艾條是他去按摩店打工時候人家白給的,紅布是他去喪葬店給人兼職白事先生的時候人家送的。
我聽了都驚了,他好歹也是一介品學兼優的大學生,怎麼兼職的業務如此不符合新時代大學生風貌。
“就這我還沒賺着啥錢。干按摩人嫌我是男的;做白事先生人嫌我年輕。”
“哥哥,你就不能幹點別的?比如說,你也可以找個家教做做。”
“我不幹。再說,也沒有人想找一個學中文的講生物。”
我聽完之後不地道地笑了,自忖學了英語還算有點兒優勢,起碼想給孩子補習英語的家長還是不少的。
但找不找兼職都是后話,
關鍵是燃眉之急如何解決。
我倆把錢包都掏出來了,湊來湊去也沒超過四十塊,他回去的車票都不夠,更難能吃頓好的。
當年轉賬沒那麼快,臨時問哥要錢,也是馬上轉不過來的。問錢老闆去借,二哥根本沒法舍下這臉。去找我宿舍地借錢?他們現在總覺得我日常出入日租房,又有好吃又有好穿,不像是能借錢的人。
我飯卡里還有些錢,但為了避免碰見李水和吳諧,還是不打算去食堂了。
思來想去,我倆決定趕緊把房給退了,然後把錢老闆預留的押金給拿出來,今晚他就去我宿舍搭夥,這樣便能變出些錢了。
但是在前台的時候,老闆娘笑着說,“你們不住了?沒事兒,成哥說不讓你們付,你們放心走吧!”
我正欲說話的時候,二哥就把我拽開了,和老闆娘道了別,拉着我出來了。
“聽這話的意思,應該是你爸和這老闆娘認識,就根本沒放押金。”二哥恨恨地分析道。
怪不得我們學校附近小旅館這麼多,錢老闆偏找了個條件不怎麼樣的。我本以為以錢老闆性格,待客應該盡禮,他找如此旅館是糊弄我二哥;但如今一想,他可能是想照顧熟人生意。
可惜如此一來,套現押金的計劃就落空了。
思來想去,我提議去吃燜子。
離我學校不遠的菜市口兒的犄角旮旯里,有一家名不見經傳的燜子攤。他家做的燜子,是一點兒味道都沒有,但突出個量大。同樣是兩塊錢,能比別家的量多一半兒。既適合我這種不能吃厚味兒的人,又適合二哥這種窮得叮噹響的人。
此事計定,我便同二哥找了個街邊兒,先從包里把錢老闆給我裝的那個餃子拿出了,和他分而食之。反正是素餡兒的,涼了也不耽誤吃。
但就這一盒餃子,一人一半兒,誰都沒飽。
二哥嘆息一聲,和我感慨道:
“你爸做的還挺好吃的。
今天不該罵他。
但是我不道歉。”
他自己不提,誰都沒想過還能有道歉這回事兒。
據我對錢老闆的了解,錢老闆根本就沒指望過二哥還能給他道歉。
由於沒飽,我倆這就往燜子攤兒那邊兒走,也不知道這燜子攤下午出不出攤。
好在這老闆還算是個勤謹人,這會兒已經支上灶了,不出意外的話,我和二哥能吃上第一鍋。
不過這老闆見我倆過來坐他攤位上之後,神情有些異樣。這也難免,畢竟現在我倆手中各有一把劍,二哥右胳膊上還纏着繃帶。幸虧九節鞭已經藏到衣服里了,否則看起來會更奇怪。
但老闆只是警覺了一小下,便給我們搬來了摺疊桌和摺疊凳。隨後老闆把老闆娘叫來看鍋,自己卻跑到路頭兒處打電話去了。
我瞥見這一幕,偷偷問二哥,“他不會去報警了吧?”
二哥理性分析了一番,“那報警也不是瞎報的,咱又不是沒給錢。咱這劍沒開刃,不屬於管制刀具……”
我倆其實不知,就在我倆討論何為管制刀具的這個時候,燜子攤的老闆跑去給錢老闆打了個電話,“喂,成哥么?我好像看見你兒子了,胳膊上還纏着繃帶,和一個小子來我這吃飯。這要不是你兒子我就不管了,是你兒子的話,我想着怎麼也得和你說一聲。別是他們要出去打架、再惹出什麼事兒來……”
錢老闆覺得我萬不至於還纏上繃帶了,“先別說那麼多。是你看錯了吧?”
“我感覺不像看錯。他倆人手上都拿着劍。另一個,我看和你兒子升學宴那天在旁邊兒陪着他那個小子挺像。應該就是他們。”
“那你想辦法讓他們別吃太快,我這就過來。二十分鐘吧,我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