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俠義心腸
卻原來,這燜子攤老闆是在我升學宴那天來的客人。那天二哥冒名頂替幫我喝酒,所以燜子攤老闆便以為二哥才是錢老闆的兒子。他如此過目不忘、見人一次就能記得,竟還在這兒出燜子攤,真是難得。
他還真夠意思,為了拖延點兒時間,把一鍋燜子都燒糊了。雖說這燜子糊點兒也能吃吧,還有人專喜歡吃糊的,但這也等得太慢了。
我和二哥枯坐了二十分鐘,從管制刀具聊到治安管理,又從治安管理聊到生財大計,一直都沒能吃上這口燜子。但我倆本來就來得早,不是飯點兒,倒也無話,只能硬等。
二十分鐘之後,錢老闆卻並沒有到。
他從前並不是這般不守時的人,只是他剛見了二哥發威的樣子、自忖實力不濟,怕事有不測應付不了局面,打算先搬個救兵。這救兵的人選當然是我爸,他覺得目前,能馬上叫過來的人選當中,除了我爸也沒人能制服我二哥了。
於是錢老闆就給爸打了個電話。
爸最近對我和錢老闆厭棄得很,便不太想接他的電話。但考慮到今天是帶我去見那個什麼名醫的日子,給他打電話也許是什麼正經事兒,就還是捏着鼻子接了電話。
錢老闆添油加醋給他形容了一番,“我聽說,小樹現在胳膊上纏着繃帶,還滲着血呢。你兒子瞧不起我,我去了肯定屁用不頂。你家小俊,腰上纏着九節鞭、手裏還拿着一把劍,誰敢跟他面前吭聲?我也不求你幹啥別的,就幫着稍微震震場面,讓我把小樹領醫院裏悄悄胳膊就行。”
後來,據爸寢室的其他同學形容,當時爸其實是閑在寢室里不務正業,拿着吳諧的頭髮在勾編假髮套,也不知道他這手藝是啥時候學的。由於手上忙活,就開了免提,在場的室友都聽見錢老闆說啥了。起初爸聽錢老闆說兒子們打架的事情,並不想管,一臉嫌煩,但後來聽聞二哥腰上纏鞭、手中拿劍的時候,神情便突然不悅,扣掉免提、提起手機放到耳邊,“知道了。我在學校,你過來,我和你一起去。”
於是錢老闆先拐去濱城師範一趟,才往燜子攤兒這邊兒來。
燜子攤老闆見二十分鐘已到,但錢老闆還不來,便有些捉急。但不知他為何不和我們攀談一番、用這種巧妙的方法多留我們一會兒,而是把攤交給了老闆娘,自己又去外邊兒的小道上,邀朋會友。
他請了一位市場頭兒賣煎餅果子的、街尾賣烤冷麵的,還有街口賣烤麵筋的,叫他們過來幫忙把我和二哥給“看住”。
問題就出現在這烤冷麵攤上了。
當時,烤麵筋的老闆剛推車過來,還沒支上爐子。燜子攤老闆找到他,讓他幫忙,說著什麼,“別讓我攤兒上那兩個吃燜子的走了”。
這烤麵筋的老闆也是個夠意思的,轉身功夫就把車子託付給旁邊賣炸串的那位老闆,然後就跟着燜子攤老闆走了。
誰曾料想,我那俠義心腸又好奇心泛濫的好同學吳諧,此時正等在炸串攤那邊兒,準備買第一鍋油的炸串。所以,她斷斷續續地聽見什麼“別讓……走了”。
也怪那燜子攤老闆說得不清不楚,導致烤冷麵老闆一臉義憤,以為是有人吃霸王餐,所以離去的時候氣勢洶洶。
吳諧同學看到這等事情,便連炸串都不吃了,悄咪咪地跟在他們後邊兒,準備一看究竟。
這燜子攤是開在一個死胡同里,平時倒是比較背風,搭個棚子的話,正更適合吃飯。
但是如果身處死胡同當中,看着迎面走來四個壯漢,這感覺就截然不同了。
當時,我還在認真吃着好不容易上來的燜子。雖然說了好幾遍不放蒜泥,但是老闆娘還是放了一勺,非說什麼“放着好吃”。所以我全部精力都放在那蒜泥上,準備把它們都給擇出去。
二哥就沒有這等煩惱,他一邊兒吃着這燜子,一邊兒四下張望,想是覺得這東西不太好吃,一會兒再去吃點兒別的。於是乎,他就看到了來勢洶洶的那四位壯漢。
“你們這兒的燜子攤,是黑店么?”二哥坐到我右邊兒,壓低聲音在我耳邊兒問我。
我起初還笑呢,正準備笑他問的這是什麼問題,卻一抬眼看見燜子攤老闆帶了一幫人過來。
雖然燜子攤老闆佯裝無事,但是他旁邊的那三個人,都死盯着我和二哥。
我都懵了,我也沒說不付錢啊。我側過頭,又和二哥確認了一下,“不是說后付賬么?”
二哥也點了點頭,“對,剛才根本就沒問咱要錢!”
正說著的時候,我突然瞧見,吳諧在這衚衕口處探頭探腦地望過來,一看是我,還把腦袋縮了回去。
但她為人也是俠義,稍作思忖之後,決定不在這個時候因為私怨對我不管不顧。於是她又把頭探了出來,對上我的目光之後,堅定地衝著我點了點頭,把我都弄懵了。隨後,我就看見她,咻地一下子躥過衚衕口,速度之快令人驚訝。
燜子攤老闆娘此時正對着衚衕口,也覺得有什麼東西躥了過去,但是卻沒看清。
熱心腸的吳諧,躥過衚衕之後,又跑過天橋。碰巧天橋對面就有一個小派出所。她竟直接跑到派出所里報了個警。
報警的過程十分順暢,一位中年警察老哥和一個年輕警察小哥,帶着新普及的執法記錄儀,直接就隨吳諧往燜子攤這邊兒趕過來了。
好巧不巧,就在吳諧帶着警察趕到之前,錢老闆剛好找了個位置,把車停了,然後和爸下了車,往燜子攤這邊兒走。
且說他們二位的裝扮。錢老闆因為身體的緣故,如今常常扣着帽子、帶着口罩。爸從前自認為長得太帥,也經常戴着口罩,而且那口罩還是他自己縫的,黑色的;如今雖然不常戴了,但有時他神經抽筋,也要戴上一戴。
當年,當街戴口罩的人還是少數。所以,他這二位的裝扮着實令出警的警察小哥心頭一驚,以為遇到了什麼大案。
小哥舉起執法記錄儀,對着錢老闆和爸一頓拍,爸察覺異樣,轉身就對上了那個鏡頭,再下一刻,他就看見了舉鏡頭那小哥身上的警服,和小哥身邊剪了頭髮的吳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