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瞎子看不見
第二天晚上,伊茲拉將埃塞克斯停在奧丁劇場前,爬到車上準備佈道。
他站在車前蓋上喊道:“留步一分鐘聽聽真理吧,因為你們也許再沒機會聽到了。”
他伸長脖子站在那裏,揮舞着一條胳膊,在空中畫著無形的弧線。有幾個從劇院出來的人為他駐足。
“你們身外沒有任何安身之所,”他說,“你們不需要仰望天空,因為它不可能敞開,給你們展示它後面空空如也的現實,上帝是不會在天堂為你們留下席位的。你們既無法返回你們父輩的那個年代,也無法邁進你們孩子的嶄新世紀。現在你們所擁有的全部就是你們自己。如果真有什麼墮落的話,如果真有什麼救贖的話,如果你們指望有什麼審判日的話,就去自己身上找吧,因為這三者只可能在你們的有生之年發生在你們身上,但到底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發生呢?”
“在你們的有生之年,耶穌又在哪裏救贖了你們呢?”他大喊,“給我看看是哪裏吧,因為我根本看不到那地方。如果真有的話,那就是你們的立足之所了,可你們中又有誰能找到那地方呢?”
這時,又一群人從劇場走出來,其中有兩人停下來看着他。
“是誰說到你們的良心來着?”他叫道,面色凝重地四下掃視着,好像能嗅出有這種想法的人。“你們所說的良心不過是個騙局,。它並不存在,你們卻深信不疑,如果你們真以為它存在的話,最好把它擺出來,然後把它解決掉,因為那東西無非就是你們的鏡中臉和身後影而已。”
他講得全神貫注,未曾留意到一輛鼠灰色高頂車已經繞着這個街區來回開了三圈,坐在車裏的兩人正找地方停車。最後停在離他兩個車位的地方,那裏正好有輛車剛開走。
伊茲拉沒看到那車,也沒看到之前的那個中年人正和一個穿迷彩服、戴黑帽子的人從車裏出來。過了一會兒,當他無意間轉過頭時,卻發現那個穿迷彩服戴黑帽的人已經站到了車前蓋上。眼前這個健壯年輕的身影,讓他不由地大吃一驚,甚至忘記了宣講。
“朋友們,”那中年人說,“我是個佈道師,這個有沒有人知道無所謂,但我可不想讓你們去相信自己內心感覺不到的東西。邊上那些人向裏面擠擠吧,免得聽不清楚,”他建議道,“我可不是在搞推銷,而是在白送東西給你們啊!”
很多人因為他的這番話而停下了腳步。
“朋友們,”他說,“我在這世上一個朋友也沒有。你們知道那是種什麼滋味嗎?”
“在這世上一個朋友也沒有,大概是任何一個男人或女人能遇到的最可怕最孤獨的事了!但那就是我的遭遇。我絕望至極,甚至都想要上吊自盡。就連我那親愛的老母親也不愛我,倒並不是因為我是個薄情寡義的人,我只是從來就不知道如何表達我內心的善良。每個來到這世上的人,”他揮舞着胳膊說,“生來都是善良和友愛的。剛出生的小孩愛每個人,朋友們,他的天性是善良的——直到發生了一些事。隨着那孩子逐漸長大,他內心的善良會顯露的越來越少,由於憂愁和煩惱的侵擾,他只能把善良埋藏於內心深處。於是他變得痛苦、寂寞、難受,可自始至終,他那朵飽受摧殘的善良之花都深藏在他內心,絲毫沒有顯露過,從外表上看只是個平庸寂寞之人。朋友們,他要麼會自殺,要麼就去殺人,殺你或者殺我都有可能,再不然就徹底沉淪。”
他娓娓而談,
厚重的鼻音裏帶着悲傷,不過始終微笑着,讓人覺得他已然經歷過他所說的那些,如今已超然物外。
“朋友們,這就是我的感受,我知道我在說什麼,”說著他抱起胳膊,“可一直以來,就是在我想要上吊自盡,或徹底沉淪的時候,我內心也都是善良的,像所有人一樣,我只是需要點東西來幫我把它引出來。我只是需要一點小小的幫助啊,朋友們。”
“然後我就遇上了這位先知,”他指着車前蓋上的那個伊茲拉複製版,“朋友們,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了,我聽說他要設法幫助像我這樣的人,現在你們看到的我已今非昔比。我愛你們所有人,希望大家都來聽聽他的講演,我相信你們聽過之後也會和我一樣感到無比幸福的!然後加入我們的教會,‘神聖的沒有基督的基督教會’,一個擁有新耶穌的新教會,此後你們就會就像我一樣獲益匪淺!”
這時已經聚集了十來個人。
“朋友們,”中年人說,“我真高興你們是現在才見到我,而不是兩個月前,因為那時我還沒法給這個新教會和這位先知作證。”他得意地微笑着,但顯然他並不覺得自己比別人,甚至是以前的自己好多少。
“現在我只想給你們這些傢伙講一講,讓你們明白為啥可以信任這個教會,”他說,“朋友們,首先你們可以相信,這個教會沒有和任何外國勢力勾結,不是新月教或是東正教什麼的。你們不用去相信什麼你們不理解或不贊成的事。朋友們,就這麼簡單,我說的都是千真萬確的大實話。”
“來吧,朋友們,”他說,“我再給你們講講可以絕對信任這個教會的第二條理由——它是以《聖經》為基礎的。是的,先生們!它是以你們對《聖經》的理解為基礎的,朋友們。你們可以坐在家裏,按照自己內心的感覺去理解你們心目中的那部《聖經》,就像耶穌身體力行的那樣。”
伊茲拉跳下了汽車,逐漸走進,他湛藍的眼睛瞪大,目光放在那個車前蓋上的身影。
“這些理由就足夠了,朋友們,”他說,“不過我不妨再給你們講一個吧。這個教會是最新的!你要是進了這個教會,那就儘管放心,再沒任何人或任何事會比你更前衛,沒有人會比你知道更多,所有牌都攤在桌上了,朋友們,這是千真萬確的!”
“快看那邊那個小娃娃,”他指着一位抱着孩子的婦女那邊,說道,”他是那麼善良可愛,多麼孤苦無依啊。我知道你們大家絕不會讓他在成長的同時,把所有的善良都埋藏在心底的,它本應被盡情地展現出來,以獲得友情和憐愛。就是因為這個,我才希望你們所有人都來加入‘神聖的沒有基督的基督教會’。你們只要拿出一美元,一美元算個啥?幾個一分硬幣而已!用來綻放你們心中那朵善良的玫瑰,這可一點兒也不算多!”
他舉起手,豎起兩根手指,那和伊茲拉長得八分像的人突然拖着濃重的鼻音,用吟唱般的聲音喊道:“沒被救贖的人快來懺悔吧,新耶穌就在你們面前!等着看奇迹吧!快加入‘神聖的沒有基督的基督教會’來拯救自己吧!”
然後他又用同樣的聲音重複了一遍,只是語速快了一點。說完他便咳嗽起來,那聲音巨大無比,像肺癆病人發自肺腑的咳嗽聲,後面還帶着悠長的喘息,直到咳出一口白色濃痰。
“朋友們,你們聽到先知的話了吧,”中年人說道,“一塊錢真不算多。為了認識真理,花多少錢都不算多!現在就請每個願意來這個教會求助的人,在我口袋裏這個小本子上籤個名,親自過來交給我一塊錢,讓我和你握個手吧!”
伊茲拉站在一個胖女人旁邊,她轉過頭看看他,又轉回去看那“先知”,然後用手肘碰了碰他,咧嘴笑道:“你們是雙胞胎嗎?”
“如果你沒逮住他,把他幹掉,他就會把你逮住,幹掉你。”伊茲拉回答。
“什麼?”
他隻字未答就轉身走回車裏開走了。
那女人一直盯着他,她碰了下旁邊一個男人的胳膊肘,說:“他就是個神經病,從沒見過要自相殘殺的雙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