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父 慈 子 孝
九月十八,理論上的封疆大吏回京的第一個大朝會。
辰時,鎮國公府。陳丘又掐爆一粒嘴角的燎泡,醞釀著捏碎第五隻杯子。
許柔無奈一笑,把可憐的杯子解救出來,「怎麼了,大早上火氣這麼大?」
陳丘黑着臉,手掌抵在石桌上咬牙切齒,「越想越氣,越想越氣。」
眼看陳丘怒火又有向桌子轉移的趨勢,許柔眼疾手快把茶具整個端走,茶盤離開桌面的一瞬間,石桌四分五裂。
「挺好,以後活不下去了,你這一手還能上天橋耍耍。」許柔面不改色,右手一揮一擺,碎石被整整齊齊地挪到牆角,大石墩上又多了一塊同款的圓石桌面。
「我越想越氣啊!」下一秒陳丘又是狠狠一拍。
「嘭!」又碎了。
「氣什麼?你不是已經看開了嗎?」許柔掃開碎石,發現牆角沒有石板了,只好作罷。
「咱陳家幾千年出這麼有天份一孩子,被李洪那個畜牲這麼糟蹋!」
許柔似乎很震驚,「你才知道羽兒有天份?」
「知道有不知道那麼有,你沒去北境看過,我活了快半百,九州走兩遍沒見過那麼有靈氣的地界,我兒子辛辛苦苦治出來的,那狗皇帝撿大便宜!」
許柔一瞥,悶道:「你樂意你反了他去,把李願納成太子妃,啥事沒有。」
「屁!」說起這個陳丘生氣的對象又變了,「那死豬魂都被那白菜勾走了!我怕他一炮轟了老子!」
「嘖,彆氣了,嘴唇一圈泡了。」
「我氣啊!」陳丘又一巴掌拍到石墩子上,一抱粗的大石墩又有裂開的趨勢。
許柔「嘶」了一聲,上前抱住陳丘,「彆氣了,乖,我們上朝去?」
「不去!看那一家子我火大!」陳丘靠在許柔懷裏,把肺抽得「呼呼」響,「我越想越氣,那見菜忘爹的兔崽子呢?!」
「據說和森兒在江上飄了一夜,不知道回了沒。」陳羽重點攔李願的暗網,對他們不太設防,許柔想打探打探並不難。
「他還挺自在!」陳丘一巴掌拍碎石墩,「陳奇!把他給老子抓回來!」
陳羽被「抓」到鎮國公府院子的時候多少還有點沒睡醒,具體表現為被陳願林呼了兩巴掌之後,才在第三巴掌落下前應激性「ag」的一腳把陳願林踹飛。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陳羽壓着火睜開眼,看見四隻眼睛正居高臨下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醒、了?」
陳羽眨巴眨巴眼睛,無辜道:「我覺得你們這樣很容易失去一個可愛的兒子。」
陳丘也眨巴眨巴眼睛,無辜道:「我覺得我這個兒子似乎並不可愛。」
陳羽有點懷疑人生,一把薅過陳願林一頓晃,「乖兒砸,快告訴父王這是在做夢!」
陳願林失去夢想地任由狗父王把他腦漿搖勻,「父王,你再這樣下去,也會失去一個可愛的兒子。」
「啊啊啊啊啊————」陳羽終於接受了現實,忿忿地坐起來,「你們干什嘛?!大早上讓不讓人睡覺啦!」
陳丘彎着腰,輕飄飄道:「我親愛的大王,現在不應該是大朝會嗎?」
「是啊,大朝會,我親愛的阿爹阿娘,你們倆怎麼不去呢!」
「你說說你,長這麼大了正經上過一□□嗎?一天天的不是血洗朝堂就是中途早退,你這個年紀怎麼敢的?」
「你不是也沒去嘛!大早上扇我兩巴掌你最好有事!」
「這不明天就是千秋宴了嘛……」
「和這有關係嗎?」
「沒有啊,」陳丘說得理所當然,「我就是隨便找個話題。」
陳羽快瘋了,「你找我到底幹嘛?那麼大一個大胖孫子在那呢,你們禍害他去!」
許柔拎開大孫子,慢悠悠道:「你爹大早上火氣太旺,想泄火。」
陳羽一愣,火冒三千丈,「泄火找我幹嘛?我口味再重也不好你這口!你自己去找姑娘去!」
許柔表情一僵,「他想找你切磋一下。」
「有病吧!」陳羽只覺得一股怒氣直衝天靈蓋,「你找別人去,我要睡覺!陳願林!把老子抬回去!」
「你這年紀睡個屁!」陳丘不知道哪裏抓了一根長棍扔給陳羽,自己又抄起棍子照頭劈下,「看招!」
「我看你媽!」陳羽狼狽一滾堪堪躲開,「我不打啊!你有病吧!」
「不行,就要你陪我打!」陳丘一擊不成翻手用另一端猛地一掀,一塊碎石「嗖」的一聲向陳羽飛去。
「你有病!」陳羽根本躲不開,只能拿起棍子全力一擊,「嘭」的一聲,空中爆出一團塵煙。
「我就是有病!氣得!」
「咻咻咻」,陳丘以棍為槍千變萬化,雨點般密集的棍子向陳羽飛去,壓根無法判斷真實的落點。
「有病你去治啊!」陳羽疲於抵擋,被迫高速運轉的腦子很快又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事情:陳丘的槍法法度嚴謹,顯然是一整套完整的槍法,甚至不難猜到就是大名鼎鼎的「陳家槍」,可問題是她不會啊!再多幾個回合陳丘必然看出端倪。
陳羽花了一秒思考出對策,沒了後顧之憂直接抄起棍子帶着被拉爆的起床氣加持,以攻為守氣勢洶洶地向陳丘打去。
陳願林早早從地上爬起來看着兩人邊打邊罵,地磚都快被掀起來了,揚起好大一團灰。
陳願林皺皺眉,邁着小短腿快速跑到許柔身邊抱大腿,許柔低頭一看,俯身抱起陳願林,煙塵還在擴大,但似乎在許柔這處碰壁,盡數被擋在身前一丈。
「祖母,父王好像打不過祖父。」
許柔看了看戰局,淡定道:「他們都沒有用內力,只比招式的話,不好說。」陳丘上過戰場,一手陳家槍自然老辣乾脆,但是陳羽的槍法千變萬化同樣密不透風,完全不拼內力勝負真不好說。
「嘭!」話音剛落遠處就一聲爆響,陳羽被彈出煙團退了三步,很快煙團散開,陳丘還穩穩站着——但是,真打起來怎麼可能完全不拼內力。
「我「操!」陳羽怒氣值拉滿,撕開礙事的外袍又拎着棍子衝上去。
陳願林不知從哪拿了一個饅頭啃,「祖母,祖父好厲害的樣子。」反觀老傢伙,顯然氣傻了。
許柔在陳願林小腦袋上ra了一把,說道:「祖母更厲害。」
陳願林小眼睛轉呀轉,「大阿肆好像也很厲害,那誰最厲害呢?」
「嗯……」許柔眼神一飄,「那個傻大個可能會厲害一點。」
「喔,」陳願林又啃了一口大白饅頭,含糊道,「他們還要打多久呀?」
「打累了就不打了吧。」
耳邊「乒乓agag」的聲音遠了一點,陳願林看了看遍地狼藉的院子,眼睛追着二人的身影到房頂,「祖母,他們拆完院子去拆屋頂惹。」
「沒事的,一會兒找人來修就好了。」
「好貴的樣子。」「轟」的一聲,屋頂被打出了一個「v」形的大坑,看得陳願林直呲牙,「他們又飛走了。」
「我們去上面看。」許柔抱着陳願林原地一蹬,穩穩落到v字大坑邊上,遠處兩人還在邊罵邊打。
「你他媽往哪打!老子的命根砸!」
「你他媽往哪打!你想絕後嗎?!」
「我「操!不許打臉!」
「操!是你先打我頭!」
「老子劈死你!」
「老子戳死你!」
陳-天真無邪-願林:「祖母,他們在說什麼?」
許柔ra毛,「乖,小孩子不要聽。」
「哼嗯……」陳願林忿忿地啃了一大口饅頭,看着兩人砸碎第三個屋頂。
「咚。」日頭漸高,陳願林掀起一塊瓦片扔進下面的大湖,把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裏。
花園中,父子倆已經打到了湖心亭,湖裏的錦鯉受氣浪影響紛紛逃離,夏日殘餘的幾桿蓮葉也終於不堪重負,折入湖中。
陳願林懨懨地看了看下面,疲憊道:「祖母啊,這都快午飯了,他們不累的嗎?」
許柔又ra一把,「森兒餓了嗎?」
「我已經吃了五個大饅頭了——你不要再薅了,我要禿了!」
「哦,」許柔又ra一把,「要不要再吃一個?」
「不要……他們怎麼還有力氣?」
「轟!」兩人全力一劈,湖心亭壽終正寢。
許柔看了一圈,似乎已經沒幾個完整的屋頂了,「森兒,你要不勸勸?」
「他們會聽嗎?」
「會的吧。」
「我試試吧,」陳願林清了清嗓子,奶里奶氣地大吼,「父王!祖父!你們不要再打啦!吃午飯啦!」
許柔放出內力,將小孫子的聲音送到二人耳邊。
話音剛到,二人狠狠互瞪一眼,果斷收棍,往陳願林那裏走去。
陳願林清晰地看着兩人微微顫抖的腿,頓時覺得身心俱疲,好像自己也打了一架似的。
「阿娘/夫人,我要喝水!」父子倆又狠狠一瞪,「喝個屁/喝個屁,不許喝/不許喝!」
「好了,打這麼久氣還沒消?」
「我本來就沒氣,是你們把我綁來的!咳咳……」陳羽破口大罵,結果嘴裏實在太干,咳了好久才找回聲調。
陳丘怒目圓睜,「我是你爹!你能為李願累死累活不能為你爹犧牲一下?」
「滾!」
「祖母,那個ly是誰?」
「一個大壞蛋,你以後要理她遠遠的。」
「喔。」
陳丘駐着棍子喘了好久,說道:「臭小子,你剛才使的是什麼槍法?」
陳羽喘了兩口,斜瞪一眼,「我自創的,咋地?」
「有槍譜嗎?」
陳羽輕輕一哼,伸出一根手指,「一百萬,我給你定製一套。」
「一……你搶錢啊!」
「愛要不要。」
陳丘悄悄瞥了許柔一眼,把陳羽扒拉到一邊,「乖兒子,你是知道的,咱家你娘管銀子,阿爹一個月才幾百兩……」
「那我不管,」陳羽哼哼,「一百萬兩你要什麼樣的我都給你定製,少一個子都不行。」
陳丘怒嗔,「不能太黑喔,我就要你剛才用的那個,便宜一點。」
陳羽抱着手腦袋一甩,「不。」
「那你自己給你娘送溫暖去,一百萬兩把我賣了都沒有。」
「那我不管,是你要又不是我要,我只要錢,你去賣屁股我都不管你。」
「逆子!」
「略!」
「真的不行?」
「不行,你到底要不要?不要我走了。」陳羽拎起棍子作勢要走。
「誒,等等嘛,」陳丘抓住陳羽,「你等着,我去和你娘商量。」
陳丘忿忿地走到許柔面前,揪起陳願林拋到陳羽懷裏,不安地搓了搓手,「夫人啊,那個……」
許柔撣了撣莫須有的灰塵,笑道:「阿丘,你覺得修完這些屋頂,我們還有錢嗎?」
「啊,」陳丘低着頭轉去搓衣服,「那肯定不能我們花錢嘛,我就是問問……最近有沒有那種作威作福還特有錢的,咱們去抄個家,隨便抄個百八十萬兩的……」
「百八十萬兩夠誰分?李洪不得分走一半?還有國庫呢,最近戶部老是打李洪私庫的主意,李洪都快瘋了。」
「那就多抄幾家,我看關隴那幾家就不錯,底子厚,能薅。」
「你自己安排,我沒意見。」
「安排要時間嘛,你看能不能……先撥點兒?」
午飯後,陳羽陳願林坐在大木箱上,哼着小曲出了鎮國公府。陳丘翻着槍譜,手邊是還不知道馬上就要被抄家的「受害者」名單。
「父王,我們今晚是不是可以加餐?」
「加!往死里加!」
深夜,陳羽回到長公主府,沒拐進去小院的路就被小凌帶走。
「小凌啊,李願又找我幹嘛呢?」
「奴婢不知,您去了就知道了。」
小凌拎着燈籠悶頭走,背影看得陳羽一陣心慌,不停反思自己最近幹了什麼。走到書房門口,陳羽得出的結論是她最近很乖沒有惹是生非,於是整個人硬氣不少,進去之後也還是抬頭挺胸的。
李願難得坐在小圓桌邊,見陳羽進來,抬手斟了一杯八分滿的茶,放到身邊的位置上,「駙馬近日悠閑,本宮與駙馬似乎許久沒有一同品茗閑談了。」
處處透着詭異,陳羽突然有點不自信了,稍顯遲疑地走過去坐下,盯着一杯茶看了又看。
「怎麼了?」李願瞥了一眼,「杯中有浮沫?」
陳羽左手捻起杯子扭頭向杯底看去,也沒看出什麼名堂,只好作罷,「浮沫倒是沒有,可我怎麼覺得這茶有毒呢?」
李願暗暗翻了個白眼,「千秋宴在即,本宮再傻也不會現在下毒。」
「萬一你玩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呢?我豈不是冤死?」
「不喝拉倒。」
「不喝白不喝,」陳羽斜眼一瞥,嘬了一小口,「你大半夜的還不睡覺,找我幹嘛?」
「明日千秋宴,你可準備了父皇的生辰禮?」
「你不覺得現在才問我顯得太晚了嗎?我要是沒準備一晚上去哪變出來?」
「你準備了什麼?」
陳羽無辜地眨眨眼,「我沒準備啊。」
眼看李願的怒氣值瞬間暴漲,陳羽又笑道:「你庫房那麼多好東西,隨便拿一個唄?」
李願沉聲道:「父皇的生辰禮怎能隨便?」
「哇,」陳羽非常浮誇地向後一退,「你還會用心準備生日禮物呢?」我生日怎麼不見你準備?
「你以為人人都似你一般不上心?」
「我還不上心?你生日我沒送你禮物?」陳羽往李願髮髻看去,當即垮下臉,「我送你的簪子那麼好看為什麼不戴?」
「駙馬送的禮物自當珍藏。」
「我信你個鬼,你該不會扔了吧?那麼好看的花紋你怎麼能扔了呢?!」
這咋呼的聲音聽得李願太陽穴直脹,「沒扔。」
「沒扔為什麼不戴?你明天給我戴上,記得沒有?」
「給你戴上?」李願一睨,「駙馬要戴那支玉簪?」
陳羽險些把杯子捏碎,「你想氣死我!」
李願眼神飄向杯子,顯得有些不安,「杯子不便宜。」
「嘭!」陳羽真的把杯子捏碎了,一手的茶水碎屑。
「李願!」
李願往邊上一避,拿出一方絲帕,「本宮才說的……」
「你都不關心我有沒有受傷!」陳羽鬆開手,有的碎片掉了,有的還扎在手裏。
李願把手帕放到陳羽手上,「知道會受傷就不該捏它。」
陳羽嘟起嘴就差號啕大哭,「疼……」
李願一看確實流血了,建議道:「宣子離來看看?」
陳羽嘴巴嘟得老高,把手伸到李願手邊,「疼,你吹吹就不疼了。」
李願瞬間冷臉,微微躲開,「知道疼還捏,這回該長記性。」
「哼!」陳羽狠狠喘了兩口氣,真心覺得再不換個話題她就要被活活氣死了,「我們還是聊聊父皇的生日禮物吧。」
李願微笑:「所以駙馬還是沒準備?」
陳羽也笑:「我要是沒準備是不是手就沒了?」
「你猜?」
陳羽嘴角嘩嚓一下掉下來,拿起茶夾認真挑扎到肉里的瓷片,「我不猜。」
「梆梆梆———」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子時———」
明日千秋宴,可不能再耗下去了,可陳某人還在默默挑刺,顯然沒有開口的意思。李願悶悶一嘆,道:「本宮擔心你沒有準備,便命子離多備了一份在庫房,你稍後去看看,免得明日抓瞎。」
陳羽眼皮一抬,哼道:「喲,長公主殿下還會擔心我呢?我看是擔心牽連到你那寶貝弟弟吧?你與其關心我不如關心他,萬一他送個不正經的,在萬國賓客面前丟臉。」
陳羽突然提起李煥倒叫李願緊張起來,「你又幹了什麼?」
「我能幹什麼?」陳羽又把一塊血紅的瓷片放到桌子上,「在你眼裏我一天不犯罪就不正常是吧?李煥多大面子值得我費心思整他?有那功夫我泡妞聽戲逗兒子不痛快?你把他當塊寶我可不稀罕。」
「要不是這京城有那麼幾個我在乎的人,」陳羽抬眼皮瞥了李願一眼,「呵,我都不稀得回來。」
李願沒來由地心緊,「你在乎誰?」
「我在乎李意在乎阿肆在乎我阿爹阿娘,有本事你去弄死他們呀。」
李願眉頭一皺,悶聲道:「夜深了,駙馬記得去看生辰禮。」
「你準備好了明天送去就是,我看來幹什麼?我看了它會無性繁殖還是會自我進化?」
「明日千秋宴你我要當眾向父皇獻禮。」
「你直接告訴我是什麼不就行了?非得我再跑一趟去看一眼?」
李願面色一冷,不悅道:「你做甚火氣這般大?你自個捏碎杯子傷了手倒怪起本宮?」
「我哪敢怪你呢?是我脾氣差捏壞長公主殿下心愛的杯子我還得賠你錢呢,」陳羽摸出一把銀票拍在桌子上,「夠了吧?一隻瓷杯你可別獅子大開口。」
「本宮不……」
「天色確實不早了,我得趕快回去上藥,免得傷口癒合了。」
「把你的銀票拿走。」
「別客氣,去茶水攤喝口粗茶還得付錢呢,何況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長公主殿下親自給我倒茶?」陳羽抬了抬嘴角,轉身離開。
宣安殿。
「你說你,賭氣也別拿身子賭氣,這麼碎的瓷片萬一挑不幹凈留個一兩片的……」陳羽眼神幾乎殺人,李意老實閉嘴,夾住另一片瓷片。
「嘶,」陳羽一縮,「疼……」
「呼——」李意小心吹了吹,快速一拔,「你忍一忍,你捏杯子時怎麼沒想到疼?」
「我聽說我爹捏杯子當飯吃。」
「鎮國公一手老繭你和他比呢?」李意又吹了吹,拿棉簽沾了酒精消毒,「你這細皮嫩肉的,掐一掐都出印子……」
陳羽突然面目猙獰,「疼!」
「呼呼——」李意動作更輕,無奈道,「你怎麼這麼怕疼?」
陳羽險些急眼,「我就是怕疼,不行嗎!」
這哪是怕疼,分明是要人哄,李意無奈一嗔,「行,沒說不行,你乖乖的,馬上就好了。」
「哼嗯……」
「彆氣了,你這大半夜把我叫醒,我都沒氣你氣什麼?」
陳羽嘟嘴,把手往回收了那麼一點點,「那…那你去睡嘛,我自己弄……」
「乖一點,」李意輕輕抓住陳羽的手,「醒都醒了,不差這一會兒。」
「哼嗯……」哼了一圈陳羽又開始嘀咕罪魁禍首,「她真是太氣人了,整天就知道氣我。」
「她的簪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哪能天天戴你送的?」
「我雕了整整半個月!半個月!手都快磨斷了!」
「她又不知道是你親手雕的。」
「呸!她知道了也不在意!虧我走到哪裏都記得給她送紀念品,鬼知道被她扔哪去了!」
「你是說那些水晶……」
「什麼水晶!玻璃,玻璃!中間夾的是我在桃花林釣到的大鯉魚的魚鱗!她難道看不出來那片魚鱗的花紋很像一個「願」字嗎?」
「這……真看不出來——還有那個核雕?」
「那是今年桃園裏最大的一隻桃子!一個一……兩斤重,快三斤了!」
「那塊桃花墨錠?」
「我在南城救過一個掉河裏的小孩,他家世代制墨,那塊墨錠據說幾百年了。」
「那支很粗糙的筆?」
「我去打獵被一條竹根絆倒,就把它砍了做筆桿,毛還是我那天打到的兔子山羊黃鼠狼呢。」
「都是你的足跡,」李意苦笑道,「她卻以為你在耀武揚威,將她的暗衛當鏢局用。」
陳羽氣得要拍桌子,「她這腦子一點沒長在談戀愛上!」
「停!」李意趕緊抓住陳羽手腕,「可別再傷一隻手。」
李意摁住陳羽的手,邊包紮邊嘆道:「你如此用心,倒是告訴她呀,你不說她怎麼知道?」
「我說了她只會罵我不務正業!」陳羽悶悶嘟囔,「她對我一點都不上心,說了有什麼用……」
「你也該讓她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誤會只會越來越多。」
「她現在又不愛我,我說多了倒像在道德綁架,這些適合我追到她了之後錦上添花。」
「她不知你的心意,你又如何「追到」她?」
「我現在在她面前整個一進退兩難,我認真工作她懷疑我意圖奪嫡,我遊山玩水她罵我不務正業,我在她書房待着她又嫌我打擾她辦公,你改天幫我好好問問她,在她心裏我到底得是個什麼狀態?」
李意一瞥,順從道:「行,我改日幫你問問。」
「對了,你知不知道我送的那些小禮物她扔哪了?」
李意微驚,「她好歹自幼習禮,怎麼可能把你送的禮物扔了?」
「天知道。」
「不過即便沒有扔,大概也被她放在某個角落了吧。」
「角落,哪天打掃個房間就沒了,以後你留點心,幫她收着吧。」
「要收多久?」
「她什麼時候覺得該拿回去了來找你要,你再給她。你收着我放心,在她那鬼知道在哪個角落吃灰。」
「好了,今夜別沾水——放在我這不也是吃灰么?我還能時不時拿出來看?」
「至少你及時拿來收好,不會沒掉。如果她真的不要,我以後不送就是了。」
「行,我日後去得勤快一些,她看過那些禮物之後我就拿來收着。」
「嗚……」陳羽一個熊抱,「謝謝你。」
「謝什麼……」李意一愣,輕輕伸手扶着陳羽後背,「夜深了,該回去歇息了。」
陳羽悶聲道:「我不能在你這睡嗎?她氣我,我現在不想回去。」
李意輕撫陳羽後背,溫聲哄道:「若是平日我便依了你,可明日你要與她一同入宮的。」
「狗皇帝真氣人,過個生日還辦一整天。」
「並不是一整日,只是明日一早你須沐浴更衣熏香誦經,一番流程下來,入了宮便是百官午宴的時辰,百官午宴過後不久,撤下殘羹冷炙宣召萬國使節,千秋晚宴才正式開始。」
「你們一家子不單獨吃一頓?」陳羽惦記着狗皇帝答應的賞菊宴。
「母后在時,賓客散盡之後父皇的確會再添一場家宴,近幾年便沒有了。」
「喔,家宴一般幾個人呢?」
「父皇母后,願姐姐、我、阿煊和煥弟。不過阿煊新婚不久,今年若是有家宴,他恐怕不會參加。」
沒了李煊沒了李煥,到時候狗皇帝透明人還有李意助攻,天時地利人和。
看着陳羽眼睛轉得鬼精鬼精,李意好奇道:「是父皇答應了你什麼?」
「他說宮裏菊花開得不錯,千秋宴完了再添一場家宴。」
「可是自母后仙逝之後,父皇每回千秋宴后都是直接去立政殿,若沒有夜宴父皇更是整日待在中宮,今年恐怕不會例外。」
陳羽眼神一冷,「你的意思是,即使狗皇帝答應我有那麼一場家宴,他也很有可能會早退?」
「嗯。」
「媽的。」狗皇帝早退李願不是必定也早退?!
從陳羽說出家宴起李意便大概猜到她的心思,加上她對她那好姐姐的了解,陳羽這一句罵背後的含義不難推測。
「夜宴結束已經很遲了,家宴本就辦不了多久的。你想與她親近,該選個更合適的機會。」
「能有什麼合適的機會?當初簽了契約的陪我玩一天都能被她縮成半天,沒有狗皇帝搞個什麼家宴她哪裏會和我一起在外面待着?別說外面,現在我去她書房她都不讓我進了,每次在那個欄杆上一坐個大半天一天的,全身骨頭都散了。有時候她根本就沒有那麼多公務,她就是不想見我。」
李意摸了摸陳羽毛茸茸的腦袋,「你再不回去,她便更不想見你了。」
陳羽瞪大眼睛,猛地甩頭甩開李意的手,「你趕我走!」
「早些回去休息吧,養好精神,明日千秋宴萬國使節雖說是來賀喜,但總不會平靜。」
陳羽幽怨地凝了許久,終是起身,「你早點休息吧。」
李意望着背影叮囑,「別去找小情人了,好好休息。」好好養病。
「知道了!」
陳羽三兩步走到外面,很快看不見人影。李意望着空蕩的門,輕輕一嘆,「「追她」,你也得有命追她。」
次日,辰時。
陳羽早早被拖起來沐浴焚香,直到現在穿着雪白單衣癱在椅子上,她還是一臉的起床氣。
一旁認真把脈的十三本來十分放鬆,可是隨着主君釋放的氣壓越來越低,她的額頭也漸漸浮上汗珠。
空氣異常寂靜,只有小蘭給陳羽擦頭髮的「沙沙」聲。
不知過了多久,小蘭也滿頭大汗,「爺,頭髮擦乾了,您看是不是該更衣誦……經?」
駙馬爺凌厲的眼神殺來,小蘭忍不住咽口水,「爺,是去小祠堂與殿下一同誦經,為陛下祈福呢。」
「喔,」陳羽頓時笑如春風,屋裏的低氣壓瞬間煙消雲散,「你早說嘛,來,換衣服。」
巨大的落地鏡前,陳羽並起兩指捋了捋鬢髮。鏡子裏的少年腳踏銀絲雲紋皂錦靴,身着玄色金絲團龍廣袖圓領袍,兩肩麒麟遙相呼應、胸前蒼龍似欲騰雲而出,威嚴無比,腰間金玉帶儒雅肅穆,左側白玉亮眼、右邊香囊溢彩流光;一半青絲如瀑披肩,一半向上束於錯金流雲墨玉冠,唯兩鬢各留一捋,隨風微曳。
陳羽滿意地看了兩眼,一甩袖子轉向兩人,「好看不?」
木頭人十三隻會說「好看」,小蘭則是舌燦蓮花般好一頓誇讚,直誇得陳羽飄飄然。
就在陳羽聽得得意之時,外頭傳來小凌的聲音,「爺,殿下遣奴婢領您前往小祠堂。」
得,來催了。陳羽轉轉腦袋,裝上該帶的東西輕快地出門。
陳羽本來心情挺好的,如果沒有看見李願看見她時露出的非常明顯的不悅的眼神。
陳羽覺得她今天的打扮非常正式,一點問題都沒有,吃完早飯還特意洗了臉,不存在臉上有飯菜。
儘管李願的不悅轉瞬即逝,但顯然逃不過陳羽的眼睛,「怎麼啦?我臉上真的有飯?」
李願眼神微沉,嚴肅道:「君子死而冠不免,駙馬披頭散髮,成何體統?」
「我哪裏披頭散髮?」陳羽低下腦袋讓李願看她頭頂,「你看我戴的玉冠,可沉了。」
「駙馬已過束髮之年,怎可這般小兒打扮?」
「我記得成年之前都可以這麼打扮的呢。」反正李意是這麼說的。
陳羽嘟囔着,這才打量起李願的裝扮,玄衣纁裳的最高規格配色,端莊大氣的廣袖長裙、同樣莊重的金紋,一頭的金玉珠釵,還有明顯走成熟風的妝容,嗯……太成熟了一些,略帶嬰兒肥還天生長得嫩的陳羽頂着這沒束髮的髮型和她站在一起活像大姐姐帶着小弟弟,沒有一絲夫妻相。
陳羽癟了嘴,幽怨地盯着李願,「你打扮得這麼成熟幹什麼?」
李願閃過一瞬看傻子的眼神,「千秋盛宴,本宮身為嫡長公主自當盛裝出席。」
「咱們不是先誦經祈福再進宮嘛?你這麼早打扮好,一會兒不會亂嗎?」
李願微笑,「駙馬以為本宮與你一樣上躥下跳宛如猿猴?」
罵人呢這是,陳羽更鬱悶了。可是陳羽沒鬱悶多久,李願手一揮,她就被小凌強行摁到椅子上。
小凌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套束髮工具,也笑道,「爺,奴婢幫你束髮。」
「你輕點嗷……嗷!輕點!」
陳羽難得束全發,這可惡的發量全束到頭頂只覺得腦袋頓時重了不少,稍微低一低頭都擔心玉冠掉下來。
小凌剛走陳羽就癟着嘴告狀,「她扎的小辮子好疼,不要她扎了。」
「嫌疼你下回便自個束髮。」
「不習慣嘛……」陳羽企圖揪着李願撒嬌,怎料李願頭也不回地走了,陳羽沒碰到一角衣裳。
「誒誒!」陳羽連忙去追。
誦經祈福無聊死了,陳羽跟着李願拿了三炷香拜了拜,又跟着李願上香,插中間,插左邊,插右邊,然後又是拜呀拜,直拜得陳羽頭都快掉了,李願又一動不動跪在原地念念有詞。
從始至終沒說上一句話,陳羽無比鬱悶,抬頭看了看上頭供着的神像,暗暗吐槽一句「真丑」,又轉頭盯着李願的側臉。
「狐狸精,長得這麼好看……呸,勾人的妖精……」陳羽自顧嘟囔,甚至想拿根草揮舞兩下。
聽得一清二楚的李願:………
「小小年紀不學好畫這麼成熟的妝嚇唬誰呢?給我逮着了拿熱毛巾全給你糊了。狐狸…精……」
李願終於忍無可忍,轉頭盯着陳羽。
盤着腿塌着腰手還撐在腮幫子和腿面中間的陳某人象徵性直了一點點,無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怎麼啦?我在誦經呢。」
李願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沒有說什麼,只是轉回去在念完經文後在心裏加了一句「列祖列宗見諒,後輩這位駙馬心智不全」。
陳羽是真佩服李願,這麼久了她坐都坐累了,李願板板正正跪了大半個上午竟然紋絲不動。
到最後陳羽連碎碎念都沒勁了,撐着腦袋盯着李願,很快思考到以後孩子叫什麼。
外頭小鳥已經經歷了從如膠似漆到喙爪相向再到耳鬢廝磨,陳羽已經思考到拱她女兒的豬的第一百零八種死法和兒子娶老婆經歷的第九九八十一難,李願終於虔誠地磕了個頭,結束了誦經。
李願站起身,卻看見陳羽還坐在蒲團上,臉色似乎有些猙獰。
李願微微彎腰,「怎麼了?」
「嗚,」陳羽一抬頭眼淚差點掉下來,「腿麻了…」
最後陳羽是被抬上車的。
車上陳羽好幾次想要開啟聊天,但是李願閉麥閉得徹底,陳羽自討沒趣把,興趣轉到了車外。
剛進宮門人就瞬間多了起來,官員是不能坐車進去的,得帶着他們的嫡妻嫡子嫡女步行入宮。千秋盛宴盛裝出席,加上可能有那麼一些人的某些想法,女眷們打扮得更是花枝招展,雖然她們大多戴了面紗,但各自特點還是一目了然:這個清高冷傲可遠觀不可褻玩,那個活潑俏皮一看見就想逗,這個美目盼兮流轉承情,那個腰肢一握引人遐想………陳羽扒拉着車窗被眼前的鶯鶯燕燕迷花了眼。
難怪都想當皇帝,這麼多漂亮小姐姐。
眼前又出現一個一看就特別乖巧的粉雕玉琢的女孩子,陳羽沒忍住,探出摺扇想戳戳她的臉頰。
「啊!」身邊突然出現的黑色不明物體把女孩嚇了一跳,低呼一聲縮進娘親懷裏,怯生生地看向「魔爪」的方向。
「這……」陳羽訕訕收回手,有些不知所措,這小姑娘也太膽小了。不過太大膽也不行,萬一太凶了一巴掌拍死她怎麼辦?
小女孩的父親此時也反應過來,見到李願的車駕見到窗口還沒來得及收回腦袋的某人他也驚了一下,躬身行禮,「臣禮部侍郎趙梁參見大王,參見長公主殿下。」
他行了禮,跟着他的家眷也都停下行禮,包括現在還沒平復心情的小姑娘。
「免禮,駙馬一時失禮驚嚇令愛,還請趙侍郎見諒。」李願終於開口,瞪了陳羽一眼把人抓回來,順手關了窗戶。
還未等趙梁一家子反應過來,車駕就駛出一段距離。
「老爺,方才……」趙夫人抱着還在微顫的女兒,臉上難免擔憂。
趙梁瞥了瞥女兒,又看向遠去的車駕,最後才注意到四周同僚投來的目光和四周精心裝扮的女眷。
「先走吧。」趙梁暗暗擔憂,但願長公主能將那位管住,如若不然,宴會必定「熱鬧」。
馬車裏。
「你幹什麼嘛?!」陳羽猛地一掙,忿忿地瞪着李願,「你看看,我都快被你勒死了。」
李願微微撩開窗帘,打量她們車架的目光明顯越來越多,李願的臉色也愈發冰冷。
李願不搭理,陳羽很生氣,「你說話!幹什麼拽我?很痛的知不知道?」
李願放下窗帘,眼神冷得殺人,「你以為你如今還是可以肆意妄為的身份么?你若還只是駙馬,你愛玩鬧本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無妨;可你如今是明王是一藩之主,你可知你的一舉一動多少人盯着,你可知你方才舉動,會惹得多少人想入非非?」
陳羽早已權勢滔天,如今朝堂上向她的靠攏的趨勢始終被限制在「暗流」層面,是她們三家合力加上陳羽不主動接觸百官的結果,這個平衡太容易被打破,一旦陳羽對某個官員露出一絲信號,無論她是否有意,那些本就蠢蠢欲動的人定然心思活躍。
陳羽挑逗趙梁之女或許只是一時興起,但落在有心之人眼裏就可以發展成「大王好色,可以送女兒」,畢竟一旦扯上姻親,幾乎相當於上了一條船。
陳羽抱着軟枕,雖然垂着腦袋但眼神不停地往上瞟,嘴巴還嘟得老高,「哪裏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嘛?我不過是逗一逗她……」
「你給本宮坐好!」
「嘶……」陳羽條件反射地坐直,下一秒一臉怒己不爭,「你幹什麼?」
「本宮沒有與你說笑。」
「哼哼,你什麼時候和我開玩笑。」
「如今朝堂暗流涌動,你的絲毫舉動都有可能打破如今的平衡,你莫要胡鬧。」如今她還沒有駕馭那樣混亂的實力,朝局不能亂。
「咳……我就一時興起逗個女孩子,你至於這麼上綱上線嗎?!」
「你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可以肆意妄為的紈絝嗎?你可知你如今一念之差會造成何等嚴重的後果?」
「我不知道!我冷靜得很,不可能造成什麼後果!」就逗個女孩子還是未遂都被這麼上綱上線,陳羽火氣橫生。
李願深呼吸,緩和了語氣,「你如今隨手揮出的一粒沙,於旁人就是壓頂大山,不可輕視。」.
「我給教李煥的詞你全拿來教訓我了是吧?你這改得挺面目全非啊!」
「本宮說的是事實,你如今一個無心之舉所造成的後果你可能無法預料。」
李願冷冷淡淡的樣子讓陳羽火氣更大,「那你知不知道這樣無心的影響會有多少?就算我刻意規避我規避得了嗎?乾脆找個盒子把我裝起來得了!」
陳羽狠狠喘了一口氣,繼續輸出,「我是明王又怎麼了?你說我上朝能攪得天翻地覆我信,我就逗個女孩子你給我扯什麼後果?!」
「朝局無小事,如今正是敏感時期……」
「在你眼裏什麼時候不是敏感時期?真怕我惹事你就十二時辰跟着我盯着我,我保證我比誰都聽話!」
李願語氣冰冷,「你口口聲聲說什麼蝴蝶效應說什麼上位者的一舉一動關乎江山社稷,竟都是說出來教育旁人,你自己從來不放在心上。」
「我怎麼不放在心上?我治理北境每一條政令都想了又想、力求完美,我在北境費心費力累成狗你知道嗎?我怎麼就是說說而已了!」
「你若當真知道你如今的地位意味着什麼,你就不會如此兒戲。」
「你一天不罵我渾身不舒服是吧?這種事都能挑刺?」
「是你對本宮有偏見,才會覺得本宮在挑刺。」
「偏見?誰對誰有偏見啊?我看你渾身上下寫着對我有偏見!我老老實實躺着你都懷疑我意圖謀反!」
李願的眼神瞬間凌厲,陳羽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空氣彷彿凝固,一場針鋒相對似乎不可避免。
「殿下,駙馬爺,該下車了。」劍拔弩張之際,小凌的聲音打破凝固的氣氛。
「下車。」
陳羽扯了個假笑又猛地落下嘴角,掀開車簾賭氣似的跳下去。
「爺……」小凌見陳羽似乎下了車就要走,趕緊上前攔住。殿下和駙馬爺在車裏吵吵就算了,這大庭廣眾的駙馬爺要是拋下殿下自個跑了,讓外人怎麼想?
「我知道。」
陳羽心裏壓着一團火,崩出溫和的笑容走到車旁,「殿下,下車了。」
陳羽把李願扶下車,攙着她往裏走。
如果說陳羽的溫和笑容熟悉她的人能看出她是裝的,那麼李願的表情管理就是真正的登峰造極,溫和端莊的笑容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這倆人打眼一瞧怎麼看得出幾分鐘前才差點吵起來。
「長公主殿下駕到——」
「明王殿下駕到——」
她們算到的遲的,走進殿內李願其它兄弟姐妹基本到齊了。
寬闊的大殿被分成三階,最高一階自然是龍椅龍案,龍椅之下稍低一些是各公主親王。這一階的位次按嫡庶地位排列,右邊最靠近龍案的空位自然是還沒到場的太子,李煥席位再下一些是李願和陳羽的雙人案幾,由於李意自幼由中宮扶養長大又向來得李洪寵愛,她的位次排在長公主之下,同樣在右邊,雖然個別御史對此頗有微詞,但大多數人選擇閉嘴。
左邊人數更多一些,齊王雖無實權,但作為禮法上的庶王之首,與沐熙一起坐在左邊最上;其下是楚王李燦、韓王李炳、二公主李恩以及他們的王妃、駙馬。
按理說李思作為長女位次不在最後,但她為了陪着李惠自請與李惠一同坐在末席,姐妹二人席位的再下手位,是同席而坐的劉升韓文,兩位公主同席兩位駙馬同席,這一處的佈置算是別緻。
這一階本該還有李洪碩果僅存的幾位兄弟姐妹,但經歷過那樣一場殘酷的奪嫡,剩下的大多膽小,不約而同坐到下面好遠離鬥爭中心。
再下一階面積最廣,左武右文坐着在京五品以上官員、從各地趕回慶賀的封疆大吏、「避難」而來的皇親以及他們的家眷。
見迎面走來的二人李意一愣,無聲看着陳羽「笑容滿面」地把李願扶到席位上。
陳羽才坐下正準備和李願好好聊聊李煥就來了,那玄色的身影一走進來就吸走了李願全部的目光,陳羽的聲音甚至沒有引起李願的注意。陳羽鬱悶了,這要是在小院她肯定掀桌子。
「怎麼了?」李意扯了扯陳羽袖子,「和願姐姐吵架了?」
陳羽悶悶地盯着她,李意訕笑道:「你們倆那表情……」僵得她沒眼看。
陳羽這才把剛才的事和她說了,說完就靠在椅子上獨(等)自(人)沉(來)悶(哄)。
「願姐姐說的也沒……」李意話沒說完陳羽猛地轉頭殺去一個眼刀,李意只好歇下那句,改口道,「也沒什麼道理,你不要放在心上。」
說罷李意捻起一塊綠色圓糕放在陳羽面前,「不氣了,先吃些糕點?」
陳羽捏起狠狠啃了一口,三兩下咽下去把剩下的扔在桌子上。
「不好吃。」
李意無奈一笑,又捻起一塊白色方糕,「宮裏從江南新聘的白案大師,健脾開胃的桂花糕。」
陳羽又狠狠啃了一口,這次沒扔,「還行。」
「嘴刁。」
陳羽又瞪她,李意也瞪回去,「給你吃的還瞪?」
陳羽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巴掌葫蘆拍在桌子上,把眼睛瞪得更圓。
李意把葫蘆湊到鼻尖聞了聞,哼道:「酒是好酒,可這麼點夠誰喝?」
陳羽還在瞪,李意本想把她眼皮拉下來,顧及大庭廣眾,只好動嘴,「別瞪了,眼睛本來就小,再瞪撐壞了。」
!!!
陳羽眼睛瞪得溜圓,就差嗷一聲撲過去。
「好啦,我不說你了好不好?好好吃糕點。」
「哼嗯。」陳羽狠狠一哼,把李意麵前的桂花糕整個端走。
對面李燦將這邊動靜盡收眼底,似笑非笑地沖李煊道:「煊弟,三皇妹與明王的關係似乎很好?」
「啊?」李煊似乎才從和沐熙的溫情脈脈間回過神來,往那邊看去一眼,「大哥,你是知道的,姐姐見我不是罵我就是罵我,我現在都不敢去她宮裏了。」
「三皇妹可有與你提起過?」
「不知道呀,我上回進宮一趟險些被她打出來,哪裏還有心情問陳羽?」
「她為何打你?」
「我……」李煊瞬間從額頭紅到脖子,為難地看了看沐熙,含糊道,「不小心被姐姐抓到了嘛。」
李燦一瞥,選擇放棄,「成家了該節制一些。」
「知道的啦。」李煊應付一句,連忙去哄面露不悅的沐熙。
「二皇弟以為如何?」李煊指望不上,李燦又轉向李炳。
「呵,」李炳笑得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是關係不好又不得不裝出兄友弟恭,「大皇兄自個不會看么?指不定是長皇妹橫刀奪愛呢。」
分明一張桌案上兩個人,一個向右與太子交談一個向左與李意親密,看不出問題的真是傻子。
「若真是點錯了鴛鴦,那倒是有趣了。」
「有什麼錯不錯的,」李炳嗤笑,輕蔑地瞥了瞥正焦頭爛額哄沐熙的李煊,「父皇真點了,他們還能如此自在?」陳羽真成了李意的駙馬,李煊無論如何必須死。
「那也輪不着我們動手。」
「皇兄若有本事,不如撮合一下這對「鴛鴦」?」
李燦一笑,打着哈哈,「閑談罷了,皇弟認真做甚。」上回生死一線李燦現在還有陰影,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絕對不會招惹陳家。
「閑談還是算了,皇兄與皇嫂許久未見,該好好敘舊才是。」說罷李炳轉頭與李恩攀談起來。
楚王妃整日待在王府為何要與李燦敘舊?李炳自然是諷刺李燦荒Yin無度,整日膩在情人美妾身邊,忽視正妻。寵妾輕妻在天辰是很失禮的,哪怕背地裏各有心照不宣,但這樣挑明實在是不講情面。
李思一門心思給李惠餵食、劉升韓文交談甚歡、王昂認真給李恩打扇、李恩本人和李炳閑話家常,邊上還有李煊沐熙如膠似漆,甚至連韓王妃楚王妃都在「悄悄」交流兒時情誼,這一道只有李燦孤家寡人,連個說話的都沒有。
李燦幾乎把銀杯捏癟,嚇得他身後的一兒一女往後退了一些。就在李燦眼裏的陰鷙幾乎化作實體,準備借口離席找婢女發泄時,李洪帶着兩個妃子來了。
「陛下駕到——」李顧正尖銳的聲音傳來,所有人停了動作準備接駕,除了陳羽一如既往鬱悶,甚至瞪着狗皇帝更鬱悶。
陳肆一進來察覺到殺氣,眼神才冷下來就發現是少主,於是默默往邊上挪了一些,免得被殺氣波及。
午宴雖不及晚上的千秋宴那樣盛大,但也是皇帝與百官同慶的恩典,沒有人膽敢在宴會上鬧事,這個宴會歌舞昇平一派和樂,不少大臣給李洪敬完酒還去敬李煥,把李煥纏得沒空糾纏李願。
李意察覺到李願坐正,輕輕拍了拍陳羽,指向李願。
陳羽回頭一看,頓時露出「不愧是好兄弟」的眼神,果斷飄到李願身邊。
「李願,吃桂花糕嗎?很好吃的喔。」
李願看了看她面前還滿當的同款白色方糕,又看了看陳羽面前所剩無幾的碟子,最後無聲看着陳羽。
陳羽也看了看,把臉皮甩到南極,「我這個更好吃。」
李願搖頭,「駙馬吃吧。」
「唔,反正你現在沒事幹,不如我們聊聊天?」
二人同時向李煥看去,身邊至少圍了三五個大臣,後面還有再來的,顯然一時半會脫不開身。
「讓他鍛煉鍛煉,你也要休息的嘛。」
「休息?」李願的意思很明顯,和陳羽聊天不算休息。
「閑聊嘛,是你自己老愛想那麼多。」
讓旁人覺得她們生嫌也不是好事,李願暗暗打量四周,露出溫和的笑,「好吧,駙馬想聊什麼?」
「那可多了,我跟你說我曾經遇到一個奇葩,…………」
陳羽講得眉飛色舞,李願認真聽着,暗暗記下陳羽提及的北境州府風貌,李意飲着美酒,聽着陳羽明顯又一通添油加醋到幾乎變成另一版本的事迹。
「………,最後,經過我英明神武的計劃,那群山賊全部掉進了那個大坑。」
「然後呢?」李願眼神向邊上一瞥,又震懾走一批企圖靠近的鶯鶯燕燕。
陳羽全然不覺,講得愈發激動,「然後我抓了一大堆蛇蟲鼠蟻一股腦全倒進大坑,把他們咬得嗷嗷叫。」
「還有還有,……」
這邊陳羽又開始了「智斗貪官污吏」篇,對面李燦和李炳看着,流露出異樣的眼光。李願和陳羽似乎並無隔閡,李意的表現也不像被橫刀奪愛。
宴會順風順水地辦完,李洪借口離開,階上的公主親王以及三品以上官員留在宮中休息,準備晚上的千秋宴,品級不夠的官員和眾家眷則有序出宮。
並沒有休息多久,千秋宴便又開始了。萬國賓客來朝,總會有國家藉著送禮的名義進行「挑戰」,或者發出或隱晦或粗魯的試探,彼時眾人的表現代表的是天辰的臉面,眾臣都會暫時放下齟齬,齊心協力。
三年未辦的千秋宴,加上天辰擊敗恆國威震四海,此番千秋宴竟突破記錄來了一百五十餘個國家使節,當然叫得響的只有天辰周邊的幾個,其餘大多是疆域不及天辰一城的西域小國,指着來天辰進貢然後換取天辰的回禮,隨便蹭一頓飯。
秉持吃飽喝足才能打勝仗的原則,千秋宴一開始的氛圍十分和諧,觥籌交錯歌舞相和。諸國使節相繼獻上祝壽詞,李洪龍顏大悅賜下不少好東西,唯一有那麼一絲火藥味的就是李燦嫡長子李圳和李炳嫡長子李圭你一句我一句地對拼祝壽詞,兩個小孩都卯足了勁要把對方比下去。最後是陳羽覺得吵鬧,用一首震驚四座的祝壽詩結束了爭鬥。
陳羽戰術性喝酒的同時,恆國使節也舉起了酒杯,「明王殿下驚才艷艷天下無雙,如此文武雙全的人才真是震古爍今亘古不見。」
「在下謹以此酒,代鄙國聖人謝過明王殿下助我國降伏察察之大恩。」
陳羽動作一頓,四周的熱鬧彷彿瞬間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