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構陷高拱
大明京師,東廠刑房,倒霉的“天選者”王大臣雙腳被捆得嚴實,他的臉朝門口倒吊在樑上,兩隻粗厚的手被繩索緊緊地綁在身軀兩側。
但見牆上密密麻麻釘滿了鐵釘,兩名東廠番役輪流動手,把倒吊的王大臣往後牆上推。
王大臣後腦勺和背脊時不時地撞上牆上的鐵釘,發出凄厲的叫聲,片刻功夫,吊著的王大臣後腦勺和背脊就已經鮮血直流。
突然,一身穿黑色圓領衫的檔頭在門口向番役打了個手勢,番役會意,將倒吊的囚犯放下來,各拽一條腿,讓王大臣腦袋朝下,拖向單身牢房。
如此酷刑之下,王大臣早已暈死過去,如同一條死狗靜靜地躺着刑房裏,番役也忍不住踢了他幾腳。
當王大臣醒來時已是子夜,他發現身邊坐了個人。
此人大有來頭,他正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掌東廠太監馮保,人稱“內相”,但身為邊軍逃兵的王大臣哪裏會認得馮保這種位高權重的人物。
馮保親自關閉門窗,屏退左右,低聲對王大臣說:“你想做大官永享富貴嗎?只要你按照我說的去做就行!”
王大臣耷拉着腦袋,不假思索地道:“當然想,我要如何做?”
馮保陰惻惻道:“不難,只要你對大家說‘高閣老派你來行刺皇帝’就行!”
王大臣雖然腦子有些貴恙,但他不傻,狠狠地盯着眼前這個無須的美男子,問道:“你算老幾?老子憑什麼信你!”
馮保冷笑道:“你不信我,唯有死路一條,你將遭受千刀萬剮之刑,以人世間最痛苦的方式悲慘地死去!”
王大臣傻傻地看着馮保,也不說話,氣氛有點尷尬,馮保知道一會半會也難以說服王大臣。
監獄裏污濁的空氣讓馮保有些窒息,他又待了一會兒,就不耐煩地走了。
“辛儒,你過來!”馮保將心腹長隨,叫到隱秘之處,道:“你拿五十兩銀子,現在去和那廝同起居,務必拿到高拱指使他行刺皇帝的口供。”
辛儒哪裏敢違拗廠公馮保的吩咐,二話不說就去和王大臣一起住,辛儒編造一個御醫的假身份,這樣才顯得逼真。
王大臣起初尚有戒備之心,不久,就和辛儒打成一片,他對他的身份深信不疑。
其實,他只要好好想想就會明白這不過是一個騙局,人家御醫是給皇帝看病的,怎麼會給他這樣死囚看病呢!
“我現在很餓,老兄能幫我弄點吃的嗎?就算要去死,我也要一個飽死鬼!”
辛儒對王大臣有求必應,他立刻叫人送來美味佳肴。
王大臣也不客氣,風捲殘雲般將食物消滅乾淨。
“我要喝水!”王大臣猶如孩童般,向辛儒索要清水。
辛儒用水壺給王大臣喂水,酒足飯飽之後,王大臣道:“你為何如此待我?他們不把我當人看,你卻讓我享用美味佳肴。”
“我乃御醫,救死扶傷是天職,自然不能讓你不明不白地死在刑房裏!”
辛儒為了讓自己看上去像一名御醫,用毛巾沾水洗去王大臣滿臉的血跡,紮上白紗布,痛心疾首地道:“好兄弟啊,你潛入皇宮,行刺皇上,這是何故啊?”
王大臣叫苦道:“大哥,我真的冤枉啊!我就算再傻,也不敢行刺當今皇帝啊!”
辛儒道:“不管怎麼說,你私入大內,偷內侍衣服,假扮太監,已是大罪!”
王大臣求生心切,錯將馮保派來的辛儒當成了救命稻草,哀求道:“只要能救我性命,你吩咐什麼我都願意做。”
辛儒教唆王大臣道:“你只要交待高閣老家人李寶、高本、高來與你同謀,不僅死罪可免,還有享不盡的繁華富貴等着你!”
“天下還這等好事?”王大臣如痴如狂,滿口答應道:“大哥教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正是高閣老指使我的!”
辛儒道:“那就對了,另外,你是薊州軍逃兵,如果你供出真實身份,便會連累戚大帥,你謊稱自己是流民即可。”
王大臣道:“俺記得了,我不是逃兵,我是流氓!”
辛儒道:“不是流氓,是流民!如果審判官問你,何人指使你進皇宮的?你若說自己溜進去的,肯定無人相信!宮禁森嚴,你如何能溜進去?他們定會對你用刑,逼你招出幕後主謀。你說高閣老派你進去的,問官不但不會打你,還會當場放了你,給你大筆銀兩,讓你做大官,永享榮華富貴。”
王大臣雖有些傻氣,卻不是真正的傻子,疑惑道:“我若攀誣高閣老,人家如何能夠放過我?我連高閣老是誰都不知道,我如何誣陷人家?我還是說自己溜進去的吧!”
辛儒道:“我就告訴你一個大秘密吧,高拱這廝其實是個大壞蛋,朝廷大佬們正到處搜集他的罪證,如果你說他派你進宮行刺皇帝,豈不是替朝廷除去一大害嗎?大佬們高興了,自然給你錢花給你官做,還會送很多美女讓你睡呢!”
辛儒對王大臣道:“我和你說說高拱吧,他家在河南新鄭縣。他原本是內閣首輔,因為藐視太后和皇帝,已被勒令退休了,他大官做不成了,自然對當今慈聖皇太后和皇上充滿仇恨,他已六十多歲了,還不消停,長着一把大鬍子,人稱‘高鬍子’。你就是他從河南老家派來行刺皇帝的,明白了嗎?”
辛儒讓王大臣複述構陷高拱的材料,那王大臣求生心切,雖說資質愚鈍,但活命心切,倒也激發了潛力,背得七不離八。
正月二十一日,清晨,馮保帶着構陷高拱的說辭來到乾清宮東暖閣,此時,萬曆皇帝已收拾停當準備去上朝。
慈聖皇太后正吩咐小皇帝在朝堂上要時刻保持皇帝威儀,不可丟了皇家體面,唯恐被群臣恥笑去了。
趙銘對李太后這個話嘮也無可奈何,她畢竟是自己名義上的生母,她現在以“皇帝年幼”的名義管着自己也算名正言順,就算她要垂簾聽政,估計也不會有多少朝臣反對。
馮保最懂得見縫插針,這個時候慈聖皇太后“起床氣”還沒有完全散去,她最受不得刺激。
馮保躬身行禮,恭敬地道:“太后、皇上,老奴有事稟告!”
趙銘知道馮保肯定要藉機陷害高拱,卻假意好奇地道:“大伴,有什麼事說來聽聽!”
馮保看了一眼太后,得到那美婦人肯定的眼神后,便陰陽怪氣地道:“高閣老,好手段!他怨恨皇上和太后將他免職,竟變得喪心病狂,不惜重金派刺客來行刺聖上,此乃十惡不赦的大罪!”
慈聖皇太后氣得直哆嗦,指着馮保問道:“刺客真是高拱老賊所派?對了,那刺客叫什麼?”
馮保答道:“奴才已讓東廠的人審訊過了,此人自稱‘王大臣’,本名章龍。他是高拱重金雇傭的亡命之徒,他已經認罪了。”
慈聖皇太后一改往日的慈眉善目,厲聲道:“那高拱也是我大明朝的三朝元老,皇家待他不薄。這老匹夫竟要置皇兒於死地,哀家豈能容他?他還想東山再起,做夢去吧!”
李彩鳳很受傷,早已失去了理智,痛罵道:“高拱這老匹夫真是皇家養不熟的白眼狼!”
她雖貴為皇太后,她的父親武清伯李偉卻是泥瓦匠出身,是一個貪得無厭的粗鄙之人,難登大雅之堂。
李彩鳳年輕的時候也算不得什麼大家閨秀,情急之下,與民間的潑婦無異。
自古以來,母憑子貴。
對李彩鳳而言,即便朱翊鈞遇刺身亡,她還有小兒子潞王朱翊鏐可繼承皇位,她還是大明朝的慈聖皇太后,尊位和待遇都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但護兒是天下母親的共性,即便她貴為聖母皇太后,也容不得有人要傷害他的兒子,更何況朱翊鈞貴為天子。
說起這個朱翊鏐也不簡單,他是明穆宗朱載坖(又作“朱載垕”)第四子,他在兩歲時,也就是隆慶四年(1570年)受封潞王。
話說明穆宗共有四個兒子,分別是憲懷太子朱翊釴、靖悼王朱翊鈴、萬曆皇帝朱翊鈞、潞簡王朱翊鏐。
四個兒子倒有兩個夭折,其實並不稀奇,在古代醫療水平差,即便是生在帝王之家,活不到成年也是常有的事。
朱翊釴、朱翊鈴這兩個苦命的孩子,雖生於帝王之家,卻沒有來得及享受特權帶來的快意人生就撒手人寰。
他們雖早夭,好歹在歷史上留下痕迹,而一般的人家孩子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這兩兄弟也算是生前死後尊榮,他們都於隆慶元年獲得新的封謚,那一年,他們的父皇登基為帝王。
朱翊釴,五歲殤,贈裕世子,追封謚“憲懷太子”。
朱翊鈴,未滿周歲殤,贈藍田王,追封謚“靖悼王”。
他們或被追封為太子,或被追封為王爺,卻並未享受過一天皇太子或是親王的待遇。
他們生前,祖父也從未昭告過裕王的皇儲地位,嘉靖帝駕崩前,父親朱載垕始終只是裕王而已。
事實上,明世宗的八個兒子中,僅第二子獲得皇儲的名分,朱載壡出生於嘉靖十五年,在嘉靖十八年被立為太子,可惜他於嘉靖二十八年去世,只活到十四歲。
其實,他只比三子朱載坖早出生一年,他要是不夭折的話,嘉靖駕崩后,皇位可能就是他的,就沒朱載垕什麼事了。
如果朱載垕當不成皇帝,李彩鳳也成不了李貴妃以及現在的慈聖皇太后,然而歷史不能假設。
話說李彩鳳對高拱的怨恨非始於今日,當初先帝隆慶賓天,身為內閣首輔的高拱口直心快,說什麼“十歲天子,如何治天下?”
皇貴妃和陳皇后聞言大驚,六月十六日早朝,“召內閣、五府、六部眾至”,切責高拱擅權無君。
太監王榛在會極門宣讀聖旨:“今有大學士高拱專權擅政,把朝廷威福都強奪自專,通不許皇帝主專。不知他要何為?我母子三人驚懼不寧。高拱著回籍閑住,不許停留。”
於是,高拱狼狽出京,當時,慈聖皇太后以為她與高拱的恩怨糾葛就到此為止了。
“高拱連指使兇手行刺皇帝的事情都幹得出來!”李彩鳳怒不可遏,女人一旦恨上一個人可能記仇一輩子。
趙銘聽了馮保的報告,卻不似慈聖皇太后那樣激動,道:“東廠審訊不過一面之詞,讓三法司會審才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慈聖皇太后也回過味來,讚歎道:“皇兒,懂得‘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的道理,大有長進。”
馮保道:“王大臣證詞真假未知,需與高拱當堂對質,奴才想讓東廠和錦衣衛派人去高拱老家河南新鄭,將他護送進京!”
慈聖皇太後點點頭道:“當庭對質好,也省得有人說我皇家冤枉他一個賦閑的老臣,他在朝中有不少門生故吏,好讓他們心服口服。”
馮保得了慈聖皇太后的懿旨,即刻奔赴東廠,讓東廠掌帖刑千戶率八名緹騎,立刻動身去河南新鄭,押解高拱進京。
之前,馮保已未雨綢繆,派人去新鄭將高拱老宅控制了起來。
東廠人馬絕塵而去,大明朝廷即將掀起一場驚天大案。
萬曆皇帝趙銘雖不喜歡專橫跋扈的高拱,但馮保意欲構陷高拱致死,他不能坐視不理,但現在還不是出手的時候。
母后已答應馮保派人押解高鬍子進京,趙銘也想看看被張居正搞垮的前任首輔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
“此人雖脾氣不好,但一心精忠報國。等高拱到了京師,朕再暗中保他吧!”
馮保派人暗中散播消息,一時間,高拱派刺客行刺小皇帝成了京城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朝野議論紛紛,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正月二十二日,行刺案發生三日後,張居正才就此事上書皇帝,他建議皇帝順藤摸瓜,查出王大臣幕後主使人與宮中的內奸,矛頭暗指高拱!
張居正之心,路人皆知,他鬥倒高拱之後,無一日不害怕前任首輔東山再起。
在大明,前首輔復出,並不鮮見,不說別人,高拱在隆慶朝就曾有死灰復燃的先例,這不能不讓張居正有風聲鶴唳之感。
“只有死人才威脅不到我,高拱必須死!”張居正心中發誓,不除高拱決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