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相士錢塘觀貴氣,節度會稽斬牙兵

第三章 相士錢塘觀貴氣,節度會稽斬牙兵

餘杭興勝四方無,州傍青山縣枕湖。——《餘杭形勝》白居易

......

自從鹽官縣出發以來,只沿官道行一日便可望見鳳凰山,而餘杭郡治杭州州城便位於鳳凰山東麓,柳浦渡西側,錢塘江口畔,依山而建牆高池深,初建於隋開皇十一年楊素征江左時,距今已近三百年,中唐時因兩浙爆發民亂,多次加固城防擴大面積,杭州刺史衙門及鎮軍駐地就在此處。

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時曾於此寫下名篇《西湖晚歸回望孤山寺贈諸客》與《杭州回舫》,西湖之名,便得於此。

說來顧柯曾祖顧況與樂天居士間伯樂相馬之說也堪稱佳話,在顧況隱逸后,顧氏在會稽,錢塘等地的族人也多得其照拂,可惜顧氏此後並未有足堪拔擢之才,故而這份香火情也無法延續了。

而顧柯一行的目的地卻並非杭州州城,而是十裡外的錢塘縣城——宋代以來囊括了舊杭州州城與錢塘縣治,西湖東北約十里距離的錢塘縣城,周長約三十六里的大杭州城此時尚未建立。

州城與縣城隔西湖相望,儼然是對雙子城,州城內並無當地居民居住,全供刺史衙門和鎮軍使用,規模大大小於十裡外的錢塘縣城。

只見錢塘縣城長約二里,周長約十里,城內有四朝名相道士李泌留下的“六井”供水。

說是六井,實則是六個大小不一的蓄水池,池水乃經過地下涵道過濾引流后的西湖水,六井在白樂天主持杭州時得以修繕疏浚,至今仍能為錢塘縣城周邊提供充足而清潔的水源。

城西便是西湖與白公堤,沿岸皆植柳樹,初秋時節賞景之人頗多,堤上香車寶馬絡繹不絕,仕女嬉戲,總角飛鳶,富庶安樂之景與鹽戶村全然兩副模樣。

即便是城郭之外,房屋仍綿延數里,鄉間農夫伐木燒炭,織絲為錦於市集中叫賣,縣府屬吏與牙商在市集中手持印紙為每次交易登記並收取除陌錢。

儘管兩稅法施行和除陌錢徵收以來唐朝各道普遍性的錢荒讓商賈與民間頗有怨言,但錢塘市集來往客商仍絡繹不絕,相比之下城內沒有設置坊市的縣城甚至顯得有些逼仄,錢塘市井繁榮可見一斑。

“顧郎君......”錢婆留撓了撓腦袋,正欲說些什麼,卻被顧柯打斷了,“兄長喚某禹巡或顧四即可。”

“那好,某便喚你四弟了!這錢塘縣城實乃江左一等一的好去處,某遊俠於兩浙淮南之間多年,除卻揚州,潤州外未曾見過此等繁華市鎮,某也算此地半個東主,當然得儘儘地主之誼,不知四弟意下如何?”錢鏐得意地指着錢塘縣城說道。

顧柯有些自嘲地在心裏念叨了一句:“不知今日錢塘蘇小小與舊日長安薛瑤英孰優孰劣?”

他拱手示意錢鏐帶路即可,客隨主便。

錢鏐大笑一聲:“錢塘風物必令賢弟深感不虛此行!”隨即拉着自離家后便一直神情恍惚的楊三郎楊箕為顧郎君前驅,一邊走還一邊笑罵道:

“休要教顧郎君小覷了我餘杭人物,你這三郎怎恁地婆媽,好男兒志在四方,豈可囿於鄉間田舍?”

待得三人牽着馬騾自鹽橋門入城后,不多時,幾名身着紈絝,鬥雞走犬的膏粱子弟便迎了上來,嘻嘻哈哈地圍住了錢鏐。

“錢大哥讓某好生苦等,速速與某一同戰上兩局樗蒲去,今日必教你傾家蕩產!到時錢大哥便用教習某如何馬上使長槊來抵債如何?”

顧柯見這群少年雖放浪形骸,但言語之間仍頗有約束,並非是毫無教養之人,不由得猜測起他們的身世來。

錢鏐頓時漲紅了臉,感覺在兄弟面前被拂了面子,他故意沉下臉色,蒲扇般的大掌如同趕鬥雞般驅逐着這群少年,口中罵著:

“某今日有要事,可不能與你等嬉戲,若再攔路,休怪某翻臉無情!鍾家子且去,待某迎過貴客且再與爾等理會,到時輸了錢可不準找鍾錄事告狀!”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且等着罷!”少年們轟然一笑,眨眼睛間又轉入錢塘城稠密的人潮之中不見了。

錢鏐這才回過頭來,擦了擦汗后告罪了一聲:

“讓賢弟見笑了,這些都是本州錄事參軍鍾官人家的公子,某與他們頗為投契,平日裏都目某為兄長頭領,某雖領着他們飲酒賻戲,但從未行傷天害理之事。

然則因此事鍾錄事對某頗有微詞,某昨日前去尋楊三郎便是為了避錄事的霉頭,不然教他枷了扭送至衙門打過板子再流配充軍數千里可不是鬧着玩的。”

顧柯見狀也不由得莞爾,取笑錢鏐道:“不想大兄卻是個樗蒲侍御史,賻戲也頗有講究呢。”

錢鏐摸了摸腦袋,顯然他對“侍御史”是個什麼玩意兒還毫無概念,但聽來似乎要比鍾錄事官要大些。

見楊箕與錢鏐二人都投來疑惑的目光,自覺自己開了個沒人聽得懂的冷笑話的顧柯大感無趣,打個哈哈后便說無事,且繼續前行。

三人一路有說有笑地穿過錢塘縣城中央的大街后,只見城東頭一座豪華的三進四合院門口,一個遊方相士打扮的長須男子捻着修長的美髯,手持羅盤,口中念念有詞說:“此地頗有貴氣,然昨日突有變化,已然尋不得了。”

而院門出侍立之人正是那杭州錄事參軍鍾起,他一臉恭敬地問道:“大師可有所得?”

忽然,那相士猛地扭頭望向顧柯一行人的方向,瞪大眼睛,指向三人驚喜說道:“就在此處!”

顧柯和錢鏐也是一驚,錢鏐頗喜讖緯陰陽之說,故而對相士的話極為敏感,耳朵立刻豎了起來,腳步放緩,打算聽聽此人有何見解。

而顧柯則想起曾祖顧況所留的“外丹”修行煉金之法,不由得苦笑着搖搖頭,根據他腦子裏平白多出的記憶中的說法,顧況這可以稱得上是“樸素的化學實驗”,可惜就是與所謂的成仙飛升之道或相面預言之說並無什麼關聯。

即便是他腦中那些似乎來自“千載之後”的言語,也從未提過存在長生之人,那個年代裏得道成仙更是小說家賣文鬻米之言,儘是妄想誆騙之說。

不料那相士竟徑直朝顧柯一行人走來,隨後在錢顧二人之間反覆觀察了好一會兒,才半疑惑半肯定地說:

“此二人皆頗有貴氣,卻非是同股紫氣一化為二,而是憑空多出一股赤色莽龍,彼此交融,當真是前所未見,貴不可言!”

顧柯正色道:

“鍊師可知某乃華陽真隱顧翁曾孫,家祖遺書曾言:望氣之說,大謬,不可採信!何況某乃朝廷命官,豈可受相士讖緯之說左右,還請鍊師慎言!”

錢鏐則暗自欣喜,他見鍾錄事聽相士所說后,臉色陰晴不定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沒有叫來衙役將自己枷了扭送刺史衙門充軍,可見相士之言對他頗有衝擊,讓自己逃過一劫,當真僥倖。

那相士卻不管不顧,也不答話,只對着鍾起作揖道:

“貧道已明了貴氣乃何人所出,錄事官人闔家富貴,便繫於此二人之身了!”

說罷也不索取銀錢,自顧自地唱着隱士歌背起背囊出城門離開了,再沒看過顧錢二人一眼,彷彿真是世外高人一般。

而鍾起則熱情地邀請顧柯到家中一聚,以盡地主之誼,他半個月前從鎮海軍節度衙門行軍司馬處曉得顧柯得了檢校上縣縣丞之官,已然是三吳士子中佼佼者了,故而早已有心結交。

今日有此偶遇便不能放過,相士之語不過是進一步讓他確認了自己的打算是正確的。

鍾起同樣也邀請錢鏐一同前往,只是告誡他不要再同鍾家子弟賻戲鬥雞,但也不再阻止他與鍾氏子弟往來,教訓說不論習武讀書總歸還是正道,錢鏐也滿口答應下來。

只有顧柯表面不動聲色,但心裏卻掀起驚濤駭浪來,他清楚自己正是在昨日遭逢大難之時被域外天魔給魘住了心神,至今仍未能驅逐離開。

甚至越發感覺自己與那“天魔”漸漸融為一體,或許不過月余他就要性情大變,然則那相士竟能只憑肉眼一下窺出虛實,還準確算出正是昨日發生了此事,這不由得讓他更覺忐忑,心想此間事罷要請凈蓮宗的高僧做做法事為自己驅邪超度一二,以免冤魂纏身惹來禍事。

而那相士在走出錢塘縣城數里后指間掐訣,喃喃自語道:“明王轉生?魔星降世?當真是奇哉怪也!”

隨後他搖搖頭,嘴裏念着《道德經》向著廬州的方位去了,“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

......

越州,浙東觀察使衙門,新任觀察使王龜正端坐節堂,眼神冰冷地望向階下被親衛牙兵按倒在地,口呼“冤枉”的牙門將白約,隨即不理會他的喊冤,命屬吏宣佈其“橫行不法,貪墨軍餉,跋扈狡蠹”等罪,便揮手示意左右將其推出斬首。

不一會兒,白約的哀嚎詛咒聲停了,觀察使衙門中衝出一隊披甲牙軍,正前往城外軍寨中捕拿白約餘黨,誰曾想那白約之弟及從子早早得到消息,領着十數親兵攜帶甲具軍器毫不猶豫地奔出了軍寨,直往山陰縣方向去了。

而此時的會稽山中,數百龐勛餘黨正聚集在一座破廟中,各個手持刀槍弓箭,為首的高大漢子長着一張國字臉,倒三角眼,鼻樑上斜掛着一道刀疤,腰佩橫刀,手執長槊,看起來頗為威武可怖,而他身旁則是一五尺四寸左右的矮腳大小眼漢子,依着一張大半人高的長包鐵藤牌,看面相頗為機靈。

只見那高大漢子拿着樹枝在鋪了香灰的大殿地板上一邊指指畫畫,一邊說著:“王龜老兒為求回朝升轉為相必然對浙東各州窮極壓榨,到時民怨沸騰,正是用武之時,靜待秋糧入庫時,某帶爾等攻拔越州,殺王龜,奪三吳!”

眾人轟然應喏,震得這破廟竟落下幾片瓦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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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做題家會夢到私鹽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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