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平行世界完
右邊的時空裏,是一顆滾動的玻璃彈珠。
年幼的黑澤陣邁着小短腿,追着不斷奔跑的玻璃珠,進入了黑澤雅和黑澤銘的房間。
透明的珠子滾到床底,小小的黑澤陣躬起了身子,趴到了地上,像只惰懶的小貓,慢慢匍匐進了床底的角落。
正當他終於摸到那顆圓潤的玻璃珠時,房門傳來緊扣的聲音,兩道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傳入了黑澤陣的耳朵里。
他好奇地瞪着綠色的眼眸,從床底的縫隙中,觀察着兩個明顯出了分歧的大人。
「黑澤雅!你在日記本上寫的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這是黑澤陣第一次聽到,自己的爸爸用這樣的語氣和媽媽講話,他害怕地縮了縮身體,總感覺下一秒自己媽媽就會發飆。
出乎意料的是,黑澤雅居然用一種極為耐心的語氣答覆着:「黑澤銘,你還記得我說的第三個條件嗎?」
「哈?」黑澤銘一愣,隨即明白了什麼,不可置信地看向黑澤雅。
就在他分神的這一剎那,身上的槍就被黑澤雅掏了出來。
槍柄握在了黑澤銘的手心,槍口對着了她自己。
「在阿言不受費奧多爾干擾的世界裏,他沒有父母。」黑澤雅笑得傻兮兮的,宛如和黑澤銘的初見,「[四維蟲子]是可以改寫時空的法則,這個世界不允許有兩個破壞規則的存在。」
「萬事萬物都需要守恆,我的力量和[書]達到了平衡,阿言便成了多出來的那一個,所以世界必須抹殺他。」
「但是如果我不在了,恆定的等號失去平衡,那麼為了重新維持能量的相互,世界意識就會保護他。」
黑澤陣看不到父母臉上的表情,卻感受到了黑澤雅從心底由然而生的喜悅。
「我這一生,想做的事情,基本都已經完成,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兩個孩子。」
「媽媽應該永遠護在孩子的前面。」
黑澤雅不信神佛,可是在窺探到池澤言未來的第二天,她爬了一百多級階梯,十幾尊佛一個接着一個拜了過去,祈求池澤言長命百歲。
「可是黑澤銘,一個人死太孤單了,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
說出這句話時,黑澤雅抓住了黑澤銘的衣擺,就像任何一個普通平常的日子,她讓丈夫為她買個雪糕般,嬌俏着撒嬌。
「好。」黑澤銘絲毫沒有猶豫,彷彿這是一件再也尋常不過的瑣事。
黑澤雅滿意地笑了,就像癮君子忽然得到了一直瘋狂渴求的東西,止住了骨髓里的麻癢,滿足,卻又空虛。
她握住了黑澤銘的手,替他扣動了扳機。
鮮血從她的胸口蔓延,黑澤雅沒有躺在冰冰涼涼的地面上,她的愛人牢牢的接住了她。
黑澤銘緊緊地將黑澤雅擁入了懷中,隨後對着自己的胸口開了一槍。
就連最後死亡的時刻,黑澤銘也未讓黑澤雅砸向地面,讓自己的妻子,倒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直記得,這個小女孩怕疼。
鮮血沿着地面的縫隙緩緩地朝着床底流去,在黑澤陣的面前交融在一起;燈光投射下兩人的影子,層層疊疊,緊密相接。
死亡並不能將他們分離。
黑澤陣伸出了白皙的指尖,將匯聚的血液沾在了手上,放進了嘴裏。
好奇怪,血怎麼會是甜的?
……
書的頁面還想繼續翻轉,卻被一道白光撕破了空中的雜質,無數的紙頁在池澤言的身邊紛紛飛舞。
在那破碎的天空中,不偏不倚地恰好照進了一束光,落到了在黑暗中煢煢孑立的池澤言身上,他仰頭看去,不遠處是他的太陽。
[書]中的一切曾令他絕望,一點一點蠶食着池澤言的心房。
因為他是月亮,所以不管怎麼照亮別人,卻永遠無法迎接太陽嗎?
可是有人劃破了所有桎梏,將他從暗無天光中帶出。
「哇!好險!」紫發藍瞳的少年從天而降,手中握着刀劍,打碎了書靈的禁止。
池澤言周邊的一切消失殆盡,他又回到了最初的房間。
【嚶嚶嚶,宿主,你終於醒過來了。】系統久違的聲音出現在池澤言的腦海里,池澤言竟有些懷念。
「統子,發生了什麼?」池澤言用意識和系統溝通着。
還好系統與他對話是通過大腦相連,他並不想被別人察覺自己失去了聽力。
【那個可惡的傢伙出現后,宿主你就被困在了一個長方形的異空間中,我用盡全力都進不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宿主在裏面受苦,嗚嗚嗚~】
池澤言深深地望了書靈一眼,這個上次把他打得半死不活的傢伙,為什麼要專門為他隔離出一個空間,將無數個平行世界展現在他的面前?
「池澤,怎麼離開了你的卡密大人我,就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夜斗還是穿着那套標誌性的運動服,舉着刀劍,站在池澤言與書靈之間,劍刃對着書靈,異常堅定地護着池澤言。
由於夜斗背對着池澤言,無法看到他的嘴型,池澤言一時沒有接話。
「池澤?」夜斗狐疑地轉過身,這傢伙不會還沒從幻境裏走出來吧?
夜斗在叫他?池澤言挑了挑眉,看對方的神情,似乎前面還說了些什麼,可惜他都聽不到。
這樣下去不行,要把話語權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池澤言的臉上浮現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夜斗,你怎麼來了?」
果然,夜斗不再糾結前面的事情:「太宰那傢伙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幫你,他好像去阻攔什麼魔人了。」
「對了,這個給你。」
說著,夜斗從懷裏掏出了一本厚厚的筆記,隔空朝着池澤言丟去。
池澤言不明所以地接住了本子,打開一看,是那本他交給夜斗的日記。
當池澤言的手接觸到日記本的那一刻,整個本子就散發出燦爛奪目的光芒,斑駁而又炫目的幻影從筆記本里走出,那是一個和池澤言極為相似的女人。
「好久不見,阿言。」她從容地笑着,彷彿時間從未將母子兩人分離。
池澤言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影,語氣猶疑地發出了那兩個音節:「媽、媽?」
「不用懷疑,我用自己神明的身份向池澤你保證,這就是你親媽。」夜斗指了指黑澤雅,「她把靈魂分裂了出來,將其中的一片碎片禁錮在了這本日記里,只為了等你到來。」
池澤言的眼淚瞬間就從眼眶裏落了下來,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媽媽。」
他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一步,想要去觸摸這片靈魂,卻在即將碰到的時候,收回了手。
一隻手握住了池澤言瑟縮的右手。
「阿言,別難過,媽媽是自願的。你走的這條路,的確是很多人犧牲和退讓所換,但你不必愧疚,因為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你要做的,就是珍惜現在的生命,替我和爸爸好好的活着,這樣就夠了。」
黑澤雅溫柔地將池澤言拉入了懷中,輕輕地拍打着他的背,就像幼時哄嬰兒狀態的他睡覺一般,輕柔而又溫暖。
人們常說,靈魂是沒有溫度的,可是池澤言卻在黑澤雅的身上,感受到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溫暖舒心的地方。
這是池澤言永遠的港灣。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黑澤雅攥起了衣袖,替他抹去了眼角的淚痕。
「阿言,讓媽媽幫你做最後一件事吧。」說完,黑澤雅放開了池澤言,毅然決然地走向書靈。
「你輸了。」書靈神情懨懨地掃了周圍一圈,指向了池澤言,「按照約定,我可以抹殺他。」
「我沒輸。」黑澤雅微微一笑,「秉承着不公正不客觀不講理的三不原則,僅從池澤言本身出發,絞盡腦汁量身定製本次約定的結果,阿言和我贏了。」
書靈被黑澤雅繞得有些頭暈,不解地皺起了眉頭:「他已經為費奧多爾來盜取[書]了,未來他會像其他所有的世界一樣,不惜任何代價的幫助費奧多爾,犯下彌天大錯。」
「他會毀了這個世界,我必須抹殺他。」
「阿言還沒有那樣做,按照規則,你不能因為未發生之事來定奪他的罪責,這不公平。」黑澤雅的聲音鏗鏘有力,讓人辨不出裏面的真假。
「他想要[書],這就是證據。」書靈一步也不退讓,反覆強調着池澤言準備竊取[書]的事實。
黑澤雅不為所動,笑眯眯地,像一隻狡猾的狐狸:「阿言是為了自己拿[書],與費奧多爾無關,你的邏輯鏈從最開始的那一環就是錯誤,最後抹殺的結果也一定為錯。」
「為了自己?」書靈喃喃地低聲重複了一遍,「如果他沒有被費奧多爾的惡意所引導,他要[書]做什麼?」
「回到周防尊的身邊。」黑澤雅睜着眼睛胡扯,「阿言只是為了去另一個世界,才會取[書],他的心裏沒有對這個世界一絲的惡意,你可以檢查。」
書靈將信將疑地從手裏投射出一股金色的光線,將池澤言整個人包裹在了裏面。
金色的光芒越發明亮,在這斑駁的光影中,書靈看到了一顆赤誠之心。
純粹得就像初雪一樣乾淨、太陽雨一樣溫暖,北極冰一樣透明的赤子之心。
像微風,像溫和皎潔的月光,散發著難以形容的清新香氣。
「怎麼會這樣?」書靈不敢置信地低語,「為什麼經歷了那麼多黑暗,他的心還可以如此純粹?」
乾淨,誠實,不做作,理想主義,永遠持有本心。
「周防尊把他教的很好。」黑澤雅笑着答道。
池澤言搖了搖頭,一步邁到了黑澤雅的身邊,與自己的母親並立:
「還有多多良、草薙哥、太宰、零哥、費佳的媽媽。」池澤言臉上揚起了幸福的笑容,「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陣哥和爸爸媽媽。」
「我這一生,遇到了很多、很多溫柔善良的人,是他們共同教會了我愛。」
這真的是很好、很漫長的一生啊。
「愛?」書靈這次不止是眉毛,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似乎在糾結,愛是什麼。
不過很快她就擺了擺腦袋,人類的情感過於複雜,她從未懂得,也不需要去懂。
既然這場賭局,是她輸了,那麼她履行合約就好,想不通的事,不需要去糾結。
永遠不難為自己,這是她這麼多年秉承的唯一法則。
「按照約定,我會承認他的存在。」書靈高傲地揚起了下巴,遲疑了幾秒,又繼續補充道:「需要我幫忙送他回去嗎?」
「那就麻煩你了。」黑澤雅溫聲答應,她的身體逐漸變得透明,一點點透過了光。
「媽媽……」池澤言欲言又止,躊躇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在這邊還有很多事沒有完成,如果就這樣消失,不知道會造成多大混亂,可是這已經是黑澤雅犧牲了很多,才換來的一條相對較好走的路,他不能任性。
黑澤雅看出了池澤言的想法,將食指放到了唇邊,示意他噤聲:「阿言,只有先回去,才有機會回來。」
池澤言聽懂了,無聲地轉向了書靈:「麻煩您了。」
書靈點點頭,手在虛空中一劃,時空的壁壘就被她輕而易舉地撕開。
池澤言含淚望了一眼,身體正在碎裂的黑澤雅,她完成最後的心愿,即將隨風而去。
從此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她的痕迹。
「阿言別哭,媽媽愛你。媽媽沒有死亡,人類只要精神活着,就不會死亡。」
黑澤雅笑着和池澤言招手,目送他踏入時空的大門。
大門的另一端,連着池澤言的生機。
池澤言並不知道這條路會通向何處,他只能向不斷生長的藤蔓去詢問。
藤蔓應該會這樣回答:「你所前進的方向,灑滿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