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慈母(10)
顏曉回來了興趣:「你要先收拾哪個?」
「林靈素。朝臣對他頗有微詞,他曾舉薦進宮的徐知常也試圖頂替這位伯樂。我們不用殺他,只利用好這些人,把他遠遠地發出去,天子也不會起疑。」
「咱們幾個恐怕挪不出多餘的時間。」
柴慧笑道:「貼心的高太尉早就物色好一位與林靈素同樣支持神霄派的老道王文卿,正愁沒法送進宮來。天子提起王老道的時候正為朝臣批駁林靈素的事發愁,恐怕心裏也有幾分動搖。我給太尉透點口風,以那老賊的精明勁兒肯定麻利地把這事兒辦妥。」
「程芙呢?」顏曉回問。
「這個我還沒想好。鄭皇后說,天子並不寵愛她,也許她跟慕容氏一樣,只是代替隱元留在天子身邊。你看呢?」
「最好斬草除根。不過手下的人全被肅清一定會驚動隱元,你應該很清楚,她現在最恨的就是你,一旦覺得自己沒有活下去的可能,狗急跳牆,她一定會拉着你同歸於盡。開陽姐姐,你的肉身經不起再「死」一回了。若不到壽終正寢之日,你只能去三生石里蹲着,等仙女樓哪天拿下泰山再去救你。」
柴慧心裏不舒服,面上卻沒表現出來:「有三生石保着我,還有什麼可怕的?搏一搏,豁出去了,舍我一人,行事的難度便可大大降低,值了。好事不可能都讓咱們佔着,瞻前顧後只能便宜隱元。」
「你豁的出去,我也捨命陪君子。我留在這裏就是要除盡隱元和她所有的葯人,哪怕永遠留在渡劫世界也在所不惜。」
柴慧環顧四周,奇怪地問:「竹海呢,你不是說他從酆都回來了?」
「他在看着程芙。」
「你們倆是不是去調查我了?」
顏曉回鄭重其事地說:「我們都不夠坦誠,原因不是彼此防備和懷疑,恰恰相反,你想讓我們置身事外,我們也希望保住你。如你所說,好事不可能都讓咱們佔着,既然打定主意不惜一切代價除掉隱元,咱們不妨抱着同歸於盡的想法去做事。」
柴慧沒有立即回應,這恰好證明顏曉回所說不假,她們的顧慮從來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站在同一立場的其他人。自己的安危可以任意取捨,朋友的生命卻不能隨意處置。
「猶豫什麼?」顏曉回笑道,「難道你的決絕只是針對自己?」
「兩種準備更安心一些,萬一花榮出錯,我還可以彌補。」
「你知道隱元的下落?」
「很快就能知道。」
「你有法器?」
「我的橫刀,已經有些眉目了。」
顏曉回還是搖頭:「如果橫刀能到手,事態自然對我們更有利。只是緊要關頭我們不宜分心,應該先盡全力輔助花榮。」
「你說為什麼沈鉞要選他呢?明明還可以選我啊。」
「我看花榮的狀態很不對勁,問他也不肯說,等待我們的估計是個讓他身心俱疲的結局。被沈鉞稱之為「缺德」的殺手鐧,我想會特別「缺德」。」
睿思殿裏洞明的忠告,梁山泊上花榮的反常,還有沈鉞「缺德」的殺手鐧……柴慧有種感覺,這些事共同指向的不是隱元,而是她自己。他們不讓她查下去,不讓她插手,不讓她負責剷除隱元,唯一的解釋是隱元的藏身之處跟她——柴慧——有莫大關聯。
在這世上,跟她有關的地方只有三處:親朋匯聚的梁山泊、父親吳榮王趙顥的府邸以及她所在的皇城大內。
梁山泊首先被排除了,隱元要麼藏在皇城,要麼藏在她宮外的家裏。顏曉回基本上肯定了隱元不在宮中,退一萬步說,就算在宮裏,為除掉隱元而殺死趙佶或者鄭皇后似乎也不至於被說成「缺德」。
那麼吳王府邸呢?家裏只剩下素未謀面的母親,還有她那個既親近又疏遠的大哥。
柴慧驀然想起天子被騙去青州時趙孝騫也在場,她還在趙孝騫的住所外「殺死」了翻牆而出的石頭心人劉明昆,也正是從劉明昆體內取出的那顆心害得李承睿沾上「婪」……這些難道是巧合嗎?
「阿回,你有沒有查過我家?」
顏曉回不解:「為什麼查你家,難不成你懷疑自己的親哥和親娘……」
她越說越覺得不對勁,假設隱元藏身於趙孝騫或者龐氏夫人體內,而花榮受沈鉞囑託要殺死其中一人,那麼一切就說得通了。
「要查嗎?」顏曉回問。
「查。」柴慧緊握雙拳,在不可避免地要跟顏曉回對視前閉上了眼睛,「無論是誰,不能再拖了。」
「那好,先讓竹海去探探虛實,咱們倆跟程芙去找葯人。」
三個人兵分兩路,竹海負責潛入吳王府邸尋找隱元,顏曉回和柴慧則計劃趁程芙昏迷未醒之際控制住她,畢竟是隱元青睞的女人,這樣能省去不少麻煩。
顏曉回背着人配置好一包五彩繽紛的粉末,將其陳於三清供桌之上,叩拜過後用頭上鳳頭簪挑一點香爐里的灰進去,攪勻了重新捧在手裏。她在程芙身側蹲下,再次取下鳳頭簪,挑起那顏色唬人的粉末往對方鼻子裏一吹,旁邊看戲的柴慧立刻打了個噴嚏。
「又沒往你鼻子裏吹,跟着湊什麼熱鬧。」
「看着就癢,無需體會。」柴慧催促道,「你快點吧,總不讓人來華陽宮天子不生疑也要着急,夜長夢多。」
「我知道,可這葯得一點點試,用多了直接把她毒死怎麼辦?」
接下來的時間裏,顏曉回一邊往程芙鼻子裏吹葯,一邊觀察她有沒有反應。柴慧雖然嘴上焦慮,但見趙佶不曾遣人來華陽宮,准知道是洞明暗地裏下功夫,為求穩妥也就不再催促。
當她第二次給三清聖像上香時,顏曉回終於大叫一聲:「有反應了,起!」
身體僵硬的程芙腳跟貼地,身體直挺挺地立了起來,一張畫著奇異圖案的符紙從她體內脫出,顏曉回接在手中一看,稍微有點吃驚:「糟糕,我可能誤打誤撞破了洞明的法。」
「洞明?他對程芙施法?」
「我沒見過這種符咒,單從它的畫法來看,應該是想幫程芙壓制服食「婪」所產生的一系列癥狀。羅真人也有類似的符咒,給李承睿用過,效果還可以,能維持的時間太短。」
柴慧心說那不是你破的法,是我破的法。程芙按時去睿思殿與洞明碰頭,肯定是為了符咒,沒曾想半路被打暈,這才成了現在的模樣。
「別管那些了,快乾正事。」
顏曉回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程芙睜開雙眼,無神地望着前方。
「程芙,隱元在何處?」
程芙立刻回答:「不知道,我只在這裏聽她通過牌位傳話。」
「你去紫微殿做什麼,那裏藏着你們的葯人嗎?」
「沒有。」程芙回答得更加利落,「隱元誤闖進去那次被人襲擊,肉身丟了,我們常去幫她尋找。」
她所說的肉身大概是指天神的仙躬,沒了仙躬的隱元只剩下魂魄。
「葯人在哪?」
「攬月閣。」
柴慧頓時頭皮發麻,汗毛都豎了起來。攬月閣不大,她從沒發現過異常。
「在攬月閣的什麼地方?」
「地下,有暗室,郡主的,床底下。」
顏曉回瞥了柴慧一眼,她此刻的表情別提多精彩了:「程芙,所有的葯人都在嗎?」
「都在,隱元的「婪」用完了,「凈水」也幾乎沒有了,天帝捨棄了她,她養不出更多的葯人。」
顏曉回收起神通,程芙在同時閉起雙眼。
「開陽,攬月閣能燒嗎?」
「上次被公孫一清燒過,人家剛建起來的,又來?」
顏曉回想了想說:「先去看看,也許用不着。」
她支配着程芙的身體前往攬月閣,殭屍一般的女人在柴慧震驚的目光中掀開被褥,按下角落裏的北斗星陣圖案,只聽一陣「咔咔」連響,像木製榫卯扣合的聲音,接着有鎖鏈被牽動起來,整個床體塌陷下去,露出了深不見底的暗室。
霉味兒撲面,嗆得柴慧直咳嗽,她只能眼睜睜看着施法屏息的顏曉回帶着和行屍走肉沒差別的程芙先下去,自己則等新鮮空氣注入暗室后才跟上她們。
「什麼都看不見。」柴慧抱怨道。
「瞧我的。」顏曉回反手一彈,散發著耀眼光芒的火蛇蜿蜒行於空中,照亮了她們腳下的暗室。
幸虧沒往前走,程芙的半隻腳已經踩台階邊上,足有三丈來深的巨大土坑似是沒有邊際,火蛇到處儘是腐爛發臭的屍體,密密匝匝,慘不忍睹。
柴慧只覺得腹內翻江倒海,側過身去趴在地上直吐。她肚子裏什麼都沒有,酸水燒得喉嚨火辣辣的疼,但還是噁心難忍,吐個不停。
顏曉回惆悵地望着永無盡頭的土坑,口中喃喃道:「真是罪孽,在外作惡還不夠,又枉殺渡劫世界裏如此多的無辜之人。開陽,這就是我父母和兄長,還有其他緝捕司巡官豁出命去也得跟洛神斗到底的原因啊。」
「所以……所以……不管隱元藏在我哥體內,還是我娘體內,咱們都得殺死她。」
「隱元算什麼。」顏曉回恨道,「咱們都要活着出去,洛神,才是最該死的。」
離開暗室后,顏曉回按照柴慧的建議將程芙送到鄭皇后宮裏,由她視情況處置。重新回到攬月閣時,柴慧正虛脫地躺在地下。
「開陽,你怎麼了?」
「沒事,我就是單純的不想躺那床。你說趙佶是不是有病,讓我睡死人堆!他否認不了,就算原來不知道,上次大火也該燒出來了!沒安好心,他就沒安好心!」
「是啊,他當然沒安好心。」顏曉回很自然地把柴慧扶起來,拿過她一隻手放在腿上,「別動,你不對勁,讓我看看。」
竹海回來的時候,兩個女人正在鬥嘴。
顏曉回皮笑肉不笑地埋怨柴慧:「還說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幾個月了,就一點感覺都沒有?」
「沒有啊。我日子從來都不準,半年一次也不是沒有過,誰能想到!」
「也沒吃我的葯,半年一次都能碰上,真行。老天爺賜給你的,留着吧。」
柴慧冷笑道:「老天爺?他給的我才不要呢。」
「當真不要?」
「你看我這副模樣,生得出來嗎?」
顏曉回根本不願意在這種事上扯謊,在梁山那時候她情況雖差,但還不至於沒救。回來后憂思過度,又到處奔波,身體狀況更加糟糕。她不免有些慚愧,花榮因柴慧摻和這摻和那而生氣,在意的正是她的身體。自己一個精通醫術的人在旁守着卻沒起什麼好作用,只能說關心不夠。
「要拿掉嗎?」
柴慧嘆口氣問:「花榮……是不是快到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竹海,聽的雲裏霧裏的竹海回答道:「天子讓他們駐紮在陳橋,快到了。」
「我不能自己定,得知會他一聲。」柴慧說罷馬上換了副笑臉,「怎麼樣竹海巡官,有問題的是我哥,還是我娘?」
「你哥很正常,有問題的恐怕是老夫人。她的住處設有結界,我進不去。」
「謎底揭曉了。」顏曉回的情緒比看到滿坑葯人時還要低落,「不是隱元的計策有多高超,實在是我們笨。普天之下,能為開陽捨棄一切,以一己之軀囚困隱元三十年的人,只有她的生身之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