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慈母(9)
「記得問她葯人的事,她知道隱元的很多秘密。」
明明可以直接把隱元的下落說出來,非得通過拐彎抹角的提示折騰人。柴慧有點着急,但轉念一想,在洞明心裏她跟隱元分量一樣,如果她能輕而易舉從洞明口中得到隱元的消息,隱元也能。那個瘋婆娘險些把洞明餵了鎖魂陣,可想而知,洞明的日子絕不會好過。在艱難的處境中他仍做着外人難以理解的事,去維護自己在意的東西,也是難得。
近乎偏執地堅持於某種事物,會莫名讓人產生一種類似「佩服」的情感。
柴慧想到了趙孝錫,想到他用生命去祭奠的感情——說不上是年少時未能維護正義而帶來的遺憾,還是擦肩而過的純純之愛。
「洞明,把你捆起來餓三天……呃,不對,把你捆起來打一頓怎麼樣?刑訊逼供,打到問出隱元的下落為止。」
「可以試試看。」
「我看你膽子大的很。」柴慧繼續盯着程芙的臉左看右看,「得了,快回去吧,我要叫人進來抬她。」
洞明沒有立刻回後殿,他看着柴慧反覆檢查程芙的身體,看着她因剛才的劇烈活動而急促地喘息,看着她一瘸一拐地扶着門走出去……到底要不要出賣曾經跟他朝夕相處的隱元呢,她也是天帝陰謀的受害者,她真的該死嗎?
天光大亮之後,哈欠連天的柴慧終於回到攬月閣。她困得眼睛都睜不開,全憑記憶掀開被窩,直接躺了進去。
靠在床尾的顏曉回臉上陰雲密佈,竹海在外頭坐着,她在裏屋坐着,郡主娘娘一路走進來誰都沒瞧見,她這是一晚上沒睡覺啊!
坐門檻上發獃的竹海見她臭着一張臉悄悄退出來,准知道這人生氣了:「也沒看見你?」
「沒有。」
「知足吧,剛才進門差點踩着我過去,跟她說話都沒聽見。」
「她真的沒去高俅那裏?」
竹海搖頭道:「絕對沒有。高俅不知哪根筋不對,非跟梁山過不去,昨天開陽出去的時候,人家正跟童貫、蔡京湊一塊兒憋壞呢。」
「準是查隱元去了。」
「我琢磨着也差不多,她閑不住。」
顏曉回思考的時候總會不經意間揪自己的下巴,以前竹海總說她像個老頭子,不長鬍子都可惜。
「想什麼呢?」
「花榮讓我們等他來,他真的靠得住嗎?」
「他靠不住,沈鉞總靠得住吧?」
「未必。讓你順路查那兩件事怎麼樣?」
竹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你不問我都忘記了。鎖魂陣的情況不太樂觀,因為沒有強大的魂魄來供養它,其控制範圍仍在以司獄司為中心的高唐境內。不過隱元肯定往裏輸送了一些凡人魂魄,以至於鎖魂陣沒有萎縮,反而仍在緩慢擴張。」
「何止不樂觀,簡直糟透了。」顏曉回解釋道,「你可以把鎖魂陣想像成一個人的肚子,早年間不斷有倒霉蛋被送進去,它在短期內消耗不了,一些僥倖沒被化掉的傢伙還有機會被替換出去。反觀現在,它餓極了,明明只能吃兩碗飯,這種情況下卻能吃下一頭牛。」
「聽起來似乎比以前還危險。就不能餓死它?」
「能啊。我說過,找到隱元,阻止她再往鎖魂陣里輸送魂魄。一口不吃才能餓死,天天拿點心吊著它,將來急眼了倒霉的是我們。」
「我去高俅那裏打探的時候聽他們在討論梁山駐軍何處,估計花榮很快就能到這兒。飯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做,我們打算得挺好,想着先揪出洞明,然後在他的指引下找到隱元,結果還是耗到了花榮親自來解決。」
顏曉回拍着自己的心口道:「膽子越小,能力越差的人越善於躲藏,比如以前的我。什麼叫風聲鶴唳,哪個叫草木皆兵,找我的人何止千萬,還不都是鎩羽而歸?」
「可你還是被三姐找到了。」
「別抬舉你的三姐了,要不是陶縉雲摻和,她能瞎貓碰着死耗子?」
「我先打死你!」顏曉回隨手抓起個杯子作勢要打竹海,很快又放了下去,「哎,趁着郡主娘娘睡覺,你去打聽打聽她昨天晚上到哪兒去了。皇城裏到處都是人,她瞞不住。」
「做個人吧姑奶奶,我剛繞路高唐州,又奔一趟酆都,回來在門檻上坐一夜,涼水都沒喝上半口你又要差遣我。」
顏曉回深沉着呢,穩重着呢。她親自倒了杯水,走到門口雙手奉上,眼睜睜看着竹海得意洋洋地喝下去,而後笑問:「現在能去了嗎?」
竹海擦擦嘴,意猶未盡:「我要一碗涼水你還真倒涼水來,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實誠。好歹……點個茶?」
「點茶啊……」顏曉回笑得更開心了,「你知道我最擅長什麼嗎?」
竹海敲着碗琢磨道:「瞧病?」
「那是上二仙山以後的事。」
要說以前的事,那可沒人比竹海知道的更清楚了。在短暫的愚蠢的自得過後,竹海手裏的杯子滾落在地摔得稀碎。
「你……在水裏放……」
「什麼呀。」顏曉回坐在他旁邊,手肘支在膝頭,托着臉笑靨如花,「雖然別人常說我笑起來像出水芙蓉,但你這樣看一個有夫之婦多少有點失禮吧。」
「出水芙蓉?」哪個瞎子說的,竹海罵道,「是,像芙蓉,蘸□□的芙蓉。」
「誒,你嘗出來了!」
她真下藥了!竹海欲哭無淚,心想當年到底哪根筋不對,為留住這個女人居然去梅川窗外跪了一天一夜!跟她一比,姜惜珠那種倒騰毒物的算哪門子毒娘子,真的毒娘子在這裝芙蓉呢!
「算你歹毒,葯死我你會後悔的!去就去,給我把解毒的方子預備好!」
竹海氣的像炸了毛的鬥雞,顏曉回卻毫無反應。他現在是個竹妖,怕哪門子□□,真夠笨的。
柴慧是真能睡啊,大概覺就得睡得不多不少才讓人精神,多了反而容易越睡越困。她第二天出門的時候腦袋裏昏昏漲漲的,心裏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會有第二次熬夜的情況。
顏曉回霸佔了她的藤椅,正在太陽底下搖來搖去,聽見她的腳步聲抬頭看了一眼,又躺了回去:「睡在攬月閣里會不會做噩夢?」
「還好,天子兒孫滿堂,身體康健,肯定不忍心再從我這兒索取什麼了。」
「你說他有點人性我信,別人呢?林靈素和程芙,他們也會放過你?」
「他們只不過是隱元的臂膀,隱元不起壞心思,他們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柴慧坐下來,見桌上只擺着些甜口兒的點心,捂着肚子埋怨道,「還不到吃飯的時候嗎?我都餓了。」
「您昨天這個時辰睡下,餓了一整天。」
柴慧慚愧地笑笑,打算抖出點有用的消息調節一下氣氛:「阿回,程芙現下正躺在三清聖像前呢,我們去弄醒她,然後讓她帶路找葯人去好不好?」
顏曉回慵懶地看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說:「等你告訴我程芙躺在哪裏,我直接去給她出大殯都怕來不及。」
「不會呀,她精神着呢。我想當時打算喊你來着,誰知剛把她弄回華陽宮,這女人就瘋了一樣地折騰。最後金槍班的禁軍把她拖到三清跟前,等到天亮了她才又昏死過去。」
「在哪裏遇見她的?」
柴慧想了想,為不擾亂她的思路,還是實話實說比較好:「在睿思殿附近,她打扮得像個鬼似的,我把她打暈了。」
「沒人看見?」
「打的時候沒人看見。」
「行吧。」顏曉回臉色好了一點,坐直身子正經說道,「你們也算誤打誤撞做了正確的事,我手裏沒有解毒的法子,叫我去也是把她拖到聖像前用三清鎮她。」
「她怎麼了?」
「魘住了。隱元恐怕已經墮仙成魔,她經常做隱元與外界交流的工具,自然而然地沾上邪氣,就像你長時間跟神仙相處會具備看見鬼魂的能力一樣。程芙將來不成魔就成瘋子,看隱元是否重視她了。」
「大概是器重她的,不然她也得跟劉明昆一樣變成個石頭心人。」
顏曉回不知道她瞎編的「石頭心人」是什麼東西,自然而然地略過了這個詞:「你剛才說讓程芙帶我們去找葯人?」
「隱元不是不能親自出手嗎?她肯定養着不少葯人,程芙是她的左膀右臂,肯定知道那些葯人都藏在什麼地方。既然一時半會兒抓不住隱元,我們不妨剷除她的幫凶,讓她稱為孤家寡人,以後慢慢找也不怕她作妖。」
顏曉回猶豫道:「我是沒什麼顧忌,但是你呢?你想過沒有,隱元現在最倚仗的就是程芙和林靈素,他們都是天子面前的紅人,因此也牽扯到你……換句話說,人間的秩序最好不被打破,我擔心引起其他變故。」
「天子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他心裏只承認自己在利用隱元,絕對不會對隱元唯命是從。加上近幾年隱元幾次三番不顧他和皇子們的安危,只顧跟我們纏鬥,天子已經對她不耐煩了。神人有別,他沒辦法撕破臉,如果我們肯替他撐腰,事情會不會有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