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雨落

第二十六章 雨落

風神秀持槍於前,望着戰車上的老者。(全文字小說更新最快)其實,風神秀與雲山桐之間,還隔着距離。在這個距離里,有雲山赤騎中最精銳的三千虎賁,有雲山家的第一高手雪源大和尚!

只是,在如今風神秀的眼中,卻只有那戰車之上的那個老者!那是他二十年來的敵人,那是二十年來一直讓他寢食難安的對手。風神秀回想自己二十年,如果沒有眼前的這個老人,或許,今日的風神秀,還只是禁衛軍中一個普通的統領,或者靠祖蔭做了一位大將。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今日的成就。蟒袍玉帶,列土封侯,那是只有開國的異姓功臣才有的榮耀。

想當初,自己不過是燕國二十四門閥中北地州風家的一位普通世家子。在自己父親那一代,風家,早已衰落。自己的父親,是風家那一代的家主,人丁稀薄,才俊更是極少,即便是在自己生活了近乎兩百餘年的北地州,也並非一流豪門!自己的父親,也不過是掛了一個燕國兵部侍郎頭銜並沒有任何實際兵權的空頭將官。父親對自己的期許很高,有感於家族的暮氣,父親在自己年幼之時便將自己送去了北地州一位武道與兵法都允稱好手的老將軍那裏學藝。自己學得很苦,那位老將軍讚賞他的天資,教得也極其用心。自己十二歲那年,那位老將軍重病不起,去世前對自己言道:“阿秀,你天資百年罕見,日後必能成就大器。老夫能教你的,都教給你了。如今我是要走了,便豁出這張老臉再推你一把。老夫當年在朝中也是有功勛的,如今的兵部尚書、禁衛軍的四位統領,都是我的故舊。我已經將你託付給了他們,讓他們保全你入宮補一個御前帶刀侍衛的缺,你們風家雖已沒落,但也是世代名家,有祖蔭,再加上他們的推舉,十二歲的御前帶刀侍衛本國自開國以來雖沒有成例,但也不是不能做到的。”正是得益於那位老將軍的推薦,我成為本國開國以來,第一位十二歲便遞補入御前帶刀侍衛營的人。御前帶刀侍衛,雖沒有品序,但終歸是皇帝親隨,地位超脫,有聖眷在身,日後入仕途,卻是極好的台階。

那一日,先皇壽辰,在燕皇宮的皇宮校場,有擅長武道的將官射枚為戲,我箭術雖非一流,然卻有真氣護體,強在天生臂力驚人,當然也有運氣的成分,或者競爭者見我是個孩童而起了輕敵之心,總之,我竟奪了個頭名。先皇喜愛我,便讓我成為他的貼身侍衛。御前侍衛營,有侍衛八百,能為貼身侍衛的,不過十二人而已。

再後來,我在燕皇宮中遇到了那一抹紅。那是一個有銀鈴般笑聲的女孩,她一身紅衣,有兩個極漂亮的酒窩。那天,我在執勤,她就那麼跳到了我身邊,她看着我,笑道:“咦,你就是風神秀吧,長得可真好看!呵呵,聽說你是父皇身邊最年輕的帶刀侍衛,武功很高,嗯,你能幫我摘下摩天崖上的那朵雪蓮嗎?”

摩天崖,是青龍城后的一座奇峰,不同於青龍山,它只是一座孤峰,以陡峭聞名。在摩天崖上,每年都會盛開一朵雪白色的花,稀世罕有,那便是雪蓮花。看着那位少女的笑,我這輩子第一次痴了,我沒有拒絕她的要求,那個晚上,我便上了摩天崖。摩天崖的陡峭,超脫了我的想像,我雖然研習了“鳥伸猿攀”之術,卻是九死一生,只憑一口氣,登上了高峰。那天,在我登上摩天崖的那一剎那,東方閃現了那一抹紅,是那樣的燦爛,我在以往的生命中,無數次地注目過那一輪紅日,然而那一次,我的心卻是被它照耀得那麼的開闊,好像平白多出了一片極開闊的土地。我伸手摘下了那朵雪蓮,在那一剎那,我從三品武道境界一躍成為了二品好手。

我將雪蓮花交給了那個女孩,她很開心,如同太陽一般的笑容!

後來,我知道,她原來是先皇的小女兒。我當時就想,要能就這麼守她一世,該多好!只是,這一切的想法,最終,還是付諸東流。在我十八歲那年,她去世了,死於肺癆!

那天,我生平第一次喝酒,也是自我記事起第一流淚。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紅顏彈指間。九萬里蒼穹,御風弄影,誰人與共?那天,當我幾番醉生夢死後,我去了小公主生前經常前往的一處寺廟,只想靜靜地呆一會,睹物思人罷了。青燈古佛前,我彷彿又看到了那一抹紅。我在佛前許了一個願,如果有來世,我願為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願那一抹紅從橋上走過。在那一瞬,我突破了多年來無法突破的武道瓶頸,成為了一品高手,並且是真正的一品上好手!

之後便是先皇戰死,青龍山交兵。我向天許願,願化身不動明王,只為守住那曾經的燕國,那曾經的美好。因為那份美好,屬於對我恩重如山的先皇,也屬於那一抹紅。

二十年來,我如履薄冰,便是要我大燕國能得到真正的安瀾,要那一份曾經的美好,重回這天地間。二十年來,不祥的風吹起了二十年,打散了燕國曾經的一切美好,而今天,終於要落下了!

長槍起,風波起,長槍落,風波定。前方是雲山家的赤騎,我自有長槍在手,雖千萬人吾往矣,只為取你的首級,取你雲山桐的首級。頭顱不過七斤半,今天你雲山桐的七斤半,我風神秀取了!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痕,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風神秀持槍,他的步伐,如同山嶽般堅定,他的長槍,如同流星般閃耀!

即便是大宗師,在雲山赤騎的圍攻下,也無法輕易取勝,若是退,自是無人可以攔他,但若要強進,便要付出代價。風神秀如一桿長槍,他不能退,也不會退!最後一戰,青龍山兵神,自是不退,不敗的局。

一個個浮躁的靈魂在風神秀的槍下得到了解脫,卻也給他留下了一道道血色的痕迹。即便是強橫如大宗師,業已身負重傷!然而,風神秀依然在進。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色蟒袍,原本如行雲流水的長發,亦顯凌亂。所謂武道,有招法,有真氣,有各自的道,但到了最後,其實只是拼那一絲的悍勇和剛強。

今天,風靈曦自是已經隨軍而戰了,但秦缺並沒有隨軍出陣,這並非是因為前幾日的傷勢,而是他不能,也不想去打擾這一場神州東北域的最後一戰。當所有的謀略和計策都已見底,剩下的只有悍勇和陽剛,這才是戰場本身的味道,最原始的味道。秦缺很想親眼見證這最後一戰,這最強的一戰!秦缺彷彿看到,在風神秀的身後,有一個巨大的身影站了起來,那是來自遠古洪荒戰神的身影。秦缺在這一刻,深刻地理解到了戰陣搏殺真正的血性!

“我從南楚而來燕國,沿途見過多國兵馬,亦看過沙場征伐,之後隨師父研習兵法,即便是我的想像再豐富一倍,亦想像不出,這天下間,還有如此慘烈的戰鬥!”一旁的謝安之沉聲道。

陳瘦虎沒有說話,他只看着戰場,臉上卻已經發白和顫抖。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兩軍對壘。

有雲山家戰士,肺腑被利刃洞穿,卻依然抱着一名青龍山的士兵,死死不肯鬆手,希望能為近旁的同伴贏得殺敵的機會。有青龍山的士兵,手臂已斷,卻用牙齒,咬住了對手的脖子。有雲山家的士卒,身上已燃起了大火,卻不管不顧向一名青龍山戰士撲去,力求同歸於盡。還有青龍山兵馬,面對雲山家佈下的拒鹿馬,竟然用身體去撞開機關,哪怕自己的身體被上前的雲山家士卒用鐵槍貫穿。更有雲山家的將士,在盾陣被破后,竟然手挽住手,築起了一道血肉的城牆,擋住了青龍山一方新的箭雨。利箭在他們的胸前綻開了血色的花朵,他們卻一步也不肯退讓,“若我戰死,勿埋我骨,化身山石,托體山阿。若我戰死,勿埋我骨,化身星辰,日月永在。若我戰死,勿埋我骨,在你心內,容我永駐。”雲山家軍歌響徹通峽澗!

秦缺望着戰場,望着這場天下間的名將對決,他明白,風起之後,必是雨落之時,兩虎相爭,終歸,會有一頂最燦爛的將盔落地。

風神秀的槍是執着的,一如北風般凌冽,朝陽般炙熱,月華般凄清,大河般磅礴,滄海般博大,星辰般燦爛。

在他的身前,終於只剩下了雪源和尚。風神秀沒有說話,擰腰,全身的肌肉爆發出了最強的力量,胸中真氣澎湃,一桿風波槍,在他的手裏,挽出了最絢爛的槍花。即便是負傷,大宗師依然還是大宗師!

雪源和尚也沒有說話,他從僧袍中拿出了一柄奇門兵器。那兵器呈金色,彷彿是佛家的“卍”字模樣,四面皆是利刃。天下人都以為雪源和尚只憑那百兵手成的名,卻少有人知道,他當年學藝天極寺,其實還練了一門絕技,喚作“自在天舞”。那門功夫原不是天極寺的絕學,而是傳自西域的一個神秘教派——西密。西密來自西域,盛行一時,後於草原中傳道,卻受挫於天極寺。天極寺那一代的大德與西密首領戰於天極山,後天極寺勝出,並帶回了這門西密絕技。雪源習得后,平常間並沒有施展,其實便是為了等待今天!

一片巨大的金光在雪源手中綻放,彷彿千百個太陽,“自在天舞”窮天地之變化,招法詭異,於不可能間出招,出奇制勝。當那千百個太陽向風神秀罩過去的時候,即便是強如風神秀,似乎也要被其光芒所淹沒。

一入一品,便是非凡,一品上的好手與宗師到底有多大的差距,大宗師陳摶一曾說:“同為一境,也有高下之分,一品上的高手自也有個高低。絕頂處的一品上好手,與宗師相比,差的只是境界。我有師弟凌虛,一品上這一境內他可稱無敵,我與其交手,也只在五五之數!”故而,取天時地利人和之便,以一品殺宗師,也並非不可能。如今的雪源,全力施為,又奇功相輔,本已重傷的風神秀,似乎,便真要消失在那一片金色中!

雪源的兵器,終於盪開了風神秀的長槍,但見其右腳不可思議的一轉,身形如旋風般閃到了風神秀的左側,在風神秀回槍之際,雪源那團金色便已削了下來。

如果是一般的大高手,自是接不下這團金色,但風神秀卻是以兵家之道入宗師境界的好手。殺伐果斷,剛強果毅,這才是兵家高手。風神秀揚起了自己的左臂,血光衝天,那團金色猛烈的撞擊在風神秀的左臂上,卻也在這一剎那間慢了幾分。風神秀右手回槍,槍芒一點寒光,便好似天上的星辰一般,越來越亮,直至穿透了那團金色。

當風神秀的長槍徹底擊碎了那團金色后,雪源大和尚的一隻右臂,一條右腿化作了漫天的血霧。雪源便好似斷了線的風箏,向後飛了出去,生死不知。

失去了一條左臂,風神秀終於來到了雲山桐的戰車前。失血過多,即便是強如風神秀,臉上亦顯出了蒼白。白色的蟒袍已然無法辨別,只有好大一片紅。其實,從風神秀出現在戰場上開始,他便已經在了雲山桐的戰車前,但那個時候,他們中間還有赤騎組成了防守之陣,還有雪源大和尚。如今,風神秀依然在雲山桐戰車前,只是距離,卻近了幾分,並且中間,已經沒有了多餘的人。

“你終於還是來了!”戰車之上的雲山桐如是道。

“你知道,我終歸會來,”風神秀道。

“如果我年輕十年,你不會是我的對手,”雲山桐淡然道。

“如果你年輕十年,你或許能通過通峽澗,”風神秀道。

“人老了,指揮之力,對兵馬的掌握之力,已不如以前了,”雲山桐繼續道。

“天下事原沒有如果,”風神秀繼續道。

“我死後有一願,希望你能答應我,”雲山桐輕聲道。

“你且說,我自會幫你做到,”風神秀道。

“我死後,你自會要我的頭顱,畢竟我有十五萬大軍,沒有我的頭顱,你要震懾那些兵馬並擊潰他們,還是不易。只是,在我的頭顱你用完之後,希望你能將我的屍身一併燒掉。我雲山桐起於阡陌,一生無憾,今番既是敗亡,卻不想有一絲毫髮留在世間,這才是我雲山桐的秉性!”雲山桐淡然道。

從雲山桐出世開始,便沒有給自己留過一分一毫的退路,即便是死,也是如此的決絕,這才是雲山桐!

沉默片刻,風神秀望着雲山桐道:“好,我答應你。”

有一道寒光劃過天際,雲山桐的頭顱,到了風神秀的懷中。

風起二十年,終有雨落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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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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