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皇帝與平衡者
德拉艮主城鎮東區,荒野者酒館。
原本熱鬧而哄亂的酒館內此時已不再有往日的模樣。不少愚蠢的、手段不算高明的冒險者妄圖在屍災剛開始時儘早通過小徑逃離向王都,而結果也很顯然,他們都將自己的性命葬送在了遍佈着行屍與瘟疫的荒野上。
吧枱的服務生里也有不少因為這場無法預料的災禍而消失的熟悉面龐,左臉頰上有着一道長長疤痕的冒險者萊恩·哈特目光沒能找到自己熟識的招待者,只能無奈地朝着冷清的吧枱喊道:
“喂!老迪克!來杯‘白色北方’,賬單和之前一樣記在‘刀疤’名下。”
“……這裏現在不接受賒賬了,年輕人,要好酒只能掏現錢,十二個銅納爾。”
臉上皺紋多到能夠夾死蒼蠅的白鬍須老頭從儲藏室中走到吧枱前,手上拿着正在細細擦拭乾凈的德拉艮地區特有海量酒杯,不耐煩地說道:
“現在什麼物資都緊俏着,沒錢就別在這裏礙眼!或者你拿糧食來換酒也行,要是你有一袋血麥,我能管你一個禮拜的酒水!”
萊恩無奈地環顧四周,原本熱鬧的酒館裏此時只有幾個卡座零零散散地坐着人,都是自己熟悉的、頗有實力的冒險者。
“一枚金伯德,老頭,喝到不夠為止。”
掏出身上最後一枚金幣扔向明顯已經不快的老迪克,萊恩表現得很爽快。
冒險者們聚集的時候時常開這樣的玩笑,嘲笑對方的酒比命還重要,其實這句話說得一點都不差。
行走在刀口上的亡命徒,再兇惡與強悍也是人,要是沒有酒精長期麻痹自己的心靈,早就精神崩潰變成了瘋子。
在卡拉德荒原、在北方要塞以北討生活,需要的不僅是實力,更是堅韌的意志。在這片土地上遊盪和隱藏的可不止野獸和飛禽,更有着各種詭異的魔怪和陷阱。
“爽快的漢子!你會有好運氣的。”
慌忙放下酒杯接住金幣的老頭迪克原本陰鬱不耐的面色瞬間轉晴,臉上的皺紋都快笑開了,“一杯‘白色北方’,馬上就來!”
所有德拉艮的冒險者都知道這個猥瑣的老頭有多有錢,但根本沒有誰敢於打他的注意。上一個不知死活出手搶劫他的覺醒階戰士,第二天清晨屍體就被掛在了酒館門口的馬杆上。
覺醒階及以上的秘職者在北方要塞以北並不多見,這裏的氣候太過惡劣,資源也不算豐盈,只有毫無背景的冒險者和流亡的罪犯會來這裏混日子。
“嘿!萊恩,這兩天沒接到合適的活?白天就來這裏討酒喝,小心晚上醉倒在小巷子裏被行屍撿走當晚餐!”
一位面色慘白的青年男子披着厚厚的袍子,整個人顯得健康情況很差勁,卻十分熱情地向萊恩打着“招呼”。
“老夥計,你更要小心才是!說不定哪天喝醉了就被後面那條街的老寡婦撿回去了,哈哈哈……”
萊恩同樣熱情地報以“回禮”,這是冒險者之間交流的常態。
這個看似羸弱得快要被風吹走的男人在這片地方有着“死鐮刀”的血腥名號,是一位資深強化階的潛影者,具體的職業據他自己的吹噓名為“處刑人”,來自一項古老的傳承。
萊恩在之前的幾次外出委託與尋寶里與他打過幾次交道,也略微合作過一兩次,還算得上是熟悉。
“自從這該死的屍災來了,德拉艮的委託單數量下滑得厲害,老夥計們都接不到多少值錢的單子,
只能靠去城牆狙殺行屍來找衛兵隊換取點賞金。”
“該死!難道是我們平日的名聲太壞了,以至於那些富商和貴族老爺都寧願用高價雇傭那些正式的註冊安保護衛,而不是請我們去守衛他們的宅邸!”
……確實。誰還不知道干我們這行的有多浪蕩與危險?在現在這種環境下,這些有錢有糧食的上流人等在我們面前恐怕比剝了皮的羊羔還要可口……
萊恩嘟囔了幾句,接過老迪克遞來的托盤上那杯乳白色的、浮動着霜花般的某種添加劑的高度酒精飲品狠狠灌了一口,正準備附和着發些牢騷,卻忽然抬頭看向酒館門口的方向,大笑起來:
“……你看,生意這不就來了嗎?”
……
冬夜密林深處對應的某處靈界空間,一座古老而莊嚴的陵墓中。
蘇醒后的安雅耗費了一點時間用背包里攜帶的潔凈布條為自己做了必要的包紮固定,施法者畢竟還是體質偏弱小,難以快速恢復身體的傷勢。
“等離開禁忌之地範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學一個治療法術!”
安雅這樣想到。只是死靈師職業的治療類法術不算多,而且很大一部分需要藉助魂質和靈性材料進行施展,還是需要學一些施法者通用的基礎法術。
在合適的條件和環境下,一位死靈法師能夠產生的作用甚至可以超過一打同位階的高塔法師或巫術師,但像現在這樣沒有死靈法術發揮的基礎的地方就正好相反了。
稍作休息后,安雅決定繼續向寢陵內探索。
“不能再這樣浪費時間了。”
“拖延得越久,外界屍災的影響就會越發擴大。不解決屍災的源頭,自己也無法在行屍肆虐的德拉艮成功活下去。”
仍舊疼痛不堪的背部傷口在行走時仍舊牽動着安雅的精神,使他難以分出太多注意力去細緻全面地觀察周遭的環境。
“大部分是某種具有靈性影響的圖騰花紋,少部分的文字也完全無法理解……”
“……這算是考古大發現?”
自嘲地笑了笑,安雅走到一扇塵封的石門前。
這扇門的後面應該就是那位君主的靈柩了,不知道……
搖了搖頭,安雅決定不再多想,輕輕敲擊了石門粗糙而佈滿紋路的表面,向著陵墓主室正中央的方向行了一個簡單的、優雅的禮儀,露出一個完美的微笑。
只是身上背負着的大大小小的物資和狹長的獵刀讓安雅表現得十分滑稽,像是某出舞台劇上無意闖入皇宮的獵人角色。
“呵,你這位直系血裔似乎精神有些不正常啊!與其說他是你們提亞家族的子嗣,倒不如說他更適合投入我們的懷抱……”
“不過更有戲劇性效果的是,你們如此重視血統純粹度的家族居然出現了一個混血兒?自認為是天之子民、世界天平的你們居然有一個雜種後代?這真是……太有趣了!”
“我真是期待看見他將來的命運啊!那一定是一場絕妙的盛劇!”
在安雅無法窺視的主室的某處,一個幽暗的聲音帶着譏嘲的意味響起,明顯對安雅投入了極大的關注。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魔鬼。三賢者佈置的聖結界隨着帝國國力的增長越發強大,你終究難逃被永遠囚禁與折磨的命運。”
一個渾厚而低沉的男聲冷冷地回應道。
“呵,皇帝,深淵議會的觸手所能及的範圍和深度,可遠超你那被塵世遺章鏽蝕的所剩不多的腦子能夠想像的。”
“等到你那卑微的國度成為歷史的塵埃,等到那些螻蟻無法抵禦時代的浪潮,本君主自然會重臨深淵至高的第八王座,看着你所守護的可憐的一切毀滅殆盡……”
“不過在此之前,我很樂意再陪你這個可憐蟲多欣賞幾天靈界的風景……”
一道雄壯威嚴的虛影緩緩浮現在被安靜停放的靈柩上空,深沉如海的雙眼將目光穿透過古舊的石門,落在試圖推開門扉的安雅身上。
“回去吧。”
“回去吧。”
“你太弱小了。”
帶有某種無可違抗的靈性力量影響的話語直接浮現在安雅的腦海中,旋即他的身體彷彿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轉向來時的道路,僵硬地離開了這座陵墓的中心。
純凈的、難以辨別的光芒一閃而過,安雅的身影出現在原本昏迷的林間空地上,與之同時出現在他面前的還有一把被淡淡白光包裹的鑰匙。
“……這就是好處?這有什麼作用?打開某個寶藏的關鍵?”
“可我還根本沒有見到提亞九世本人,只聽到了疑似他的聲音。”
“僅僅簡單的聲音就能夠產生這樣讓我難以抵抗的力量,看來他真的是和席勒至少同一位階的強者,而他生前身旁還有一條恐怕不比他本人弱小多少的巨龍……”
安雅撿起地上的鑰匙,白色光芒漸漸消失,露出其完整的形貌。
“算了,這不重要。”
“先回到臨時營地,把自己還剩下的七個空白法術位填滿,等自己的靈性狀態穩定下來再考慮離開冬夜密林範圍。”
“有這兩位的殘餘影響在,低階的活屍根本無法進入密林範圍,而高階的存在如果鎖定了自己那自己任何的努力恐怕都是徒勞的。”
“不想了,不想了,先增強自己的實力才是根本,沒有力量只能夠任人宰割……”
冬夜密林臨時營地。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在永夜之塔中度過了至少六七個小時的安雅在離開禁忌之地后才發覺到其實現在只是剛過正午時分,不由暗暗驚訝。
“這些高位階強者的力量不是現在的我能夠揣測的,還是先看看有哪些法術適合現在的情況……”
“以及,那本拉蒂斯王庭霜語劍術已經破譯完全,但整體學習和使用的要求是至少成為強化階的戰士或騎士、或者擁有等同於二者身體強度的職業,否則無法承受冰霜力量給肉體帶來的衝擊……”
冬夜密林內哪怕正午時都飄散着冷凝水珠形成的寒霧,冰冷而潮濕。
失望地搖了搖頭,安雅盤坐在重新燃起的篝火旁,將那枚離開永夜之塔后就變得凝實如同真正實物的銀質單片眼鏡戴在了右眼上。
其實若非席勒的緣故,安雅在接觸到神秘職業的力量后很可能會更傾向於選擇九種搏殺者職業里的某一條道路,比如潛影者,比如獵殺者,讓他能夠更好地延續自己曾經的戰鬥能力與風格。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作為法師體系的半個門外漢,只能自己通過席勒贈予的知識試圖摸索出屬於自己的戰鬥模式。
“魂爆術,通過靈性引導附近的魂質產生擴散性的爆炸傷害,能夠同時作用於實物與靈體,若導致目標死亡並凝聚出新的魂質可以繼續進行點燃……”
“嘶……這不就是褻瀆?雖然能夠產生效果的範圍依舊有限,但絕對算得上強化階內有數的強悍傷害類法術,要了要了……”
“亡語喚醒(一階),通過靈性溝通將死去的、較為完整的屍骸喚醒作為能夠簡單操控的死靈僕從,持續時間根據施法者的靈性總量而定。”
“這就很死靈法師了,算是一個能夠在當前穩定帶來法術僕從的能力,絕對好用,但很容易產生不必要的麻煩。要是被別人誤認為是屍災的來源之一……”
“初等快速治療,雨露凝集回復,初等寒霜附魔,死靈渡鴉召喚,死魂寄宿(一階),死靈生物隨機召喚(一階),以及……”
安雅嘆了口氣,摘下單片眼鏡:“選擇困難症又犯了,這些我都很想要啊,可惜小孩子才會做選擇……”
……成年人都知道,大多數時候根本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