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第85章 如夢常在,安懷此間
從前有個人,他不計較身份地位,不計較性格余淳,不計較恩怨伊始,不計較波瀾起伏。
他眼裏有星辰大海,他周身有光芒萬丈,他心裏有諾言千城。
於世界千千萬萬,斑駁陸離,無我。
寰宇幻玉九重之後的大乘境,可填山海,可創世界,可擁千萬人入懷,可納無數情愛,可清祈願訴求,可並混沌安世間。
美好與之環環相扣,此心卻無立足之處。
杞家人,身負寰宇,能愛天下,卻獨此身。
神風從來沒想過他能從杞君手裏悄無聲息的接任守護的位置,是因為他難以擺脫自己的夙命,不敵時光無情,不敵宿世淺寧。
他以為的以為,終於在父親長情和杞君的百般呵護下瓦解,他也終於有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也讓自己漂泊無依的心從此有了歸屬。
從前,他渴求的太多,多到父親和杞君必須要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來換。
可現在,他心裏雖有遺憾,卻並無後悔。放棄掙扎,拋開執念,放下所有,去修補為了他而付出的這方小世界。
「去吧,不管你經歷了什麼,我們都,等你。」
玉澤緊緊抱着神風不鬆手,「你就這麼確定嗎?確定我會回來?」
神風回答,「沒有確定,但我知道,你是亦約,你會回來。」
玉澤笑了,用另一隻未沾染血跡乾淨白皙的手將一個精緻的上面綉着玉葉花的小袋子放在神風手裏,並且拒絕他返回來。
「這是我在遇到你之前拿到的,算是屬於我自己的東西,我把它暫且交給你保管,我希望我回來時你親自交給我。」
神風抬頭望進那妖艷瑰麗又滿含希求的眸子,握住了那個小袋子,「好。」
玉澤又看了看站在神風身旁的帝少謙和葉檸梔,他沒有說話,徑直走進了那些昏睡過去的人群之中。
「你和玉澤之間…」
帝少謙有些擔心,玉澤那一眼太平靜了,平靜的令人害怕。
神風知道帝少謙是什麼意思,他也知道玉澤為什麼會選擇妥協,只是他不能拒絕,不然玉澤不會進入寰宇幻玉境,如果不進入,那個人就沒可能醒來。既然要贖罪,玉澤就必須去。
「你們不是想要真相,那就走吧。」
葉檸梔和帝少謙望着這一院子的人,「去哪裏?」
神風沒有說話,只是望着那已經被人圍起來的大門,不知想起了什麼,竟然笑了一下,然後把千沉給他壓制痛感的針又刺進了幾分,他可不想在那些人面前昏過去。
「天音,我好像感受到了……」
神風屏蔽了痛感,卻還是能感覺到心口處的疼痛,他是真的沒想到,天音——那個從小陪伴他的人,居然也騙了他……
在這樣即將到來的新年裏,天音仍舊一身黑衣,捨棄了原本自己鍾愛的素色偏暖的衣服,就像捨棄他們之間的感情和約定一樣。
天音隻身打開大門,一步一步慢慢走來,卻又停在五步之外。他的眼睛裏似有迷霧重重,令神風看不清他的真實想法。
他的言語卻還是一如從前,隨意又令人舒心。
「誰也沒想要你感受,都只想你回家而已。」
神風不答話,卻聽天音又道:「你把他困在家裏,你知道事後要付出什麼嗎?」
「知道。」神風輕聲回答,「那些懲罰我並不怕,我怕的是……」
再也見不到他……
「呵…」天音冷笑:「那你知道葉家已經被控制,葉相年也被老家主綁了嗎?你又知不知道一旦你出了這道門,帝都又要恢復從前的模樣了嗎?這些你要保的人,一個也逃不掉!這些我們一點也不在乎,你呢?你問問你自己,是不是真的要這麼做!」
一針見血指出神風的軟肋,神風使用寰宇幻玉境不就是不想讓這方小世界崩塌?天音阻攔他不是為了帝都世家這些人,而是為了自己。他身上的能力雖然消失,可不容於世的血脈註定要被消弭,他會死,徹徹底底消失在世界,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里!
之前他和天音就約定,他願意舍下所有,保下這個世界,只希望在最後時刻解除加入保護他行列的所有人的限制。他不想要那些人陪他這個任性妄為的人,也不想要那些人同他一樣舍下所有的羈絆,更不想要那些人偏離軌道太遠。
他們是自願的,可他是不值得的。
從小到大,他背負太多,那個人給予的新生,父親和杞君給予的重生,裏面有太多太多的債,太多太多的孽,他用盡所有力氣和方法都還不起,也填不完。
時光無情,輪迴百轉,也抵不過一個「命」字。
「天音,我可以不出去,但是我要見他,完好無損的。」
聞言天音打了個手勢,然後一個人被扛了進來,神風看着嘴被封住手腳被綁的葉相年,兩鬢微霜,原來曾經那個意氣風發鬥志昂揚的少年也老了,可唯一不變的恐怕就是他想要見杞君的心了。
神風走上前把嘴上的封條撕了下來,而後指了身後這一院子的人,「你對你們的計劃,可還滿意?」
少年好似高高在上一身傲氣,可在旁人眼中卻是一隻堅強到令人心疼的矜貴的小老虎。葉相年望着面前的少年,即便包裹的再嚴實,他也能知道少年受的傷,流的血。渾身是血,瘦弱又蒼白的身體是寬大的衣服也遮掩不住的。
「世家動亂,恩怨了斷,掩埋曾經,往來清清,這是我們的計劃。」
葉相年眉眼間儘是笑意,容納愛恨的釋然與懷念,可是他和范齊莘計劃的再好,也沒能料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帝少宴他們將計就計把一切搞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一切都是命吧!
命里無時莫強求,終是他強求了……
「可是凡事都有例外,他們臨陣倒戈造成了現在的局面,也終究是我們無能,還是需要你們來解決這些事情。」
神風不以為然,「把你的心收起來,把你該做的做好。我若死了,杞家必然散去,用不着你們費心籌謀。」
面對葉相年的訝異的目光,神風神色依然,絲毫不給他留餘地,「既然退出權利中心,就沒打算再回來。既然拒絕的乾脆利落,就不會有再見之日。」
當年傾慕杞君的猶如過江之鯽,而能入杞君視線的,只有父親長情。其他人,對於杞君來說,不分你我,不分敵友,也不分男女,都是陌生人而已。
後來,有了神風之後,才有了杞家人、神風在意的人和陌生人三類人。
葉相年自認為隱藏的很好,卻沒想到被面前的小少年一語道破,難堪嗎?好像沒有,有的只是感慨,這個小少年以十歲稚齡就通曉了許多事,也承擔了許多事,果然是杞家的孩子,也不愧是杞君一手帶大的孩子!
「我一直還存在幻想,所以調查真相。只是後來越發不受控制,我很抱歉。」
葉相年的態度很好,也很謙卑,就像曾經對待杞君那樣,他把神風也看成了一個獨立的個體,一個可以撐起門楣的繼承人。
他只說了原因,卻沒說他自己的結果,一個拿青春壽命和他人做交易的人,結果可不會太好。
神風感受到周邊溫度的不斷升高,再看看浮在玉家院裏的無數清透的點點,很好很強大的黑科技!
神風看了眼身後的葉檸梔和帝少謙,一個傷心失望,一個謙和溫柔,一個太真實,一個假表情。
「說吧,那個人是誰?」
葉相年搖搖頭,淺笑着回答:「沒有誰,我一人足矣。」
神風的身體只是暫時被千沉穩定住,心口的子彈還未取出,千沉他們四人本不願他在此逗留,可他們猜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不得已才要把他留在玉家,留在擁有「守諾」主人的守護身邊,玉澤才是原本的守護,才是安穩這個小世界的守護者,前幾次沒有玉澤,所以才會被杞君接手,而現在不同了,玉澤還在。
正是因為玉澤還在,有些事情是不允許發生的,就連保護過玉澤的神風也被消去能力,甚至馬上面臨死亡的境地。這都是這個世界對玉澤的偏愛,也是對他方來客的排斥。
「其實,我很好奇,她那樣瘋魔的一個人,畫地為牢多年,怎麼會成為你背後的那個人?」
神風是不解,只是在知道聞人時渡是煙雨月樓的人之後,他才知道當年杞君做了什麼,又與天道法則做了什麼交換。
他們反抗,他們不死,他們留守,不是他們能力過人,因為他們是本源存在的,杞君無法對他們進行抹殺,倘若抹殺,那麼將會對其反噬。
既為守護,當是一切無所遁形。
葉相年神色如常,依然如故,然而心裏卻知道,在這個小少年面前,他的一切都不再是秘密。
但,這也是他知道神風踏入新國乃至帝都以後,不和神風碰面的原因。神風這個孩子太聰明了,除了自身的先天條件,身後還有整個杞家為他保駕護航,兩相結合,神風掌握的遠比他們多的多。是以,他才更不能見,即便他很想很想從神風那裏知道杞君的消息,他也沒有出現。
得不到回應,神風也不再開口了,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下身高差,臉色有點不好看,待到葉相年身子微微向前傾,視線與他持平的時候,神風才緩過來。伸出那隻血跡點點的手,一指戳在他的眉心,一指之力竟然令葉相年後退了兩步,力道之大可見一斑。
葉相年摸着眉心間的赤血紅印,面色複雜,低低的聲音穿過神風耳膜,「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結果的……」
神風不以為然,「有些事情,結果必須,且必須結果。」
神風還想說什麼,突然感受到一股異樣的波動,轉身想要返回寰宇幻玉境,卻見天音扣住他的手腕,一臉陰沉,語氣冷然。
「你還想做什麼!」
「姑姑…」神風抬頭望着天音,「我感受到了姑姑!我找到她了!」
「閉嘴!」
天音徹底怒了,「不說他,就是我們也找了很多年了,一點痕迹都沒有!你說找到就找到,你以為自己是萬能的了是吧!」
神風知道天音是在擔心他,也知道天音來這一趟是為了帶他走,可是他走不了,天音也知道,正是因為知道,才會這樣質問他。
神風望着天空中的漫天煙火,好似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幾個人手腳笨拙的保護他放煙花的記憶。
那時候,他並沒有入心,只覺得那幾個人真的好煩,也好吵。
後來,他們死了,就死在他面前。
「天音,我在樂鈴神願樹下,許過願。」
一股冷意瞬間入了心頭傳達四肢百骸,天音慢慢鬆開了神風,他甚至不敢去看神風。
「你許了什麼願?」
神風揚起一抹微笑,映着煙火,純凈又美好,「見到父親和他以後,我向樂鈴神願樹許願,願他們不再分離,願一切恢復如常。」
天音懂了,全都懂了,神風的所作所為,他全部都懂了。
這個因他到來而混亂的世界,終於要被掰正,恢復曾經的平靜......
神風一眼望進天音慌亂的視線中,「可是,我還是弄糟了,這裏還是亂了。」
天音一張娃娃臉上再無怒意,他慢慢撫上神風的心口,「你的心...到底在哪......」
神風笑顏依舊,「它在,風塵雨夢中;它在,億萬星辰里;它在,雲霧山川間;它在,時間浮遊下。」
天音痛苦的閉上了眼睛,「既然如此,我不會攔你了。答應你的事,我也會做到。但是!你答應我的,我希望你做到!」
天音決然的轉身,只給神風一個孤寂的背影,神風展言相送,「它在春雨中凝生;它在夏雷下錘鍊;它在秋風間安懷;它在冬雪裏依存。」
是以,如夢常在,安懷此間。
葉相年望着劈開如夢幻境空間的少年,看着他一步一步融進去,看着他如暗夜幽魂般遊走在眾人之間,看着他以全新的視角縱觀全局。
那一瞬間,他才知道他們不是有多厲害,而是有人給了他們為所欲為的借口和理由。望着那透視出來的影像,他們可以清晰的看清楚裏面的一切,包括這一院子人在裏面的所有經歷。
神風望着那些農耕勞作的人,心裏不禁想:就他們這群高高在上的家族繼承人是怎麼會把這些農活乾的這麼像模像樣的?
思緒還沒有神遊幾分鐘,就被一道嬰兒的啼哭喚醒了,就見一大幫子農家大漢對着一個突如其來的嬰兒手無足措的傻樣子,神風沒有好奇小嬰兒是誰,因為這一幫子人裏面沒有玉澤,也沒有帝少宴,如果神風沒猜錯,他們此時應該和....
還沒來得及細想,他被一道力量吸到了另一處,也就是剛剛那處農耕土地外的一處莊子,這處莊子的建築是仿古建築的,三環五廊亭台樓閣的,建的倒是別緻。
神風瞭然一笑,因為他知道,自己來對了地方,就像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地方不是寰宇幻玉境,而是真實地方一樣。
一身血跡有些狼狽的神風望着水榭邊上玩鬧的孩童,先是愣神,其次是懷念和依賴,最後才舒心的笑開,生命初初開始,這樣真的很好。
「這裏不是你該來的。」
神風沒有轉身,他知道身後來的人是誰,也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不過來人沒有動手,神風還挺意外的。
「你是可惜我找到了這裏,還是可惜我驚擾了這裏的誰?」
神風不用看也知道那張平素無欲無求的面色是何等的難看,「符靜宸,這麼多年,你好像一直止步不前啊!」
一句話戳中符靜宸的心窩,別看他身着樸素之裝,面上也寡酥,但他這個人卻不是什麼好東西,要不然為什麼身為外甥的北堂珏會這麼怕他。
曾經的符靜宸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掐死了全家,包括自己那剛出生三天的女兒。還有北堂家的衰落也是符靜宸一手策劃的,只不過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北堂主家的家主以自損的結果阻止了。符靜宸還曾經親自找到北堂珏,告訴他要是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就把他的脖子擰斷!很久以後北堂珏才知道,他的母親當初嫁給父親不是自願的,是北堂家和母親的族人趁符靜宸失蹤的時候用李代桃僵的戲碼換取的婚姻盟約,幸運的是父親和母親在相處之中逐漸喜歡上了對方,等到符靜宸找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再怎麼壓制的符靜宸在見到那個女人抱着孩子的時候,他就徹底失控發瘋了,也就有了後來用一隻手掐死了全家的事情。
北堂珏說符靜宸死了,血濺三尺的那種。他確實血濺三尺,至於死,不過是假象罷了,他一個異士,可不會那麼容易死。
符靜宸若不死,他沒辦法離開新國,更沒有辦法來到這裏,這個由煙雨月樓看守的罪業之地。
好似知道神風的想法,符靜宸輕撫了下寬大的袖袍,「你想以一人之力,妄圖將這片廢棄的小世界融合,簡直是做夢!」
「是不是做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神風轉身望着他,俊顏清透,長發灰白,「我其實是想了很久,才把一切想明白。你算計那麼多,無非想要離開這裏,可見到他們之後,我知道我想錯了,包括之前我知道的事情,或許都是有偏差的。」
符靜宸望着水榭或動或靜的孩童,淡淡的道:「你並沒有想錯,時間、故事等等都是如此。」
神風閉眼感受,他告訴符靜宸,「天空是藍的,陽光是暖的,風是級動的,山林幽幽,江川清清,四季分時,雨雪紛至。落後的是一寸土地,不是時間,不是思想,不是技術,更不是人。這裏條件很艱苦,建築和等級制度也是古制,可這裏的人,並沒有被同化,他們依然清明。消失的是力量,不是人本身。」
「我說的,對嗎?」
神風一眼望進符靜宸如沐春風的眼中,可惜的是那視線並不是對着神風,而是水榭的孩童,他知道符靜宸喜歡孩童的原因,只是他不能說,就像他無法走上前一樣,不打破不驚擾他們成長的軌跡。
符靜宸見孩童離開了水榭,這才收回自己的視線,「他沒有教導你,「不該你管的別管,不該你做的別做」嗎?」
此言一出,神風知道自己說對了。只是說對了又怎樣,符靜宸根本不想理會這個突然闖入的由那個蠻不講理的人教出來的繼承人。
神風雖然明白了大概,但他心中仍然有疑惑,「符靜宸,從始至終的參與者都有他們,他們的身份是什麼,你的身份又是什麼?」
符靜宸回頭望了一眼神風,而後帶他來到了一個空地上,這片空地看似平平無奇,實則踏入進來又是另一番景象。
入眼皆是黃沙,一望無際。
符靜宸問他:「你看到了什麼?」
「黃沙,一望無際的黃沙。」
符靜宸又問他:「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
神風搖頭,符靜宸回答:「風疏雨驟,扶柳花盈,草木青青。」
神風問他:「為何?」
符靜宸平靜的開口:「你不知道是為何嗎,東暗君主的繼承人可不會問這個問題。」
黃泉八百里,無花無葉,一片荒蕪
「生機和死境......」神風嘴角輕揚,「原來如此。」
符靜宸倒是沒想到神風這個小少年對生死看得這麼開,點透了,符靜宸也就不繼續了,畢竟都不是什麼好事,也沒什麼好說的。
符靜宸不說,神風可不會安靜的等着或者自己去找,他通常可是會下引子的。
「之前我一直懷疑權秀雅那一手的研究是怎麼來的,後來查了下她的身世,有你這麼一位異士的父親,她那雙手倒是可以理解了。」
權秀雅?父親?符靜宸臉色有些冷意,但也沒有說什麼反駁,神風見沒有動靜,又繼續道:「後來又一想好像也不對,我又把視線轉到了化名「費冉」的葉冉雲身上,比較之下好像也不對,畢竟年紀對不上。之後,權秀雅被授意接近世家,接近玉家,好巧不巧成了玉家當家玉沉吟的心上人,再後來的一系列操作簡直和你不相上下,有過之無不及啊,不是父女可惜了。」
可惜?
符靜宸冷哼一聲,「和你那個監護人一樣,陰險狡詐,詭計多端!」
呦~終於開口了啊,好事!
神風那是一個開心,只是面上還是一副受教的樣子,「承蒙誇獎!」
死不要臉皮!
果然什麼樣的人教導出什麼樣的孩子!
符靜宸就不明白了,明明那個人是一個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一個人,怎麼這個小崽子就一點也不隨他呢!還特別像那個討厭的厚臉皮的老妖怪!
神風一改嬉鬧,一臉正色的道:「我確實懷疑過,只不過我之前不確定這片空間的歸屬,現在我知道了。知道了,這一切不是偶然,都是必然要發生的。就像你知道我遲早會找上煙雨月樓,找上聞人,遲早會知道帝都更迭的始末。可是既然我是一切罪業的根源,為什麼還會一直存在......」
符靜宸站定,背對着神風問了他一個問題,「在問別人的身份之前,你自己的身份是什麼,你問過自己嗎?」
神風的心驟然疼痛卻依然不改他的眼神堅定,「我知道啊,他們都以為我沒有記憶,其實我有,現在的,過去的,很早很早之前的,我的身高變化就已經在預示着某些事,某些結局,某些記憶。只不過那些對於現在的我來說,真的已經是一個過去,我心嚮往,無法企及的過去只是現在我的一個推手,推動着成長。」
他是神風,很久很久之前,他也叫神風。未染之年,拾神之風的神風,是被那個人撿到的神風,是被那個人養育的神風,是被蔚拾風親自推下深淵的蔚神風。
蔚拾風對神風的影響很深,深到什麼程度?那個輪椅就是見證啊,為了逼他,不惜以雙腿為代價,至此神風再也無法容忍身邊人坐輪椅,尤其是因為他而坐上的輪椅!
所以當日在斷山,神風知道迷霧對面的遠方是蔚拾風,他才會說那些話,對於神風而言,那是曾經養育他的人,那是他曾叫「阿父」的人,他不能以生死論之,所以他能做的只是順應自己的心,不再跟隨蔚神風的腳步,他的轉身,他的決定,他的生活,都不是苛責自己束縛自己,而是放開自己。
符靜宸提醒神風自己的身份,還有另外的深意,那就是他在告誡神風,越是想要忘記的想要擺脫的,就越是糾纏不清!
神風從始至終都知道,他要面對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是他對自己的過往怎麼看,不是別人。他有逃避過,有忘記過,也有痛苦過煩惱過,但這些都是事實,無法抹去,它是過往,是記憶,是經歷,是成長,是新生。
曾經不代表現在,蔚神風也不代表杞氏神風。
這是他從意識世界回來之後,也是和曾經的自己共同想通的,不再緊緊抓住,要學着放手,要向前看。
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自己是誰重要嗎?是重要的,只不過在這個重要之前還要加上一個前提,那就是完成自己要做的事,完成對自己的承諾,完成曾經對自家人的承諾。
符靜宸不知道神風最初的身份,還有要做的事都是什麼,他只是知道他在這裏是有自己的任務的,這個小世界終究要被修復,至於能不能回歸,以前他不確定,現在他知道了。
神風的到來,他就知道他的這一段旅程結束了,那個他心裏無法放棄的人也終究要逼自己放下了。他從來不覺得這裏有多苦有多難,因為他等的人出現在了這裏,他放不下的人長在了他的庇護之下。可以說,這裏讓他完成了他的心愿和遺憾。
「我不知道你和煙雨月樓做了什麼交易,但現在也不重要了。」神風望着一處閣樓,「只要他接受了,這裏也就能融合了。」
符靜宸神色淡淡,「這裏沒有那四個人。你想要在這裏消掉玉沉吟對他們的影響,只是很可惜,他們無法踏入。」
神風面露疑色,上前一步與符靜宸並肩,「如果被連通,帝都世家的人在,那帝少宴和權靖嵐應該都在才對,怎麼會沒有?」
符靜宸伸手指了指神風的心,「你還是沒明白他們對你的感情。」
他們的感情?誰的?
父親和杞君?應該不是,那符靜宸說的是……
符靜宸不知道那些彎彎繞繞的內情,他只知道當初那一場禍事的起因。
「玉沉吟拿到的留音玉璧影像資料,背後的推手不是葉冉雲,也不是官喬伊,是煙雨月樓,是兩間守護。就算不是他們,也會是另外的其他什麼人。因為這是必然發生的事,是誰都無所謂,只要有這個引子,只要保證某些事的走向發展,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重要……」神風復念着,「符靜宸,你說的或許對,只是誰也沒有辦法決定現在和未來。命運的軌跡是註定的也好,是未知的也罷,屬於自己的未來是自己堅持的決定,好與壞,都是自己的選擇。」
有獨立的意願,按照自己的選擇來生活,這是神風堅持改變甚至打破桎梏的原因所在。
符靜宸伸手接過一片青葉,望着上面的紋絡,然後笑了,「如清蓮冰鑒,如草木識香,如落花逢君,如玉壺唯心。你想的還是太淺,想法雖好,於那些人而言,有些本末倒置了。」
神風摸不透符靜宸,不論是符靜宸這個人,還是他說的話,神風都吃不準摸不透,有些高深莫測,也有些…漫不經心。
「那帝都這些人在這裏是填補什麼?」
符靜宸自由的穿梭在莊子的連廊之中,對於神風的問題他沒有立刻給出答案,而是讓他觀望這四周,觀察彷彿被隔開的莊子裏面的人。
他們或修枝剪葉,或栽種花草,或整理抄寫,或訓練強身,或……養孩子?
神風走走停停,最後把視線放在符靜宸身上,「這裏是煙雨月樓的一部分,而你,也是煙雨月樓的人,對吧?」
符靜宸眉眼上傾,「怎麼說?」
「我猜的。」神風摸了下手指間的一線天戒,「他在空間置換之前和煙雨月樓做了交易,而你也是,你和煙雨月樓應該達成了共識,短時間內根本得不到自由,所以你們才想辦法和平相處下去。被迫進入這裏之前,除了自身,其他無法保證,你若不是其中的人,煙雨月樓不會輕易相信,也不會輕易與內陷之人做交易,即便報酬有多豐厚。」
「符靜宸,也許我還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在這裏,會找到屬於我的答案。」
說完神風自己便離開了符靜宸的視線,他走在亭台樓宇之間,看着那些人周而復始如復一日,看着那個小嬰兒從牙牙學語到歡樂于田間鄉野,看着那些人為了救治生病的孩童乞求的模樣,看着那一條生命的流逝,看着他們親手埋葬關於小孩的一切,看着他們重新接納新的生命,看着他們一遍一遍,永不停歇的循環。
看着看着,神風笑了,那一笑燦若星辰,那一笑怡然清透。
「你哭什麼?」
聲音雖然稚嫩,但也掩飾不了其中的沉穩,甚至讓神風從中察覺出了老氣橫秋的感覺。
錦衣華服的小童坐在神風身邊,神風望着瑩瑩的碧水,「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小童端的是一副謙和沉穩的模樣,「身為男子,有什麼可哭的?你看那些人——」
小手一指,指着那些帝都世家的人,還有一些神風不認識的人,「他們天天都在干同樣的活,時間循環一樣做着事,也沒見他們有什麼難過的。你是人小了點,還狼狽了點,未來還有很多可能,有什麼想不開的。」
神風有些詫異,側頭望着小童,「沒有想不開,就是想的太開了,反而無法面對那些愛我護我的人。」
小童執手將神風臉上的淚痕抹掉,「既然愛你護你,那就是心甘情願。既然心甘情願,就說明你值得,有什麼無法面對的。」
愛是相互的,有那麼一個人出現,恰好給了彼此一個生出真心和珍惜的機會。
七情六慾,愛恨糾纏,都不會阻擋。
神風側身將小童抱進懷中,小童先是一愣,而後放棄了掙扎,雖然有些嫌棄神風,但還是安安靜靜任由神風抱着,神風知道小童不會拒絕,因為無論過了多久,無論發生怎樣的改變,這個人他是始終不變的,為了神風,不顧一切。
過了一會,神風鬆開小童,並且把一線天戒戴在小童的小指上,小童看着那如絲線一般的銀色,又看到它漸漸隱入皮膚之中,不痛不癢,毫無徵兆。
「這是什麼?」
神風笑着告訴他:「這是一個約定,我希望你平安長大,希望你遇見你一生中最愛的人,希望你與永生摯愛不再分離,希望你永遠永遠幸福下去。」
小童心裏雖然動容,但面上還是平靜如常,「那你是誰?我是——」
小童沒說完,神風就把他的嘴捂住了,「不要說好不好?」
小童望着那眉眼清清的神風,不知怎的點了下頭,見到不遠處的一道身影沖他招手,小童和神風告了別,神風望着小童有序不亂的步伐,還有那清瘦卻安然沉穩的背影,心裏是高興的。
能在最後見一面,神風再沒有遺憾了......
「聞人時渡,我明白了。你們想告訴我的,我都明白了。」
被點到名的聞人時渡出現在神風身後,「你明白什麼了?」
「明白了這裏的意義,明白了你們的目的,明白了那四個人不在這裏的原因,明白了退路和絕境,也明白了分離與大融合的初衷。」
聞人時渡自是不信,問他:「短短時間,你就能明白?」
神風站起身,望着那張不算熟悉的臉,「所有的根源都在我,我的選擇才是關鍵。」
「那你想不想知道,他們在哪裏?」
神風搖頭,「我知道他們在哪裏,也知道他們在經歷什麼。我是要去的,只是在去之前,我要先去煙雨月樓。」
聞人時渡服了,這個小人還真的是知道,樁樁件件,過眼入心,清晰可見。
伸手做了個手勢,「請——」
神風也不客氣,小手端着直接走在了前面。
神風沒有猜錯,這處容納了數百上千人的莊子,確實屬於煙雨月樓,而煙雨月樓的主樓,就在花園假山群之中,那裏有一方屏障,煙雨月樓身處屏障中,主管着莊子的一切。
煙雨月樓其實不大,裏面也沒有多少人,見到主位上的人時,神風沒有什麼反應。倒是主位上的人對着他笑了笑:「怎麼?不打算打聲招呼嗎?」
神風神色淡淡,對着身後的聞人時渡道:「你不帶路,是需要我毀了這裏嗎?」
聞人時渡瞅了眼主座上的人,見他神色如常,聞人時渡才把神風帶入了那個封存已久的房間,而主位上的人見神風那模樣,只是心生感慨,「還是這樣的不討喜!」
討不討喜,神風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在他進入房間以後,出現在手中的一枚玉符小像,神風撫摸着小像,望着房間的一切,房間裏人煙氣息很淡,也沒有過多的東西,除了出現在他手中的玉符小像,就是那開得正艷的墨色六月菊,那盆對於他來說象徵離別的花。
雨雪風霜,時光不敗,六月菊依然光澤艷麗
神風解開手上的氯系追魂,用玉符小像重新割破那個痕迹,玉符小像順着傷口血液緩緩而下,一滴一滴沒入六月菊中,六月菊收到血液的侵染瞬間衰敗,花枝墜墜欲散,就在聞人時渡以為花要廢棄的時候,六月菊的花蕊卻有了新的變化,原本墨色帶紅的蕊芯已經開始褪色,墨色漸去,艷麗歸來,直至變回原本的顏色。
「原來大祭司說的本質指的不是他,而是你!」
大祭司......
是了,曾經那位給聞人甚至煙雨月樓指點迷津的挂名大祭司,是長情,是神風依賴牽挂的父親。
父親給他留下這盆六月菊是要告訴他,也是要證明他是可以改變的,不是什麼都是固定不變的,只要他跟隨自己的心走,就算既定的法則和命運,都無法左右!
可是啊,神風把這些都還給了天地規則,把所有的本源氣運注入到他的體內,讓他有可以立足的機會,那些人原本的軌道發生改變,甚至沒有姓名,沒有故事,沒有交集,沒有完整地記憶,這對於他們來說,不公平。
任何一方世界的存在,都是有意義的,不該被他影響,不該被父親和杞君利用,更不該泯滅世界的進步和發展。
神風原本緊握着玉符小像的手緩緩鬆開,玉符小像應聲而碎,神風看着聞人時渡,那張原本平平無奇的臉開始有了新的變化,而這個變化讓神風知道,加固在他身上的被缺失的東西回到了他的身體裏,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回去了,回到原本屬於煙雨月樓,屬於聞人家的地方。
罪孽封存的不是惡,是他們的一些本源力,為了不讓人逃脫,那些有意識反抗的人被卷進最初的棲息地由指點過的煙雨月樓聞人看管,那個陣法是亡靈陣,是一個緩慢的亡靈陣,不會立刻死亡,是在慢慢消減能力,直到變成平常人,無異士跳脫,都歸於平靜。
然而計劃的再好,也終有疏漏的時候,聞人家子嗣逐漸沒落,沒有辦法下才出現在帝都引神風注意,現在也如願以償了,保底的能力還有一點點,身上也沒有了監管責任,他們終於可以做回自己了。
「你們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新國,沒有離開過帝都。」神風邁步向前,「這裏就是悔心城,這裏就是帝都。是暗夜裏的帝都。」
聞人時渡滿臉震驚,他望着神風,根本沒有思緒去深想,只得開口詢問:「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沒有離開過!」
神風望着門外的深夜,伸手想要握住什麼,無奈只有風從指縫中劃過,無限星辰映射出整片天空,明明暗暗,若隱若現。
「天亮,你就懂了。」
這一個圈中的小空間,不是新人營造,是舊人打造。
很快,他們就都明白了。
包括神風,他也很快就能知道自己計劃的這些,是不是真的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