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013
想要騙過根本就沒什麼分析力可言的式神簡直不要太簡單。
白鴉的房間在三樓也就是頂層，和樓下的晴明正對着，是以發生了什麼突發事件第一時間就能及時(砍碎地板or天花板)趕到的距離。
這是個很有生命力的夜晚，屋裏有一種淡淡的艾草味道，院落里沙沙作響的葉與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都使人內心萬分安逸。
晴明抱着豬……哦不，抱着食夢貘，小心的走到了房間裏的一個角落的位置躺下，順着躺倒的視線望去，那裏的天花板上被晴明畫了一個閃着亮晶晶粉末星。
樓上的式神就是睡在這個位置上。
特意多看了幾個時辰的星圖，使得入夜疲憊不堪的晴明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而晴明借來的這隻食夢貘性情十分溫順，沒有智慧，全憑本能行動，它白天大部分時候都在睡覺，而此時月色降臨，作為夜行妖怪的食夢貘便就近化作一縷紫霧鑽入了陰陽師的夢中。
—— 那是一條發光的河流。 晴明發覺自己來到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周圍是一片黑暗，他站在一條由光芒組成的河流中央，而身體是輕飄飄的，晴明確定自己沒有任何踩到實物的感覺，這應該是一種漂浮狀態。 有點神奇。 不過這既然是鴉的記憶和感受，那麼下意識的不需要觸及地面倒也說得過去。 利用食夢貘的特性配合[感應]類的陰陽術，連結陰陽師與式神的夢境，雖然因為白鴉不會做夢而出現了一點點小差錯，但陰差陽錯的連接上了對方的記憶…… 咳咳，他不是故意的。 原本只想進到夢裏找線索看看能不能換種方式開解一下，或是看看對方有什麼不可言說的願望能幫上忙……結果一個不小心就窺探到了私隱。 來都來了，又不能轉頭就走，總要看點什麼對吧…… 黑髮的少年陰陽師伸手撈了一下，這些細碎的、散發著微弱光芒的小石頭就忽的化作了游魚，從他手中溜走了。 [白色] 安倍晴明的腦海中忽然閃現出這樣一個概念。 緊接着，[劈砍]、[喜悅]、[湖水]…… 他觸碰到了更多的「魚」，雜亂無章的概念湧入腦海，有時是一個動作，有時是一種情緒，或者是忽然想到一個畫面或是物品。 這些「常理」匯作一條發光的河流，使人一眼望不到盡頭，年輕的陰陽師震撼於這新奇而超脫想像的表達方式，其實他非常想把這些發光的石頭摸個遍。 但留給晴明探索的時間只有不到十個小時，按照人在精神世界中渾渾噩噩不知光陰幾何的慣性，這個時間還有可能比他想像的更短。 要先找鴉。 既然這裏是白鴉的記憶，那麼他的式神必然是在這裏的某一處，參與或是見證着。 化作「魚」的光芒統一向著同一個方向游去，晴明也跟在其後，沒有風的空間寂靜無聲，精神體也沒有呼吸，其實就算是實體感也只是臆想出來的下意識反應而已，在白鴉的這段記憶中不存在腳踏實地的厚重，晴明合理猜測在這個時間裏式神更喜歡天空。 喜歡天空的話……啊，找到了。 熟悉的身影正漂浮在河流的正中，青年身着素白的單衣，雙目緊閉，手中還握着那把黑色的長鞘太刀。由光芒組成的游魚在觸碰到他的身體時，就像是被吸收了一般，融入到這副死寂的身軀中。 這無端由的讓晴明想到了古時的獻祭。 這就是……無生命的真相嗎？ 陰陽師擁有着比常人更加強大的感知，他能感覺到，吸收了這些「常理」的鴉在逐漸變得更像人，就如同一副精緻的人偶被注入了靈魂，髮絲變得更加細緻，蒼白的皮膚上能看到血管的印色。 白鴉對那些光之魚的吸收並沒有持續很久，這是鴉的記憶，是已經過去了的曾經，晴明只是一個看客，時間的概念在記憶里模糊不清，或許下一個念頭就是多少年以後，這一點也不新奇。 河流逐漸被吞噬了，周圍陷入了黑暗，白鴉睜開了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只有虛無，以及他那把會自己發光的黑鞘太刀。 青年看上去有點茫然，還特別委屈，但很快他就調整了自己的狀態。 晴明見他拔出刀，屏息蓄力，隨即以一種磅礴的氣勢斬向這無邊黑暗—— 然後這個世界有了白天。 「[鴉]，好孩子！你做到了！」記憶里忽然出現一個突兀的聲音，晴明一時不察，嚇了一跳。 「ooua！」 ？？？ 這是白鴉的父親大人？還是製造者？ 第一次看見自家大式神還能笑的這麼燦爛，晴明乾脆就站在一邊吃瓜看戲了。 記憶里的鴉對這道奇怪的[電子合成]音充滿了孺慕之情，讓晴明莫名想到那種剛破殼的雛鳥，睜眼之後會下意識的親近看到的第一個活物，而事實也是如此，對方考驗了鴉的劍術，以及一些連晴明都未曾聽聞過的知識，在白鴉表現得毫無差錯后更不吝嗇於誇獎。 這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記憶里的時間開始變快，空間裏有了白天與黑夜，大地、河流、樹木，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生命總是在晴明不注意的時候就忽然出現了，而劈開了黑暗的青年按照那位「天之父」的吩咐，熟悉着這些新鮮事物，用他的刀來斬殺着一種被霧氣籠罩着的妖怪。 「[鴉]，記住，你是初號機，擁有着最完善的系統和性能，成功和勝利於你是必然的。」製造者這樣說著。 高大的式神收攏了羽翼點點頭，他白天是斬殺魔獸的流浪劍豪，夜晚是劃破黑夜的白色烏鴉，展翼之間恍若世界的第二個太陽。 晴明少年跟在白鴉身後，依舊沒有找到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的原因。 「怎麼看都是人生贏家的方向……」少年陰陽師歪歪頭，再次跟上了式神的步伐。 最初的那一批「生命」已經建立起了自己的社會制度，海洋、森林、平原、天空，到處都是各種亞人的據點，而白鴉似乎也有很久沒有收到那位「天之父」的聯繫，而對方的最後一個命令則是讓鴉建立一支軍隊。 開玩笑的吧？ 晴明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差點一個喘不上氣把自己給噎醒了。 他已經可以斷定這個所謂的「天之父」就是在耍人，對方絕對沒有研究過政治，在這人間只有現實可以演變做奇譚，沒有傳說能夠變作真實的。 而白鴉也是真的憨，居然還在思考這個命令怎麼實行…… 然後他選擇從世界的這一頭一路打到那一頭。 晴明快要累死了，白鴉這段記憶跳的很快，他往往一眨眼就發現自己又換了個地方，鴉是那個鴉沒錯，對手卻換了不止一個，而且不是因為記憶太過久遠導致的對手人臉模糊，就是對方乾脆都不是人型。 這都什麼對什麼啊。 晴明感覺自己在這個年紀承受了太多不該承受的東西，以往智慧的腦袋瓜碰上這種獵奇的世界根本分析不過來。 (其實只是差了一千多年的世界觀而已) 來自平安時代的陰陽師不是很能ge到這種偏向西方的個人英雄主義的點，他就是覺得哪裏怪怪的。 這個世界雖然很玄幻，但也僅限於亞人們的身體構造，甚至連陰陽術都沒有，打鬥全靠本體和冷兵器，按照鴉的說法他從出生到成為式神也不超過十六年，身體是成品，那些知識也只是一股腦的被灌輸進去。 理解呢？！ 連最基本的實踐分析都沒有就直接上手？？？ 晴明保證，換成他要是敢直接背題照抄步驟不寫心得體會，賀茂老師能拎着武士刀抽死他。 他看着白鴉一路提着刀干翻了無數亞人，身後逐漸增加了許多小弟，但他還是那副不太近人情的樣子，那些傢伙似乎覺得他這副態度很帥氣，或者是面冷心熱。但只有晴明清楚，這就是單純的看不上，瞧不起而已。 名為愛露貝魯的大陸上傳唱着勇者的歌謠，異色的[八咫鴉]擁有舉世無雙的劍術與天父所贈之劍，他會帶領着志同道合的夥伴，將混亂常世的魔龍送回彼岸。 「鴉，帶着他們去最寒冷的極北之地，打敗你的兄弟魔龍。」 「我的……兄弟？」白鴉愕然。 「是的，魔龍是二代作，他認為這個世界應該交給亞人來管理，」天之父的聲音像是在捧讀一則預言詩，「人類授予亞人知識，但那終究是‘不變"的，亞人不存在進化，也沒有自己的意志，更不存在傳承。他程序里吸收的‘狂妄"太多了，已經失去了‘判斷"，這樣的亞人本來該在第一時間就被銷毀……」 但你們需要一個惡人。 晴明靜靜的聽着，在心裏補上了後半句。 記憶里的天之父被白鴉無限美化，這樣聽得晴明更不舒服了，同樣作為一個人類(？)，他完全沒覺得這個連臉都不敢露的人到底有什麼好吹的。 說白了就是酸了。 鴉現在是我的式神，但他從來都沒這麼吹過我。 晴明吃着檸檬看着自家式神給萬惡的地主老財瘋狂賣命還得感恩戴德，他敢拍着良心說就他這種真平安京地主老財都不敢這麼干，太糟蹋人了。 他看着自家傻憨憨式神被親爹一頓忽悠提着刀氣勢洶洶就去殺兄弟了。 然後白鴉就翻車了。 他輸給了嘴炮。 晴明賭一隻食夢豬那個魔龍絕對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意志。 一水兒記憶不清的模糊馬賽克臉的小弟里，就這個看上去臉長得跟鴉有一拼的o清晰度狂飆，可見他給白鴉帶來了多大的心理陰影。 旁觀的陰陽師只覺得荒誕。 他的式神活在一場人為的戲劇里，故事的最後本應該是勇者戰勝了惡龍成為英雄，但在戲劇之外更有着冥冥之中存在的命運，被寄予厚望的[八咫鴉]打破了「本應該的勝利」，天之父瘋狂反思是哪一環節出了問題，最後得出結論是[鴉]不夠強。 最完備的資料以及頂級強大的招式都已經傳輸給它了，為什麼還會輸呢？ 「哈哈哈，所謂的初號機，也不過是條卑微的狗而已，」生長着巨大龍翼的青年彷彿承受着巨大的壓力，他的口中吐出怨毒的詛咒，「你敢睜開眼看看嗎！什麼八咫鴉，你這隻會諂媚人類的敗類！」 「斬殺同胞的[鴉]啊，我詛咒你——！」 「你將頂着諂媚者的皮囊，永遠無法以真容直視太陽！」 晴明看着這個可憐的傢伙在下一秒就被銷毀了。 留在原地的鴉呆愣了很久，不知道是在驚訝銷毀一個強大的亞人居然這麼容易，還是在思考那句睜眼的含義。 但天之父沒有給他時間去思考，因為後來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鴉的本體變成了只有成年人巴掌大的玄鳳鸚鵡，天之父並沒有給他消除這個詛咒，據說這是作為「失敗」的懲罰，是作為一則背景故事裏必須要有的玄幻色彩。 「畢竟你是初號機，性能上比不上二代倒也說得通……」 「唉，到底是為什麼做不到呢，接下來的資料片還要大改，是時候推出新的主線角色了。」 「作為你的創造者我們是不會害你的，鴉，去做愛露貝魯之城的內政官吧，雖然你的能力會在主線上出問題，但照顧好一些人類的日常還是能做到的。」 天之父說著看似關心實則否定的話，輕易地擊潰了失敗的英雄最後的自尊。 晴明敢保證，這是他讀過最鬧心的奇談，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