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123
安倍晴明是陰陽寮迄今為止任務100%完成率記錄唯一保持者,這取決於他從不挑戰自我,也不會去做卷子上的附加題浪費時間。
所以他到現在也依舊處於熬資歷的狀態。
之前功勞被貪的打擊似乎給他帶來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徹底摧毀了陰陽師通過正常努力獲取晉陞的進取心、使之成為一個無利不起早的躺平摸魚怪。
也就是說,他選取的所有任務都只做「表面」,剩下的時間都會被他劃分為屬於自己的自由活動時間。
田地里光禿禿的,不管是稻草還是掉落的樹枝都見不到一根,人類把自己能活動到的地方搜刮的很乾凈,這種時候想找個什麼動物的窩掏一掏都要走好遠。
不過他們接了這個方向的任務主要是為了套狗。
晴明的占卜非常玄學,占事略決強的開掛、但卻只能驗證不能得出結果,若切斷與「天命」的聯繫使用傳統的卜算方法,就只能得到一個模糊的方向,亦或是「順利」、「不順利」這種正常人搞不懂的東西。
就像這次占卜得到的結論是「向南」,陰陽師就乾脆接了幾個京都以南的任務順路賺點外快。
只不過他沒想到占卜的位置距離自己接的這幾個任務還要再遠一些。
「逃的很偏僻啊。」陰陽師伸手從草堆里掏出一縷散發著強烈妖氣的淡金色髮絲,如果不仔細看的話,的確會誤認為那群天狗在附近停留過。
該說這群傢伙也學會了小動物們的智慧?
「討人厭的氣味……」白烏鴉不動聲色的挪遠了一些,俊美的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
「能具體說說嗎?」晴明頗感興趣。
「也不是說有具體哪種味道……而是裏面能透露出來信息,」不能憑藉氣味覆蓋領地的鳥類試圖壓抑自己的羨慕,不讓語氣透露出一點酸意,「健康的壯年期大妖,好鬥、精神狀態不佳、雄性激素分泌過多……聯繫上一條大概是精神壓力過大的原因,不過不排除它是條單身狗並且不準備找女朋友。」
「也就是說天狗山又缺糧了?」晴明不覺得長成那樣的狗還會缺女朋友,能使對方精神壓力過大的源頭只能是生存問題。
「大概是這樣吧,野生妖怪沒人包養會過得很艱難。」
甚至不只是冬季,一年四季的任何收穫都和它們關係不大。妖怪們擁有冗長的壽命與超脫普通動植物的生命形態、就代表他們主動放棄了變成自然循環一部分的機會,還沒有隨着環境而不斷進化的能力…….
不過目前能記載在書面上的人類史也才幾千年,短期內還看不出這種少數的、異變長生種的優劣。
不知道是長久的生命使它們不願改變,還是因為單純的保守個性中止了這種對社會的適應,總之它們對人類社會的態度一直很模糊,既嚮往人類社會的繁榮和熱鬧、又不願意改變自己小型聚落式的生活,若非那驚人的武力值,這就是下一個印第安人。
「說來慚愧,我明明是未來造物,卻對這些神秘側的長生種一點印象也沒有……」
白烏鴉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他一直是堅定的唯物主義擁護者,到了現在卻不得不接受世界上還有神秘側這個東西,他本能的覺得厭惡和不妥,就連一向沒什麼願望和目標的心都叫囂着清除這些封建迷信殘留物。
這個毛病花了六年都沒改過來,以後會改變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白鴉:「這群東西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如果可以,我都想把本土那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一起打包給他們帶走。」
「……」倒也不必搞這種互相噁心的暴力外交。
晴明又攛掇着烏鴉四處收集了不少散發著妖氣的毛髮、碎布,甚至還有一隻小天狗脫落的乳牙……好傢夥,真是物盡其用。
就是這些東西代替了那隻天狗,使京都處處都是他的痕迹,氣息駁雜,難以確定位置。
「這種東西不是無法進行追蹤嗎?」
饒是不懂陰陽術的白鴉這些年也能摸出點規律,那種力量很強的妖怪對通過自身物品的追蹤有一定的抵禦能力,嚴重甚至會反噬,這也是他們沒有一開始就使用占卜的原因。
晴明接過烏鴉背上的道具箱子,掏出羅盤,「數量多可以一試,而且我們這次要占卜的不是首領,而是族人。」
被一個成熟大妖感知到的危險性與占卜一隻三歲幼崽的危險是不同的,依照人類、並不能成功分辨出這些同樣散發著妖力的毛髮物件之間有什麼差別,普通陰陽師占卜一整天找着一根頭髮、好不容易湊夠一縷,結果裏邊摻着一根大天狗的,靈力不夠強直接被反噬死。
安倍晴明就很少有這種擔憂,尋常人只當式神以妖力強弱劃分,然而在他接觸了白烏鴉這種做什麼都提不起自信的自閉青年之後、更加傾向於使用異類們本身的天賦,怨鬼能通陰、動強、付喪神天生服從性高,常人覺得狐族擅長幻術、魅惑,卻不知妖狐作為非大妖的存在苟活至今是因為它腦子轉的快、能屈能伸。
努力決定下限,天賦決定上限。只要肯下功夫,幻術是妖就能學,就連童男童女都會兩手障眼法,但技能和能力終究不一樣。
烏鴉那傳說能聞出別人陽壽將盡的不科學嗅覺非常靠譜,精準的分辨出了眾多毛髮中最為年幼的、一隻介於三十到四十年之間的幼體天狗的氣味,據了解,這個年齡段的動物類妖怪大概相當於人類的小孩八歲小孩。
這個歲數的崽子估計都不知道什麼叫反追蹤。
晴明占卜的就是這特意挑出來的一小撮,他的儀式不繁瑣,寫點東西念念咒就能搞定,白烏鴉在邊上雲裏霧裏的看主家嘰里呱啦念了一通,給他鬧得腦瓜子嗡嗡的、就知道這又是獨家加密過的了,越仔細聽越聽不清,聽多了還頭疼。
霓轟人,就連跳大神的版權意識都如此強烈。
烏鴉不是閑的住的鳥,陰陽師做個法的功夫、統共也沒一刻鐘,就看見它不知道從哪兒掏出兩根磨尖了的細木簽子,蹲在樹杈上認真織毛衣。
「……」我做法的時間有那麼長嗎?還是說太無聊了?
「已經完成了嗎?」烏鴉跳下來,緊緊護住耳蝸的耳羽也順勢撲扇兩下,回歸蓬鬆。每一次看都很神奇,總感覺像是活的一樣。
晴明晃掉腦子裏忽然進的水,把注意力放在卦象所顯示的任務目標上,「距離大概是……向里?」
「不遠不近吧,」烏鴉也露出不願面對的神情,「每次都搞得這麼偏僻,怪不得總是找不到……」
既然已經確定了大概位置,把附近的山頭翻一遍總能找到的,日本的房子矮,山上又有樹木遮掩,白鴉不確定天狗一族的聚落到底能不能從天上看見,如若不能,保不齊還是得靠他地毯式搜索。
這幫妖怪屬實學精了。
「那邊野獸多,還是我自己去吧。」日本的山林里沒有虎豹、但有棕熊,再不濟那大半個人高還成群結隊的野豬也夠喝一壺的,現在他們說是在山區,但附近好歹還有村落,若真進山,沒幾十個武士跟着就是給野生掠食者送菜的。
貴族老爺們的狩獵活動也是烏泱泱一大群人,只有山之民,每年都會被野豬、毒蛇、野山蜂幹掉不少。
烏鴉不會異想天開的認為安倍晴明的身板能比這些更熟悉山地的山民強多少,再怎麼能幹的人類也只是普通人類,腦子好並不能讓他在大自然面前多苟兩秒。
「那我回朧車上。」晴明非常自覺的去尋找停靠在平坦之處的朧車,雖然式神身上已經有着「太陽能靈力轉化裝置」,但他還是不太放心。
如果打着打着沒電了,被人撿屍上哪哭去。
那麼……
烏鴉深入山區,忙到月上梢頭才頂着一身漆夜找到了生火燒水的天狗山村落,不出所料,這座並不大的山頭完美楔進了原本的山勢,零零散散的木製房屋呈聚落分佈,雖然地處偏僻,但整體樣式卻比京都城裏官老爺們都華麗結實不少,都快趕上對面大唐了。
這更堅定了白鴉對於「對方的文明進程比我們更快」的猜測。
青年的銀髮在月光下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然而他的心是警惕的、甚至是緊繃著的,成年男子高挑的身軀並不那麼好藏,他把自己艱難的裹進了深夜的陰影中,沒有選擇變成鳥。
變成鳥會更危險。
在這個村落二百米左右的範圍中,圍攏着一種其貌不揚的喬木,如果是沒什麼見識的人、或許一個眼神都不會多分給它,但現在站在這裏的是經歷千年後互聯網信息洪流沖刷的AI初號機,他一眼就能認出這東西並非本土物種,或者說,在這個時代,不會有人能有這種眼光、將這個東西冒死偷渡過來。
箭毒木,又名「見血封喉」,最高能長到三十多米,大概是由於移植環境的緣故,原本生長在熱帶雨林的高大樹種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偉岸,樹榦也顯得乾枯沒有生氣,但白鴉絲毫不敢懷疑它的毒性,只要被這玩意兒劃破一點皮,一個時辰之內是頭大象也得死。
以目前的醫療狀況來看,基本可以判定死刑。
白鴉不敢賭自己變成鳥時那個腦子會不會一個腦抽就爬上去撓兩腳樹皮泄憤,進而和這個美麗而不美好的人間說拜拜。
而且樹都種了,前前後後光發現的就十幾棵,再說人家沒別的準備就有點自欺欺人了,保不齊淬毒箭矢就在裏邊等着他了。
概率很大,不宜冒險。
犬科生物的耳力和嗅覺都很敏銳,比鳥類那可是強太多了,好在晴明的陰陽術里有不少能屏蔽聲音和氣味的小技巧,這才促使了這一次成功的潛入。白鴉原計劃是直接跑到人家家裏大鬧一場把村長打一頓綁走,結果這第一棵毒箭木一出來,瞬間嚇得這慫鳥沒屁放了。
毒抗高和不會被毒死是兩碼事!
懷裏晴明的小紙人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自己把自己展開之後爬上去在那扒着頭看……被烏鴉心虛的塞回去了。
夜間的守衛着實不多,天狗山目前在案天狗也就二十多口近三十隻,這種從出生起就能雙形態自由切換的物種與本土天狗有着極大的生理差別,憑藉京都兩腳獸的淺薄考察、還難以做到將每一隻目擊過的天狗與他們的人形對上號。
嗯,依照目前來看,陰陽寮大部分陰陽師都堅信在京都劃了地盤作威作福的大妖還是大天狗,就說明他們對大妖的調查屬實爛的可以、白鴉這個背鍋馬甲挑的相當睿智。
也不怪這狗恨他恨得牙根疼,在白烏鴉的世界裏,不是人類的東西就沒有人權,區別只在於價值的多少以及能否廢物利用,前者指代的是妖怪包括神明們,後者說的則是他自己。
是時候為人類社會的長久穩定做貢獻了。
烏鴉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一堆尖銳的陷阱,連耳羽也緊緊呈閉合狀態包裹住耳蝸,村子裏有兩隻成年天狗在做夜間巡邏,這一片上只要是飛過的鳥類都會被巡邏的天狗用羽刃射死加餐,箭毒木的毒性並不影響可食用性,烏鴉不確定他們有沒有在羽毛上淬毒。
反正換成他自己,這個選線都不用懷疑。
這算是老陰比們之間的共識了。
畢竟動物在作為捕獵者時從來沒有武德的說法。
如果在場的是妖狐,大概會非常淡定的叫他別擔心,大天狗這妖算是為數不多講武德的大妖怪,甚至對武德執着到了固執的地步,不像烏鴉赤手空拳練白打抬腳就攻下三路。
只可惜妖狐不在,妖狐很忙,妖狐每天京都大街小巷斬N除R肉墊都跑黑了,現在還在家呼呼大睡。
就沒一個閑的。
野生的犬科動物大多在夜晚更有活力,但天狗不是,他們比所有「精怪」更適應人類晝出夜伏的生活規律,所以白鴉判斷,那兩個正在巡邏的天狗並非精神飽滿。藉著減弱聲音與氣味的符咒掩護,他很快便藉著巡邏者的視線死角潛入了村內。
「找一個什麼樣的目標好呢……」
他和晴明原本想着打砸一場把那隻天狗引到松尾大社,如果這一架足夠暴力、剛好可以湊足填滿西山山麓上白虎位的「殺伐銳氣」,最後再把這條精疲力盡的狗子拎去宇治川送給橋姬當神明側的敲門磚……
但白鴉並不想冒着被毒死肉身的風險執行這項已經提高了危險等級的計劃。
可以,但沒必要。
目前這副帥氣的擬態碳基殼子他用着還算舒適契合,雖然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畢竟自己只是一串由代碼組成的數據反應堆,但如果這堆碳基不能用了,他只能選擇變成一個無限停機的信號接收器、或者寄宿在人腦尚未被開發的儲存空間裏。
後者侵犯人權,容他拒絕。
沒有人權保護的狗子們還在黑甜的夜裏酣睡,殊不知最喪心病狂的掠食者已經準備好了麻袋出門套狗,成年的狗子身邊都有武器,白鴉怕它們在太刀上塗毒,於是便輕巧的翻進了一戶普通民居的二樓小間,他在二樓的紙窗前看見一個做歪了的晴天娃娃,這樣的房間不是屬於女人就是住着孩子。
果不其然,二樓熟睡着一條長着翅膀的幼犬。
弱小、無害,身邊沒有武器,掙紮起來的動靜也不會吵醒其他狗子,這對力求穩妥的白烏鴉而言是一種極大的誘惑。
而且,綁走一隻幼崽是對不論任何群體都能造成巨大損傷的行動,就算是智慧不下於人類的天狗也一定會抑制不住憤怒、失去理智的踏入他們布好的陷阱之中,就算在動物的規則里,也常見開局殺幼的操作……
這麼多的原因,已經足以給一個沒有「人權」的敵對物種更新開戰理由。
而小天狗還在熟睡。
比狐狸更長的長尾巴無意識的掃動地板,四條腿也輕顫着,粉紅色的肉墊一抓一抓的,像是做了什麼追逐獵物的美夢。
烏鴉眸光微沉,思索了一陣。
懷裏的晴明紙人看着式神由程序構成的思維停頓住了,碧色的眼眸中代碼亂竄,過了好一陣子才重新恢復動作。
鴉又沉默着翻出了窗子,並以精神契約向主家發出了新的信號——
「男人就該干男人。」
面對更容易得手的幼崽,他還是決定直接綁架大天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