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115

晴明來找源博雅是為了妍子女王的事。

在他被動技能被觸發后看到的記憶中，京城屬實被偷的有點邪乎，而且源博雅這麼大家業居然還被劫走了親妹子這就……過於離譜。

克明親王這麼貴的身份，還不能緊急調出百十來個護衛？

安倍家這是沒落了，養不起那麼多人，連兒子都要送去別人門下找出路，這才會發生這種事情，甚至於就算晴明提前知道了這檔子事，他也沒法給他們家一口氣添這麼多需要養活的人丁。

只能從旁處做補救，像是多安排點式神連本宅也一塊巡了。

他是真納悶源博雅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博雅大人幾乎每次上朝都會被太政他們擠兌，要不是他心大、估計早黑化了，現在幾瓶小酒灌下去，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一點兒也不生氣……

「說起來，博雅大人你這裏的守備力量很薄弱啊，我進來的時候只看見十幾個武士，而他們也完全沒發現我，(我)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進來了。」

說是大搖大擺還是太誇張了，晴明進來時用了些障眼法，不然被太多人看見，又要被報告給克明親王說「博雅大人在宴請破落戶」。

「有嗎？」源博雅茫然了一瞬，「沒辦法啊，我家養太多武士會讓人心生不安的。」

博雅大人酒品一般，非常容易套話，或許也是他這個人對別人沒什麼防備之心的緣故，也不覺得這些朝廷上是個人就能看出來的東西有什麼不能說的，反倒是像跟朋友倒苦水一樣，逮着晴明叭叭。

「父親大人他太好排場，王府那邊大大小小百十多僕役，他還要我不要落了他的面子……神佛啊，我要是學着他這麼干還能活過明年嗎……」

晴明卻裝作聽不懂似的：「這麼說，克明親王府上不是有很多武士嗎？找你父親勻你一些啊。」

「這不一樣，」源博雅連連擺手，「父親大人再怎麼有排場，終究已經不能……但我不行，我還健康的活着呢。」

一個國家不能有一個殘疾的天皇，克明親王落下足疾的那一刻就已經出局了，但他的兒子，過世的醍醐天皇生前最寵愛的嫡長孫源博雅，就算自降為臣也還好好活着呢。

源博雅在自請降臣之前隱約感覺到他父親手底下或許還捏着不少死士、想為自己搏一搏前程，只要殺了底下的兄弟，沒有更近的血脈、藤原氏再隻手遮天也只能認命擁護皇太孫為天皇。

源博雅為此感到不寒而慄。

先不說現在在位的朱雀天皇在倫理上是他的小叔叔，光是藤原家的權勢、不論誰上位都只能成為他們手中的傀儡，政務被蒙蔽、而朝廷和地方上又全是藤原氏的子孫在把持，就算有心將之打壓下去，放眼天下有才之士、亦盡出世家。

況且，為了使手中的天皇聽話，皇太孫上位后、第一個死的便該是克明親王了。

源博雅不想看見那樣的未來，他選擇了妥協。

在父親眼中，他永遠是個逃兵。

青年的眼神逐漸恍惚了，他晃了晃腦袋，茫然的看向晴明：「你這個人怎麼勸酒時自己只喝一杯，然後給我喝兩杯？」

酒量並不是很好的陰陽師尋思你才發現啊。

源博雅再怎麼也比晴明大幾歲，陰陽師想灌他也有點困難，主要是不能喝着喝着自己先醉了，反而連話都沒問清。

「怎麼可能？」晴明笑笑，又給他滿上，「這樣說的話，難不成你一輩子都不養護衛？」

接續上之前的話題，有點喝斷片的博雅大人找回了線頭，便順着說了下去：「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好在父親大人身子骨還硬朗，妍子在親王府我很放心，倒是正雅他們，總跟沒長大一樣……這種事情怎麼能學我呢……」

「要是他們能有你一半穩重就好了，唉……我家的人好像除了父親、就沒有幾個看着聰明的……」

「這樣……嗝兒，不好。」

安倍晴明看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只是心裏笑笑。

源博雅看着憨，不過是聰明的不明顯罷了，若說他傻，那是絕無可能的。

也算是個難得的純善之人。

晴明的朋友圈雖小，大多都是些很好相與的人，或良善或仗義、少有酒肉之輩。

嗯，最大的酒肉之徒是他自己。

隨着時間日近，陰陽師的心理壓力也逐漸加重，通常排解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埋在書堆里沉浸進去、亦或是喊着源博雅或賀茂保憲湊個酒局，生性薄涼的日本人朋友圈都不大，更何況到了貴族階級還都得再加上一條「多疑」的特性。

博雅大人也挺不容易的。

倆老爺們對瓶吹到中午，源博雅那也套不出什麼別的話來了，整個人癱成一個傻坨坨，晴明招呼外邊那倆帥的邪門兒的看門武士把人抬進去，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在二刃臉上流連許久。

「別看了，以為誰都跟您似的，」白烏鴉無力扶額，「那是親王給博雅大人指派的護衛。」

說是護衛，但大夥都知道那是付喪神，髭切和膝丸被三日月指了另一條路子、根本沒打算隱藏，就像三日月所說，只要後台夠硬，就算你是個鬼、別人都能硬說你是人。

那種靈物特有的氣息，甫一泄露出來，就被晴明察覺到了，又是和當年在刀匠所遇到的那個「人」一樣的存在。

不愧是有錢的親王府。

這種功能性神秘小道具都是能量產的。

不過也不怪晴明基者見基，古代封建餘毒之一便是「人漂亮到一定程度就會變成一種資源」，而強與好看又不能共存，不管是少時習藝被晒成黑煤蛋子，還是戰場上七進七出最後缺胳膊少腿兒，好看的東西必然和強掛不上邊，而弱小美麗的東西能夠自由的活着、只有一個原因——權力。

至於往兒子家裏塞倆人高馬大的帥哥這種行為，也不知道克明親王怎麼想的。反正日本從古至今都是基佬大戶，雄性人均雙性戀，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

總之，有這兩位在這兒，源博雅原本還算討女人喜歡的中上之姿、立馬被襯成了帥哥褲腿兒底下的芸芸眾生，換成晴明自己，恐怕不會想要這種待遇。

反正他長得帥，他不想當陪襯，這點烏鴉就從不和他搶，烏鴉只在意妖怪圈的顏值，長得好看的來一個死一個，尤其是金髮。

就像晴明鬧不明白金髮這麼邪門兒的發色怎麼會入了白鴉的眼。

還是說妖怪圈的審美已經自成一系了？那金髮的能是啥妖怪？秋田犬嗎？？

晴明雖是來灌源博雅的，但他自己也沒少喝，也就是源博雅兩杯他一杯，若換成一對一拼酒、沒準兒還是他自己先醉成呆逼。

思維有點發散了，真是的，閑着沒事兒想什麼頭髮啊……

陰陽師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他啟動了自己聰明的腦袋瓜。

已知不管是護衛還是「特殊保護」，依照博雅大人的規格和條件都不能搞得太過誇張、現有的保護措施基本上都是由克明親王私下特派，那麼也就是說、會出現那種連妹妹都被妖怪劫走的情況，只能是親王大人已經不在了吧。

也是，如果是自己三十多歲的時候、博雅大人比他大點兒，克明親王也多了，這個年齡段的人沒了很正常。

只是源博雅那雙眼睛……

就算沒有克明親王的保護，博雅大人那雙能夠辨認出妖物的眼睛、也足夠他帶着家人躲藏好了，對於那個量級的神明與妖怪來說，所謂的祭品只是個添頭、大多是用來震懾某些群體的，沒有誰比陰陽師更能了解日本皇室本身的皇氣，現在在位的那一位身上別說龍了、連個蛟都沒有，而源博雅作為前皇孫、身上的氣息也從皇氣隱隱轉變為某種運氣一般的存在。

沒有那雙異於常人的眼睛、也沒有他母親的白狐身……

以及這一回被奪取了記憶的鴉。

晴明直覺里覺得有問題，像是什麼不該被人揭露的東西已經向他露出了一角。只可惜無法再去一趟信太森林，不然就這個問題，母親大人應該能了解很多自己不知曉的東西。

或許他應該試試與神明接洽？

在求神拜佛一途秉持實用主義的陰陽師曾經不太喜歡這一群體，畢竟在他的印象里，近幾十年不管是火山、瘟疫還是地動，神明一直都是在充當拿了供奉又不干事兒的角色，甚至都不如在瘟疫期間終於像被人打了一棒子、選擇開放救濟糧的天皇，雖然安倍晴明本身是在當陰陽師，卻也不大認同神明的作用。

扯着神明的虎皮幹活兒是一回事，真的信賴他們是另一回事嘛。起碼在管理盲目的民眾這方面，以神明的名頭做事還是能省不少事情的。

況且在日本的傳說中，神明和善良可是毫無關係的，只是具備着恐怖的神力而使人們畏懼而又欽羨着，人類因為懼怕神明降下的天災、亦或是想要貪婪的達成某種交易而獻上祭品，也就是後來生活實在是太不好了，才形成了向神明祈願的習俗。

別說普通民眾了，從古至今就連陰陽師和主祭官都沒有見過神明，也就近幾二十年間忽然見到了一大批妖怪。

如此一來，這樣的群體不受晴明的喜歡也是很正常的事。

既然妖怪都扎堆出現了，往日裏吃了這麼多祭品的神明不應該出點力嗎？人類不管是儀式還是祭祀品都從未有過剋扣，就連最緊張的災年也都勒緊褲腰帶平息神明的怒火，而這些只是因為心情不好就降下災難的傢伙……真不知道該說誰才是妖怪。

也就是這樣的行為，才使得日本的神明一直都與妖物沾親帶故吧，從新羅和唐國傳來的神佛可從未有過這樣的風評。

還是對某些人來說，相信只要被恐懼着就能獲得尊敬呢？

就如那些廟堂上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