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局
神策軍已經包圍了整個大明宮。
魚弘志親自登上丹鳳門城樓,他目之所及皆是廝殺慘狀。
仇士良不會放過任何人,李訓藏的太深,在他眼裏,今天的這一切都是大臣們可恥的密謀,每一個人都是同黨。
朝臣們凄厲的呼喊,卑微的求饒換來的卻只有無情的殺戮,甚至不僅僅是這些朝臣,就連在大街上出沒的百姓也難逃毒手。
此刻的宮門內外,廊道前後,大殿上下,街巷四周已經佈滿了屍首,三千多神策軍在仇士良的授意下無差別殺死任何除了宦官之外的人,不分男女老幼。
宣政殿緩緩落鎖,隔絕了外面的喧囂殺戮,內宮中人人自危,但也慶幸此刻自己已然安危無恙。
然而這內宮中本應該最為有威嚴的人,最有權柄的人卻坐在步輦上驚懼不已,他只能強行撫平自己情緒,假裝鎮定。
聖人的冷汗早已滲透出帽檐,他那象徵著絕對權威的龍袍浸滿了汗液。
紫宸殿下,神策軍放下了步輦,示意陛下可以上殿,這一刻如此屈辱,他除了順着這些軍士的意思走上去之外沒有任何選擇。
“聖人,無憂了吧,”皇帝身後傳來了滄桑尖刻的聲音,仇士良緩緩走上前,他不屑地看着此刻強作鎮定的皇帝,只是簡單的問話。
“啊,多虧郡公……”
“聖人,是不是早有耳聞,”仇士良仍然沒有點破,他似乎也不願意徹底撕開最後的窗紗,和面前的皇帝針鋒相對,然而他的憤怒是無限的,他太清楚這一切絕對和皇帝脫不了關係,他萌生的一切感情都是差點毀滅自己的刀刃。
“郡公,多慮了,朕也是被這些亂臣賊子嚇的不輕呀,何來……”
還不等皇帝解釋什麼,仇士良一個兇狠地眼神立即怔住了他,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一個佝僂老者的一個簡單的動作,皇帝竟無地自容,無所適從起來。
“聖人,不必有歉意,先到紫宸殿歇息吧,”仇士良揮手示意神策軍起駕,將皇帝送進了紫宸殿,很快數百神策軍死死包圍了整個內宮,原本怡然自得,宛若仙境的內宮氣氛掉入了冰點。
“郡公,宮門內外,基本肅清,所有上朝的朝臣幾乎殺盡,”劉泰倫身上滿是鮮血,他急匆匆地從外宮走來稟報。
“幾乎?”仇士良眼神里有些許慍怒。
“郡公……”劉泰倫言辭之中有些扭捏,“有幾人……額……尚未找到。”
“尚未……”仇士良猛地一轉頭,他似乎根本接受不了這樣一個結論,“逆黨叛賊應當通通誅殺,若是放任而去,可謂何事!”
“郡公恕罪,”劉泰倫言辭之中已然慌亂,“下官這就去捉拿在逃逆黨。”
“還有哪幾個?”
“回郡公,龍武將軍文玄禮、朝議大夫劉稹,還有監察御史杜牧。”
“文玄禮真是命大!”仇士良閉上眼,他極力剋制自己的怒火,他並不喜歡失態,在他人眼裏,他總是冷靜而深沉。
“郡公……那……”
“派一隊精銳輕騎抓捕文玄禮絕不能讓他逃到朔方,劉稹也要重視,他要是跑回昭義軍那就是大麻煩。”仇士良立即有了動作,這些人在藩鎮都有勢力,一旦形式不對,必然威脅宦官權力。
“那個杜牧,八品小官就不必……”
“放屁,一樣除掉!”仇士良再也控制不住,狠狠怒斥過去。
劉泰倫不再多說什麼,立即率領左右軍士向宮門外走去。
仇士良一步一步走在在寬大的石階,他一邊走着一邊仔細聽着四周殺戮的聲音,他站在紫宸殿大門前望向外宮,今天的天氣很好,秋高氣爽,晴朗無雲,他眯起眼睛,又回到了那個叫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自顧自地踱步着。
“郡公,整個城內已經全部控制住了,我安排的一萬神策軍已經就命,請郡公定奪。”魚弘志跟上仇士良,他深知仇士良的殘忍,所以儘早為他妥善安排好需要。
“弘志,你看這長安城,原本就很繁華,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仇士良看着那城郭之景不由感嘆。
“郡公,您是想?”
“弘志啊,我們宦官永遠離不開聖人,”仇士良的眼神里沒有絲毫波動,可魚弘志卻感覺到了不甘,“長安再好,也是聖人的。”
“郡公……”
“我們沒有繼承者,我們沒有神授之權,我們終歸依附在皇權之下……”仇士良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打掃乾淨,我和聖人聊聊。”
“唯!”魚弘志恭敬地屈身授命,他看着仇士良緩緩走入大殿的背影,眼神里也和其一樣,沒有絲毫波動。
魚弘志一聲令下,內外神策軍整齊劃一的行動起來,一層一級,上傳下達,軍容整肅。
宦官宮女們一缸一缸地抬來清澈的水,噴洒在皇宮內外,血水被一齊沖入了下水口中,神策軍們背起那些屍體,還有些直接用上鏟車,將之堆疊放置在大牛車裏,一批批運送到城外。
宦官們又一遍洗刷地面,在陽光下,很快地面煥然一新,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早就準備好的盆栽綠植規整地放在丹鳳門兩側的大街上,內宮外宮重新鋪上了大紅色的長毯。
宮女們按部就班地站在被要求的位置上。
神策軍代替了金吾衛也按照人數與規定照常巡邏起來。
這座剛剛還血雨腥風,慘絕人寰的城池,這一刻卻似乎回歸了往日平靜,那繁華富麗的景象又一次冉冉升起,似乎一切為權力逝去的生命都不需要被紀念,也只能被遺忘。
魚弘志滿意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剛剛還殺聲震天,此刻溫潤平靜。
“天盛大唐,”魚弘志不由得讚不絕口,似乎在他的眼裏,剛剛死去的那些人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他們有的四世三公,有的身居高位,有的青春年少,有的年長博學,可這又如何呢,化作塵埃后,史官都不會記載他們,後人也不會知道他們是誰。
可也唯獨記住了,這場凄涼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