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來信
白府的庭院之中,清泉流石,美樹華芳,簡潔的院落中,白居易與裴度悠然散步。
“樂天,若是天下安定,真想與你一直在此地吟詩作賦,愉快平生。”
裴度看着這華室美景,心情舒暢了不少,這些年太平日子和征戰日子相互交錯從未徹底結束,他雖然已經七十多歲可卻也不得不投身這戰亂之中,無暇欣賞這些景緻。
“正因為天下不安定,世道不太平,才有那麼多悲天憫人,大喜大悲的千古名句呀。”白居易回答道。
這些話,裴度又怎能不知呢可在他看來,他最想的,不僅僅是這所謂的吟詩作賦,而是太平,而是因為太平,才有閑暇時間來吟詩作賦。
他這一生都在戰爭中走來,又向戰爭走去,他那崎嶇坎坷的路,一次次走到毫無光亮的死角,又柳暗花明走向顛簸不平的遠方。
他卻一路堅持到了現在。
“樂天,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裴度緩下腳步,笑着看向白居易,“你是個悲天憫人的偉大詩人,如今大唐能有你,何其有幸。”
“何其有幸?”白居易似乎沉思了一會,他又一次重複了一句何其有幸,似乎在他的眼裏,這句話沒有什麼合適的存在意義,甚至不應該用在自己身上。
“中立,憲宗元和年間,你那時還是宰相吧。”白居易回憶道。
“不錯,是宰相,那時候應該是元和三年,憲宗拜相,我恬列宰相之位。”
“中立,大唐有你才是何其有幸啊,”白居易的眼眶裏似乎充盈了些許淚水,他看着這四周繚繞的水汽,小泉噴涌,在寒冷的冬日裏還能肆意流動,那是因為和地下溫暖的地下水合流。
“當年若不是你裴中立號召天下,共扶聖人,攘除判黨,何來如今我等安然於城池之內,你才是上國之幸,”白居易回身又看向裴度,此刻的他已經平靜許多,“中立,……裴公!今日之局還是需要你多做操勞啊。”
沒想到這一刻,那突然的平靜又突然的消失,白居易頓時老淚縱橫,他傷感而又僥倖地看着面前的裴度,抓起他的手緊緊地握着。
裴度的眼角也流出了淚水,此刻他們已經都不再多言,只是看着對方,看着這般無奈和痛苦,也看着這般難得的希望。
暴風雨來得越猛烈,反擊也便越有力,暴風雨來得越猛烈,還擊也不便越有意義。
這一次便是這樣的一個機會。
“裴公!裴公!”
正在此時,不遠處的院落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李德裕快步向內走來,他的呼喊里有着激動和擔憂,同時夾雜着,讓裴度與白居易很是疑惑。
“裴公!”李德裕走到了近前,手上正拿着一封信。
“德裕,到底是何事,如此着急,快緩緩再講。”
“不了,現在就給您,”李德裕把手上那封信交到裴度手上,“您可知這是杜悰杜尚書給到的,是長安的事。”
“什麼?”裴度立馬來了精神他接過信封迫不及待地想看看。
“還有這個,”李德裕雙手捧出了那條聖人的衣帶詔,“聖人御詔,不得已寫於衣帶之上,還請晉國公過目。”
御詔兩字一出,兩位老臣立即肅然起敬,一同看向那條不起眼的絲綢帶,又恭敬地躬身行禮。
“真乃聖人衣帶詔?”
“千真萬確!”李德裕極為肯定地說到,這字跡他再熟悉不過,曾經為相之時,與聖人坐而論道,
常常看見聖人書寫,自然熟悉。
裴度接過那衣帶詔,仔細地看着,他沒想到,當今聖人從未放棄過,也從未忘記過,他一直銘記着先祖的榮光也一直不忘記自己的使命,一個深有城府的年輕人,在漩渦之中仍然不斷斡旋。
“原來如此。”裴度點了點頭,他與白居易相視一眼也明白了雙方的態度他們都是一樣的,對於北司,絕不能手軟,而此刻皇帝的御詔更給予他們一個有力的支持,一個從法理上絕對正統的支持。
“既然這樣,中立,其他節度使的橄欖枝確實可以碰。”白居易信心倍增,許多年來,哪怕是過去自己年輕之時也從來沒有現在的激動與安定。
“不錯,既然聖人蒙難,那我等便不能坐視不管,當有所謀划。”裴度說著打開了杜悰的信封。
“晉國公、司徒、太保,裴度裴公親啟。
晚輩杜悰斡旋與長安之中,幸得聖人信任,耳目冒死得聖人衣帶詔以出長安,現如今關中盡入宦官之手,北司臨朝,聖人蒙難,還願裴公便宜行事以救大局。關東士大夫皆以您為翹首,左右驅使但用無妨,今晚輩之堂弟杜牧與李相李訓之子李正言正出潼關,神策軍伺機籌謀阻攔,晚輩深憂慮之,還望裴公可以襄助,杜牧與李正言皆為青年才俊,反抗北司有目共睹,若能出關,定可為天下之事盡畢其力。
裴公千古,德才兼備,威儀天下,是我朝之幸,悰常以裴公為榜樣日夜學之,今甘露之變未能除賊,賊越發囂張跋扈,望裴公銘記天下,懷護聖人,以救大局。
悰再拜。”
短短的一封信,所有想說的的話,所擔心的事全部告知了裴度。
看畢,裴度沉默了許久,他看着昏沉的天空,這已然看不見太陽的黑色天空。
“看來,本官不能再等待了。”裴度合上了信封,他此刻和白居易,李德裕所想的完全一樣,他不會再做遲疑。
謀定而動,此刻已然該定了。
大雪之下,馬車的車轍吱吱呀呀,緩緩抵達了那高大的城樓之下,這道大門高聳入雲,堅實的石塊城牆將天下分為兩塊,將關東關西隨時隔絕。
潼關,天下第一關。
馬車緩緩聽落下來,車隊逐漸停止。
傳令郎走到了車轎邊上。
“尚書!潼關已到!”
聲音堅定而倉促。
杜悰打開了轎簾,他看向那不遠處的門樓,他們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到了,終於到了這最後的一牆之隔了。”杜悰沉重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