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時來有笑顏
“這位閣下這位小姐,要卜命嗎?”
窗外的女孩托着腮,嘴角微揚,看着坐在鋪上的蒲葉。兩人年紀倒是相當。
“卜命?”
“對的對的,我看你可不一般呢。說說生辰?”
“不知道。”
“啊?……無妨!那就試試我的絕門學藝——‘以笛問天’。”
她用上挑的語氣說著,一面掏出支短笛,喃喃語:“轉機……”這自語聲讓蒲葉聽見了。
她用一種奇特的方式持笛,看着蒲葉,吹出聲響。音調起初平平,忽而急轉翻騰,排雲直上。
隨後她面帶驚喜地昂起頭,大聲道:“神人!你的命數大順,日後必飛黃騰達!”
“哦。”
“……別這麼淡薄嘛。這種話對你來說或許雖然算不了什麼,但對我來說可是大事!你猜猜是什麼?”
蒲葉轉頭,她竟然已翻入窗內。
“!”
“我看大俠閣下小姐既然如此厲害,一點小小的費用……”她嘿嘿笑着。
“怕是沒有。”
“嗚啊——”
那女孩看到蒲葉的手伸向刀柄,直接癱坐在地。
“我不是壞人別別別別動手我全都說我名叫品棠只是跟着師父學了點東西平時喜歡亂晃而已絕對不是做匪類摸包兒的!”
蒲葉一怔。
“啊——沒事了。我只是看刀還在不在……此事成性罷了,不會傷害你的。”
“啊啊啊——我不是壞人!——”
“……別叫了,再叫我就成壞人了。”
“……”
品棠面露羞赧,緩緩站起,走到窗口。
“等等。”蒲葉說。
“嗯?”
“你身上可有武器?越長越好。”
“我……說了不是壞人。”
“不,我沒有這重意思,沒有就算了吧。”
蒲葉看着她翻出屋外,想着這人真是散漫過頭。
入夜,漆黑的帷幕上繪着星河,其中有幾顆奇亮。光芒穿刺下來,直滴漏進客房的窗戶。蒲葉坐在床上,抱着入鞘的刀,透過那窗看外面黯淡的原野。
這村裡,她料想着不合群的人,阿貴算一個。而適才那位叫品棠的女孩——從給人的感覺論,或許也太格格不入了。
今日斗劍時,她看見阿貴身上是有火的。她記得影子乾乾淨淨的那位並不顯眼,也許不太高,正如她一樣。
而品棠口中所念的“轉機”……
這些末節在她眼中串成線。
但是,困了。
地平線上有一絲游光閃動,或是什麼遠方的睡眠,讓那線也飄忽了。搖搖晃晃的線繞成倦意的形狀,於是她合上眼。
一切在倦意中彌散。
……
第二天的陽光躍在村外河上,蒲葉獨自一人去河畔浣衣,刀放在腳旁。
“呀,蒲葉!”歡快的聲音飄來。
“為何知道我的名字?”
“村裡都傳開了,說你是仗義疏財的好人哩,”品棠說,“好像自那之後,大家甚至都和氣了些,那楊二終於有一個早上沒罵人啦。”
“……”
“我看人還蠻準的嘛。”
品棠一邊說著,一邊拾起石子,往河裏打了個水漂,一串四個漣漪。
“會玩這個?”她說。
“……啊,沒怎麼試過。射箭倒是會。”
“不一樣不一樣!你用我選的這塊,打一個看看。”
蒲葉接過扁平的石子往河裏擲去,
石子直接沉入了水花中。
“啊呀,”品棠徑直扶住她的手:“要這樣使勁才對。”
她有些局促,因先前並沒有人靠她如此近過,耳與頰竟少許捎上紅色。
第二顆石子,漂亮的連跳。
“我從小玩到大呢。”品棠驕傲言道。
“你所說的‘轉機’是什麼?”蒲葉突然問。
“這個嘛……”品棠放緩語速,“也不是不能說。實不相瞞,昨晚是我平生第一次算得吉利的結果。我先前給大家卜的,沒有一個好運氣,還說我掃把星呢。再從前,就是我師父在算,我師父是厲害的。”
“你師父是?”
“他現在不在村裡。……總之,你就是我的‘轉機’啦。”
“真是殊榮……”
品棠聽罷,贈她一笑。
“你到底從哪裏來哇?可有什麼傳奇故事?”
“也不過趕路罷了。”
“話好少……不過,我憑直覺推斷,今天朗氣清,定有好事發生,贈與你‘大吉’日!這兩次都免你錢啦,閣下!”
……
蒲葉回到客店。
村中沒什麼異樣,除了一整天都未見到那“斗聖”。
剛一推門,她便發現門底陰影有細微詭異之處。用力推門,木板“哐當”一聲,其後竄出一個黑影來。
寒鐵直逼她的咽喉。
火星四濺。
蒲葉用鞘推開匕首,順勢抽刀,朝那人砍去。客舍狹小,那人只得後退躲避。她再一刺,竟被對方用短匕小巧的護手擋住。
“後退,等人一起上!”
她在兵器相碰的一瞬間看到了多重玄焰——那是燃在人心中,連草墊和木櫃也無法掩蓋的。客房裏不止一名刺客。
“大吉”。
三位行刺者一齊躍出,將要到來的刀叢如編成筐般將她罩住。從多方而來的攻擊,她沒有格擋的餘地。
“我是真天子,千年的凝視不會敗於殺伐,我曾一次又一次從其中蘇生。毋,忘,我。”
有什麼話語在耳畔湧現,她幾乎本能地俯下身去。
銳器破空聲伴隨着紛飛的柴草落地。
她毫髮無傷。
“大吉”。
也許是身形太小,也許是命不該絕。
對手一輪的攻擊落空給予她反擊的空當,她掃腿並起身,用鞘擊倒站立的一人,連退幾步貼上客房的角落。
她的兵刃更長,令敵手逡巡不前。對方眾人顯然惱怒了。
她直視最前一人的眼睛,其瞳孔竟逐漸轉為深赤色。他握刀的手雖纏黑布,此刻卻可見青筋反常地突起。
“蒲葉,當被惡附身之人心中失衡,便會犧牲意志獲取力量,此禍名為‘影嚙’,其人喚‘附惡’者。今天下人皆同魍魎結契,我記得這種災難,我是‘真天子的記憶’。善惡本同休戚,你愈是接近‘影嚙之契’,我便愈清晰幾分。你大可借我的術勢將其革除——將我附上你的刀。”
她看到面前的刺客,為釋放戰鬥的潛能,開始撕扯衣物,卸下藏在身上的軟甲,甚至划傷自己,品嘗刀口的滋味。其神態與動作,都開始與常人大相逕庭。
“其人身軀已被附惡佔據,悲矣!堂堂身軀,已然淪為‘活冢’。”蒲葉聽到聲音說。
她感到右臂忽而放鬆,一股氣從全身匯聚其上,又遞送至刀身。刀身已經閃起寒光。
“大吉”。
她心中的想法只剩下最慷慨的一個:她從北地的雪中來,便要用雪為這些同樣來自北邊的、不幸附惡的人物送行。她的想法得到了迎合。
斬。
暴風夾雪,連窗外的風鈴都掀響了。
人亦隨雪飄去。
良久,她收刀入鞘,定定看着狼藉的房屋。戰鬥后殘留的敏銳讓她猛看向窗邊。
還有一個,而且那人已盯了很久。
不過……她想起方才遇險時通過武器讀到周遭環境的那一瞬——窗外並沒有玄赤糅雜的火。
她按刀走過去,忽而放鬆了手。
一個眼熟的人,品棠,正同她隔窗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