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把精神隨厚土 滿懷志氣付窮年(中)

第一章 一把精神隨厚土 滿懷志氣付窮年(中)

俗語云:“麥收有五忙,割拉碾曬揚。黑白連軸轉,累掉心肝腸”。形象地反映了麥收的辛苦勞作過程。

麥收第一忙就是割麥子。割麥子講究一個字,就是“快”,抓緊時間收割,如果收割晚了,麥粒就會脫落,造成浪費,所以有“快割快打,麥粒不撒”的說法。為了儘快地收穫成熟的麥子,家家戶戶都是老人孩子齊上陣,一天三頓飯都是在地頭吃。而仲夏時節,雨季就要來臨,天氣多變,如果遇到了降雨天氣,麥子就會受潮,有可能在麥穗上發芽,影響產量。所以農民經常把收麥子叫做搶收。

第二忙就是拉麥子。俗話說,“麥收時節停一停,風吹雨打一場空”。割下的麥子絕不能放在地里,要立即拉到打麥場。接下來就是第三忙脫粒,以前給麥子脫粒都是用石碾碾壓,費時費力,現在有了脫粒機,帶着麥秸的麥穗送進脫粒機里,就能完成脫粒,省時省力。第四忙就是曬麥子,俗話說,“麥粒脫下不要笑,進到囤里才可靠”,剛剛從麥穗上脫下來的麥粒含水量很大,要攤在院場上晾曬,除去水分,才能儲存;這個時候最怕下雨,如果因為下雨陰天不能及時晾乾,麥子就可能發霉,影響食用。第五忙就是揚,麥子脫粒后,裏面混雜了不少雜質,比如麥糠、泥土等,晾乾后,就要去除這些雜質,叫做揚場。

無論夏收還是秋收,都需要勞動力,為了不誤農時,農忙時節,村民會自發聯合起來,幾戶合作,共同生產。這種聯合,自然以勞力為主,勞力少的農戶最不受歡迎。

高有成只育有一子,這樣的三口之家在膠東農村還是很少見的;一般農村家庭都有兩個孩子,王萬友家就是兩個孩子,三個孩子的家庭也有一些,而像王萬全這樣生四個的,在整個艾茶山也找不出幾家。高有成家勞力少,去年又開辦了養雞場,牽扯了大部分精力。而王萬全家不僅勞力少,土地還多,更有那麼多孩子需要照顧,還要兼顧王萬友家,簡直就是超級老大難。就這樣,王家兄弟和高有成家就都遭到了村民們的嫌棄,沒有人願意跟他兩家聯合,哪怕高有成是支部委員都沒有用,而兩家一向關係不錯,自然就聯合在一起。

接近中午,陽光越來越毒辣,刺槐坡的麥子也終於割完了,王山貴丟下割下最後一把麥子,說:“要是再有幾畝就好了。”他喜歡吃饅頭,麥子少了,不夠他吃。何田田看着小兒子被太陽曬得通紅臉龐,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汗水,說:“村裡哪有那麼多地。”

麥子割完,為了方便運輸,就要捆成一個個小捆,垛在一起,運回打麥場。捆麥子是個手藝活,用幾根麥秸捆住一小堆麥子,不是看幾眼就能學會的,無論王山貴的小手如何倒騰,就是捆不起來。高志騰說:“我說你捆不起來吧?別捆了,浪費時間,把捆好的麥子垛在地頭。”捆好的麥子要集中在一起,垛成幾垛,這樣便於運輸。王山貴就滿地跑着,把捆好的麥子垛在地頭,很快就垛成了幾垛。

高耀輝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蹓躂回來了,看到王山貴不知疲倦地搬着麥子,羨慕地說:“說句實在話,講幹活,還是得生兒子啊。”他沒有兒子,一直引為憾事。

何田田說:“都說生兒子好,我看未必。蓋房子、娶媳婦,累掉半條命,最後是娶了媳婦忘了娘,白養一場。”

高耀輝說:“寧讓兒子累死,不能想兒子想死。庄稼人沒有兒子就是不行。”

高志騰說:“大伯,桃樹夼的喬大賊就是這麼想的。”

高耀輝說:“志騰,千萬別小看喬大賊。這是個人精,要不是他老婆眼睛不好,不能出山幹活,日子不至於過成這樣。”

高志騰只是說說,他也沒見過喬大賊。

“別想了,沒機會了。”王萬全笑着說,“老膏藥,說個正經的,今年這麼旱,能不能減免農業稅和糧食定購任務?”高耀輝的名字裏帶有“膏藥”的諧音,同輩人都叫他老膏藥。

高耀輝說:“暫時還沒有接到指示,不過即使有什麼減免政策,恐怕也要入了秋才能傳達下來,夏糧是免不了啦。”

王萬全有些失望,何田田說:“能減免一些秋糧也好,就怕到時候該怎麼收就怎麼收。”

高耀輝說:“哪能呢,農民受了災,國家都知道呢。”

接近中午,日頭正毒,已不適合在山上幹活,農民們都收工回家了,熱鬧的山頭冷清下來,熱辣辣的陽光下,唯有金黃的麥浪在不時地翻滾着。

村西頭有幾棵高大的杏樹,一個個半青半黃的杏兒掛在枝頭,枝柯掩映里,隱藏着一座低矮的麥草房,王萬全一家六口就居住在這座麥草房裏。院牆用山裏的石頭砌成,只有半人多高,牆根還栽着幾棵香椿樹;站在院牆外,就能看到院子裏三間正房和一間廂房,房頂用麥草鋪就,木欞窗已經泛着黑色,窗紙已經有些破碎了,但窗花仍然紅艷艷的,給老去的窗欞添上了一絲生氣。

這是一座民國時期的膠東民房,裏面設施簡陋,由於房子低矮,沒有扎天棚,裸露着發黑椽子和葦箔,一根椽子上,還壘着一個燕窩。進間在東西兩邊各有一個鍋灶,靠北窗放着一張被煙火熏得發黑的碗櫃;廚房間東邊是王萬全夫妻的卧室,卧室里有一個硃紅色的衣櫃,一張硃紅色的杌子,都是何田田當年帶過來的嫁妝;西邊一間房是兩個女兒的卧室,裏面有一張舊書桌,一張長條凳,書桌上放着一盞烏黑的煤油燈,糊滿報紙的牆上掛着一張鄧麗君的畫像;窗台上放着一台收音機,很是惹人注目,這是家裏唯一的電器。收音機是王萬友托張瓦刀從縣城的百貨公司購買的,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王春華。兩個小女孩喜歡聽評書,喜歡聽小喇叭,還喜歡聽鄧麗君的歌。院子裏的廂房裏盤了一鋪炕,權當兩個兒子的卧室,一家六口人滿滿當當地擠在這座低矮的麥草房裏,過着貧苦的日子。王春華苦中作樂,寫了一首小詩自勉:“草舍三間小,圍牆四尺虛。樑上雙棲燕,燈前一卷書。”

杏樹下,王秋榮趴在一個板凳上寫作業,不時瞅瞅樹上的杏兒和嘰嘰喳喳的小鳥;旁邊的一塊青石上放着兩個熟雞蛋,這是高志騰的媽媽送來的端午雞蛋,和着靈艾煮的,帶有一股靈艾特有的芳香。王春華在家裏做家務,她蒸炒了一鍋艾茶,期間還把雞鴨關進了棚里,麥收時節,家家都在曬麥子,可不能讓它們溜出去,特別是鴨子,嘴像小杴一樣,一嘴就能叨走一把麥粒。

把制好的艾茶放進罐子裏,王春華就開始做午飯,她熱了一些苞米麵餅子、幾個包子,又用苞米面熬了一盆稀粥。夏天蔬菜比較豐富,她洗了些青菜,還剝了幾棵大蔥,盛了一碗自製的大醬。一頓晚飯就做成了,父母和哥哥回家,就可以馬上開飯了。

做完飯,王春華用溫水攪拌了一大桶飼料,去喂那口大白豬。豬圈在院牆外邊,一頭白生生的肥豬正趴在圈牆上,眯着眼睛,安安靜靜地等待着開飯呢。豬是家裏唯一的副業收入,自從王春華記事起,家裏就把餵豬的任務交給了她。清晨,她踩着露水到山上打一筐豬草,中午,她頂着太陽又到山上打一筐豬草,傍晚,她披着彩霞再到山上打一筐豬草;從春到秋,每一頭豬都是她用豬草餵養大。每到立冬時節,百草枯黃,王萬全就會把瘦弱的小豬綁到手推車上,送到食品站,這時王春華就跟着父親,摸着小豬的頭,一路哭到食品站。吃青草長大的小豬瘦得跟柴火棍一樣,每次都少不得被檢驗員嫌棄,父親好說歹說,被剋扣了一些斤兩,才算把豬賣掉。回家的路上,賣豬的錢已經還了債。

往事如煙,如今,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家裏有了餘糧,豬已經吃上了飼料,再也不用吃青草了,每天吃得飽飽的,再也不會趴在圈牆上喊餓了。而王春華也已經15歲了,過了這個暑假,就要上初中三年級了,她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她從小就有一個夢想,就是考上大學,將來生活在大城市裏,做一個體面的公家人。

何田田回到家裏,看到家務活已經做完,飯也做好了,對女兒說:“閨女,媽不是說了嗎,你學習太緊張,就不要再做家務了嗎?”

王春華端出一盆溫水,給母親洗手洗臉,說:“媽,不耽擱什麼,累了一天了,快洗把臉吃飯吧。”

王萬全采了一把艾蒿回來,用繩子捆好,掛在進家門的門口。俗話說“清明插柳,端午插艾”,一束艾草掛在門上,包含着祛病辟邪,平安康健之意。縱然生活艱難,看着孩子們一天天成長,希望也在一點點增長,王萬全相信孩子們都會有出息的,不是嗎?

午飯雖然簡陋,但對於剛從飢餓走出來的庄稼人來說,能夠吃上苞米、白面已經是最大的滿足了。王山貴狼吞虎咽地吃着香甜的大包子,不時地用筷子把香噴噴的肉滋啦夾出來,放到妹妹的嘴裏。王大富和父母都默默地就着大蔥吃苞米麵餅子,一聲不吱。王春華拿起兩個刺槐花包子,遞給父母,父母接過來,又放進了飯盤裏。這麼香甜的包子,裏面還加了肉,他們怎麼捨得吃呢?

吃完晚飯,父母坐在炕上歇息,王大富出去安排麥子脫粒的事情。王春華燒了一鍋熱水,沖了一壺艾茶,給父母倒了兩碗。

“泊地的麥子過兩天就能開鐮收割了,肯定也要減產,能打400斤麥子就不錯了,還不夠交給公糧的。”

“天這麼旱,麥茬苞米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種上,如果苞米也瞎了,只怕就要借糧過日子了。”

“唉!老天爺不給庄稼人活路啊。”王萬全嘆了口氣,喝了一口艾茶,只覺得滿嘴都是苦味。

王春華默默地坐在炕邊上,給妹妹纏五綵線,聽着父母的話,才知道天氣太旱,麥子已經欠收,泊地的好麥子留着交公糧,塂地的幾畝麥子減產一半。旱災如果繼續下去,種不上苞米,入冬就要斷糧了。看着父母愁苦的面容,她突然覺得有些羞愧,這才知道,她做的兩鍋大包子是多麼的奢侈;儘管父母不捨得說她什麼,然而她已經感覺到自己這種鋪張行為有多麼的可恥。

村集體的打麥場因為離村較遠,運輸不便,包干到戶后就被廢棄了,村民們在村頭開闢了兩個小型打麥場,麥子脫粒后直接運回家裏,攤在院子和門口晾曬。現在這兩個打麥場上已經堆滿了一垛一垛的麥子,等待脫粒。王萬全、王萬友、高有成三家的塂地麥子都已收割完畢,也堆在打麥場。此時,打麥場上的已經點起了一個幾百度的大燈泡,柴油脫粒機將一捆捆麥子吞進去,吐出一堆堆雜亂的麥秧,麥粒從中間的漏斗落下來;誰家打麥,誰家的主婦就會站在漏斗旁,用一個麻袋接麥粒,接滿一麻袋,男人們就會挪到一邊,換上另一個麻袋。看着麥粒滾進麻袋,從主婦們的臉上就可以看出收成。今春大旱,收成不好,主婦們一個個都陰沉着臉,差一點就要大雨滂沱。

由於排在半夜脫粒,高志騰和王大富就用鍘刀將過長的麥秸切掉,這樣可以節省脫粒的時間,兩人輪流按着鍘刀,汗流浹背,有時王山貴也爭着按幾下,可惜力氣太小,整個人都懸在鍘刀上,兩腿不住地搖擺,怎麼也按不下去,惹得大夥一陣鬨笑。

因為脫粒機出現了故障,直到半夜一點多鐘,才輪到王萬全等三家打麥子。高志騰和王大富把一捆捆麥子搬到脫粒機前,王萬全一點點地送入脫粒機里,王萬友和高有成站在對面,把脫粒機吐出來的麥秧挑走,垛成一垛。王山貴與小夥伴們爬到麥秧垛上,盡情地蹦跳着,把麥秧垛踩得結結實實。何田田拿着一個大麻袋,站在漏斗旁接麥粒,麥粒不像往年那樣金黃耀眼,而是泛着黯淡的褐色,又秕又瘦,等到脫粒機停下來的時候,只裝了四麻袋麥粒,一麻袋大約180斤。去年這個時候,只種了一畝半塂地麥子,也裝了四麻袋,今年減產將近一半,品質更不可同日而語。

三家的麥子打完,天已經放亮,王山貴玩耍了大半個晚上,和幾個夥伴一起趴在一個麥秧垛上睡著了。麥子運回家,王春華早就將門口打掃乾淨,將麥粒倒在門口,攤成薄薄的一層,慢慢晾曬,每隔一兩個小時還要翻動一遍。每當這個時候,頑童們就有了新的工作,就是看場,防止雞鴨鳥雀啄食麥粒。

當泊地的麥子也拉到打麥場時,標誌着麥收已經接近了尾聲。王萬全家的一畝二分泊地全部種植了麥子,脫粒后,麥粒裝了不到三麻袋,比去年少了一麻袋。

天氣一如既往的熱辣,天空連一絲雲彩都沒有,明晃晃的太陽整天在頭頂閃耀,在這樣的陽光下,只需幾天麥粒就能晒乾。把晒乾的麥粒堆在一起,高志騰和王大富一人拿着一把大大的木杴,站在上風處,鏟起一杴麥粒,迎風向空中一揚,麥粒灑向前方,落在地上,麥殼泥土等雜質隨風飄走。這就是麥收的最後一道工序——揚場,目的是去除混雜在麥粒里的各種雜質,由於頂着風,雜質往往會落在揚場的人身上。兩個小時后,王大富和高志騰就灰頭土臉,變成了非洲兄弟,黑乎乎的看不清五官樣貌了,開口說句話,兩排牙齒變得瓷白瓦亮,分外惹眼。

“各家各戶注意了,麥子晒乾揚凈,抓緊時間交公糧,完成今年的定購任務,抓緊時間,抓緊時間!”

村頭的一根電線杆頂上,安裝着兩個大喇叭,高耀輝正坐在村委會的廣播室里,對着擴音器喊着,催促村民們交公糧。

麥粒晒乾揚凈,就該交公糧了。公糧就是農業稅,老百姓叫做“皇糧國稅”,按照國家規定,農業稅以徵收糧食為主,只有出現特殊情況,才允許用現金繳納,一般每畝農田每季應繳納50斤左右的公糧。除了公糧,農民還要完成國家定購糧任務,一般每畝農田每季應完成80斤左右的定購糧任務,王萬全家承包的土地比較多,向糧食部門交的也多,每年需要交納六百斤麥子、四百多斤苞米,還有花生、黃豆等油料作物。按照去年的收成,泊地的麥子就足夠交納公糧了,可是今年麥子減產,一共只收了大約1000斤麥子,交了公糧和定購糧,就只剩下四百斤麥子,一家六口,平均一天只能吃一斤麥子。村裡各家各戶的情況與王萬全家差不多,陰霾掛在每個庄稼人的臉上。可是不管收成如何,也不管身在何處,皇糧國稅是老百姓永遠逃避不了的義務。

由於塂地的麥子有些秕瘦,如果用來交公糧,恐怕不合格,何田田就把泊地的麥子和塂地的麥子混合在一起。今年遭了旱災,糧管所的收糧標準肯定會下降。

這天早晨,天剛剛蒙蒙亮,王大富就已經起床,準備到糧庫交公糧。麥子在昨晚就裝進了麻袋,何田田抓起幾顆麥粒,用牙齒咬一下,發出“嗑、嗑”的聲音。公糧的主要標準就是晒乾揚凈,如果糧食沒有晒乾,儲存后就會發霉,所以晒乾是硬性規定,糧管所不收沒有晒乾的糧食。

王萬全說:“不用嗑了,天氣這麼旱,誰家的麥粒都干透了。”

六百斤麥子裝進了四個麻袋裏,綁在兩個手推車上,父子兩人就推着車子,往糧庫去。經過高志騰家門口,高志騰已經裝好了麥子,等在門口,他家地少,公糧和定購糧加起來,只需交三百斤,所以他一個人去糧庫就行了。

艾茶山鎮建有一個糧庫,鎮駐地還設立了糧管所,收公糧時,糧庫和糧管所各管一片。艾茶山糧庫建在一條大路旁邊,毗鄰兵營村,周圍二十多個村莊的公糧和定購糧都要交往這裏。糧庫位於桃樹夼村東邊,約莫有六七里路。簡易的沙土路彎彎曲曲,起起伏伏,下坡的時候,三個人都往後往傾着身體,雙腳狠狠地蹬着地面,慢慢往坡下走,生怕速度快了翻了車;上坡的時候,三個人的身體都向前拱着,狠狠地蹬着地面,艱難地往坡上爬。遇上比較陡的上坡路,就會停下來,在手推車的前面串一根麻繩,王大富在後面推車,高志騰在前面拉車,把三車麥子推上坡。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終於看到了兵營村,糧庫門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足有上百米。來到隊伍最後面,放下手推車,王大富和高志騰早已汗流滿面,一屁股坐在路沿石上,狠狠地喘着氣。

“老王,來晚了。”這時,排在前面的人打了個招呼。這人正蹲在手推車旁,哄着一個只有三四歲的男孩。

“大賊啊,你也來得不早啊。”王萬全也招呼着。

“想不到大夥的積極性這麼高,這才幾點,就已經排這麼長的隊了。”說到這裏,王大富和高志騰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就是桃樹夼村的喬大志,他有個偷偷摸摸的毛病,人送外號喬大賊。因為兩個弟弟都是光棍,喬大賊迫切需要養個兒子延續香火,所以生了四個孩子,前三個孩子都是閨女,第四個才是男孩。現在這個男孩已經四歲了,這時正吊在車桿上,拖着兩筒鼻涕,朝王萬全笑呢。

“俺倒是起得早,路有點遠啊,緊趕慢趕,現在才到。”王萬全說點起一袋旱煙,慢慢抽着,拉起了呱。喬大賊急忙從褲兜里掏出一張長方形的小紙片,跟王萬全要了點煙葉,包裹在小紙片里,小心翼翼地捲成一支煙捲,用火柴點上,慢慢抽着。

王萬全問:“怎麼就推了一車?你家跟俺家差不多吧?”

喬大賊吐了口眼圈,說:“今年的麥子瞎了,俺定購糧交不上了,只交公糧。”

“不交定購糧,來年莊稼地不喂化肥了?高價化肥你買得起嗎?”國家去年取消了統購糧,改為定購糧,每個農民都發放了糧油定購交售證,完成了定購糧任務的農民,國家會獎勵一定數量的平價化肥。

“唉!能怎麼辦?總不至於把孩子們餓死吧?”喬大賊吐了一口煙,他家的日子比王萬全家要難過得多。他的老婆眼睛有問題,不能下地幹活,七八畝承包地全是他和父母操持。四十歲左右年紀,頭髮已經變得灰白,黝黑的臉上佈滿了皺紋,看起來有五十多歲。

王萬全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說:“這樣下去不行啊,日子會越來越難過。”

交公糧的人都是附近村莊的,即使相互不認識,也有所耳聞。這時,大夥注意力都集中在王萬全和喬大賊這兩個超生戶身上,兩人一個比一個窮,穿的破破爛爛,站在一起就像兩個乞丐。王萬全的衣服雖破,但總算洗得乾乾淨淨,破漏的地方還整整齊齊打了補丁,而喬大賊身上的坎肩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顏色,前胸後背都是窟窿眼,像漁網似的;腿上穿着用舊被面縫的大短褲,花花綠綠不說,臀部還破了兩個窟窿,隱隱露着屁股。

看着眼前兩個長輩的尊容,高志騰噗嗤一聲笑了。

王大富聽着這聲笑有些不懷好意,伸手就在高志騰的腦袋上拍了一下,說:“你笑什麼?”

高志騰忍住笑,說:“看過《射鵰英雄傳》嗎?你爹是凈衣派,喬大賊是污衣派。”王大富一臉茫然,他要是知道凈衣派、污衣派都是丐幫的乞丐,肯定會狠狠地捶高志騰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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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一樣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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