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醒來

半山腰上的小院子裏，兩個老人的討論還在繼續。

“布爾坎迪么……”重新聽到這個許久不曾聽人提起過的名字，莫斯勒迪安不禁陷入了回憶之中。

布爾坎迪學院，是大陸上最好的四所銘文學院之一，在莫斯勒迪安求學的那個年代，布爾坎迪學院還是四大銘文學院之首，雖然在幾十年後的今天，布爾坎迪光輝不再，但是它的底蘊依舊深厚。獨耳老人想要將小艾爾送入銘文學院去學習冥想和銘文，那麼這座因近年來逐漸沒落而門檻變得稍低的布爾坎迪學院就是小艾爾的不二之選。

莫斯勒迪安曾有幸被選入布爾坎迪的王牌專業——銘文學專業修習，在那裏留下了令人難忘的兩年多的求學回憶，儘管這個關於學生和象牙塔的故事的結局不太令人滿意，但是求學的時光總是充滿了美好和希望，讓人懷念，莫斯勒迪安至今還能叫出一些老師和同學的名字。

“老七，你覺得怎麼樣？”獨耳老人問道。

“哼，也就那樣吧。”

就連莫斯勒迪安也不得不承認，獨耳老人給小艾爾找的這條出路是很不錯的。因為在魔法世界中，不只有魔法師這一種角色，有着許多既依賴於魔法師、也被魔法師依賴的職業存在——他們被統一稱為“副職業者”。

隨着魔法文明的不斷發展，魔法師們對於魔法造物的需求越來越高，於是各種各樣專精於製作魔法造物的職業應運而生，比如有專門種植、採集、加工魔法藥材的魔藥師；有專門給武器、裝備附加魔法效果的附魔師；有專精於研究、製作魔法符文或者魔法陣的銘文師；有專門製作法杖、魔杖以及各種魔法武器的附魔匠人……

正是這些五花八門的副職業，共同支撐起了整個絢麗魔法文明的另外半邊天——魔法造物。隨着魔法文明不斷前進，魔法活動只能依靠魔法師自身才能進行的時代一去不復返，現如今，魔法造物已經成為魔法師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一個不能熟練運用各種魔法造物的魔法師是不合格的。

魔法師群體對於魔法造物始終有着非常大的需求，只是魔法造物的製作過程往往非常複雜，量產很困難，導致絕大部分種類的魔法造物始終都處於供不應求的狀態。也正是因為如此，各種數量稀少的魔法副職們成為了魔法師們眼中的香餑餑。

儘管副職業者們的社會地位令人羨慕，但是卻也有着十分沉重的代價——無論是魔葯還是附魔，亦或是其他的副職業，大多需要從業者投入全部的精力去修行，以至於他們在魔法解析、應用、實戰等方面十分薄弱，大部分副職業者的實際戰鬥力甚至達不到同水平魔法師的十分之一。

所以說，副職業者們的光鮮亮麗往往只是表面上的，實際上對副職業心嚮往之的魔法師並不多，說白了，魔法師們追逐的不是副職業者本身，而是他們的作品罷了。正是這樣的尷尬特性，再加上副職業又大多對天賦有着較高的要求，以至於副職業者的數量更加的稀少起來。

想到這一層，莫斯勒迪安又不得不佩服獨耳老人提出的這個方案的巧妙來：在一眾副職業中，銘文師是一眾副職業中專精化最弱、普及化程度最高的副職，銘文學作為各類魔法副職的基礎學科，本身的修行門檻較低，轉型空間大，專業修習銘文學的銘文師如果想要轉型成以銘文學為基礎的各類副職是非常方便的。

同時，銘文學又擁有着非常良好的魔法契合性，

是所有副職中唯一一個可以增幅魔法的存在，這就導致專業的銘文師本身就具備一定的戰鬥能力，甚至在軍隊中都會配置一定比例的銘文師作為戰鬥法師的輔助。

如果非要說學習銘文學的缺點，那就只能是難度了。作為一門基礎學科，銘文學的門檻很低，但是隨着學習進程的不斷推進，銘文學會迅速的脫下簡單易懂的外衣，變得艱深晦澀起來，當然，這些都是后話，擺在小艾爾面前的第一道門檻，就是布爾坎迪的選拔考核。

作為專門教授正統銘文學的學院，“四大”的選拔考核一點都不簡單。而只有通過選拔考核的孩子才能夠獲得進入學院的資格，就算是通過了第一輪選拔考核，在進入學院后還會有其他的考核來確定孩子們能否有自由選擇專業的資格。

“布爾坎迪，確實是個好地方。”莫斯勒迪安心中思緒萬千，最終化作一句感嘆，剛要拿起杯子喝水，卻發現他的杯子早就在剛才的爭論中被他捏成了碎片。無奈的撇了撇嘴，他手指點了點桌面，只見空氣輕微的震動之間，那些杯子的碎片都慢慢的懸浮起來，重新排列成了杯子的形狀，隨着莫斯勒迪安手指的不斷點動，杯子也不斷地上下浮動，碎片飛快的相互靠近、裂痕迅速的彌合消失，最終徹底恢復如初。

莫斯勒迪安拿起水壺，重新倒了一杯水，一口飲盡，說道：“這段時間你就別回去了，反正你在本家那兒也沒事兒干。我讓小艾爾去找你學魔法基礎，銘文學我自己來教。”

“同時學習魔法和銘文么？會不會……精力不夠啊？”這回輪到獨耳老人有些猶豫了。

“論戰鬥和魔法儀式，我不如你，但是論學習？哼哼，斯克因家族所有的腦袋加起來都不夠我看的！你就只管教魔法解析就行，冥想法我倆都不太懂，就不亂教了，但是魔法解析、魔法基礎、銘文學基礎我們還是能教的。”話題好像進入到了莫斯勒迪安擅長的領域裏，萎靡了許久的老者重新恢復了之前砍柴時候那副精幹爽利的模樣，頭上耷拉着的灰白色頭髮彷彿都有了精神，言語中滿溢而出的自信讓人面龐都略感灼熱。

“就按我說的辦。等這小子醒了，我倆先把事情給他說明白，然後你代我照顧他幾天，我要去一趟克沙城取點東西回來，等我回來了，我們就正式開始。”彷彿是知道對方不會拒絕一般，莫斯勒迪安壓根就沒有給獨耳老人說話的時間，眨眼間就安排好了一切。

“你啊，怎麼一把年紀了還是風風火火的。行吧，就按你說的辦。”看着重新精神煥發的老七，獨耳老人不禁想起了年輕時兄妹幾人一同被眼前之人折騰的痛苦回憶，有些哭笑不得，不禁心想：這個老七，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那一會兒小艾爾醒了，誰來跟他說這些事兒？你能說明白么？”獨耳老人又問道。兩個老人瞞着孩子的事情可以不是一星半點，哪是一句兩句能說明白的。

“你操心個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了？”莫斯勒迪安瞪了一眼獨耳老人，右手輕輕往空氣里一捏，一團巴掌大小的淡金色光團浮現，數次呼吸間就凝結成了一個略顯玄奧的金色符文。

“這年頭誰還用傳統語言敘事啊？有着一枚「載文」就夠了。”說罷，他從不知道哪裏摸出一張略顯陳舊的淡黃色紙張來，手指微動間，紙穩穩地浮在半空，隨後那枚巴掌大小的符文就在莫斯勒迪安的引導下慢慢的沁入了紙張，最後褪去金色，安靜的印在了紙張上。

“這就好了？”獨耳老人顯然是第一次見到莫斯勒迪安施展這種手段。

“嗯，要告訴小艾爾的事情都在這裏了，”莫斯勒迪安收起紙張，疊好放到衣服的一個口袋裏。

“我以前咋不知道你還有這一手？這應該不是附魔的手段吧。”對於這枚金色符文，獨耳老人很是好奇，莫斯勒迪安的附魔師身份他是知道的，他也見過很多次莫斯勒迪安的附魔現場，但是今天這一手確實是超出了獨耳老者對老七的認知。

“這是銘文學的手段，剛剛那一枚是專門用來記錄、讀取信息的銘文，名字叫「載文」，應該是第一批被開發出來的銘文之一了，也是使用率較為廣泛的一種。”莫斯勒迪安一邊解釋，一邊又為自己倒了一杯水，“至於我為什麼會銘文學的手段，那也是很正常的，每一個附魔師都需要修習一定程度的銘文學，我只不過……哎——不說這個了。”說著說著，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事情，莫斯勒迪安語氣突然複雜了起來，快速的結束了這個話題，轉而開始和獨耳老人討論起其他的事情來。

……

朦朦朧朧之間，艾爾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他參加完魚市回家，沿着山路一路向家裏走，卻怎麼也走不到盡頭，熟悉的房子就好像永遠的掛在了半山腰，無論艾爾如何努力，都無法接近。

艾爾越走越着急，不知不覺便跑了起來，絲毫沒有注意到夢境的反常——自己的奔跑是如此輕鬆，以至於都感受不到一絲疲憊。

艾爾不停地奔跑，就在意識快要模糊的時刻，突然腳下一個踩空，強烈的墜落感如潮水一般將他淹沒，讓深陷夢中的少年徹底醒了過來。

醒來的艾爾慢慢的睜開眼睛，外面的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這裏是自己的卧室。緊接着，他就看到了爺爺和另外一個不認識的老人的臉龐出現在了視線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艾爾覺得此時的爺爺似乎和以前有了一些不同。

“醒了？”莫斯勒迪安平靜地問道。

“爺爺……”艾爾感覺到他的胸口被一股若隱若現的灼熱感刺的隱隱作痛，他趕忙拉起衣服看了一眼，卻只看到胸口的皮膚一切如常，這更讓他感到疑惑和不安。

艾爾強忍着身體的不適，從床上撐了起來，“我……怎麼了？為什麼會在房間裏……”艾爾的記憶還停留在和爺爺的爭吵中，胸口的灼熱感讓他覺得很不踏實。

“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問，”沒有回答艾爾的問題，莫斯勒迪安從口袋裏摸出了那張方才疊好的薄紙，右手猛地一震，一團火焰憑空浮現，在艾爾睜大的眼睛裏反射出好看的橘紅色光芒。

沒有給艾爾反應的時間，紙張在艾爾的注視下飛速的被火焰吞噬、點燃，眨眼間就化為灰燼飄散，其中一些甚至飄到了艾爾的床頭，但是艾爾此時此刻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他的視線完全被爺爺手中湧現出的一團金色光芒所吸引。

此時此刻，艾爾終於反應過來，這是魔法的力量，是他內心無限好奇、嚮往但是卻又從來都接觸不到的東西。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爺爺是附魔師，但是他卻從未見過他爺爺展現過這種手段，不僅如此，一旦提起和魔法有關的話題，他爺爺總是一股諱莫如深的樣子。

但是今天，現在，就在自己的眼前，魔法的神奇被毫無遮掩地展示，能夠輕易感受到又難以言喻的神秘波動、讓人看一眼就略感暈眩的玄奧符文、憑空產生的金色豪光，還有那沒有任何接借力卻憑空懸浮的光團，一切都讓艾爾覺得是如此的荒謬卻真實。

“原來……這就是……”

艾爾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和魔法的“初次見面”，他腦補過有一天或許能偷偷的看到爺爺在附魔現場施展神奇的力量，也想像過外出打漁的時候遇到神秘的魔法師在大海中探險，亦或是在魚市遇到前來購買材料的沉默寡言的黑袍老人，但是他卻從沒想過，神奇的魔法世界會像現在這樣毫無遮掩、毫無保留地展現在自己的眼前。

“嘿，得償所願的感覺怎麼樣？”此時，站在床邊的另一位老人說話了。陌生的聲音將艾爾的注意力重新從混沌中拉了回來，此時此刻，艾爾才開始仔細觀察起眼前的老人來——一身略顯樸素的麻布長袍，比爺爺更白的頭髮，和爺爺有些相似的顴骨，空缺的右耳，以及他手中那根一下子就吸引了艾爾注意力的棕紅色長棍。

“爺爺，他是——”艾爾下意識的扭頭看向了自己的爺爺。

“他是古德里安，爺爺的……朋友，你叫他古德里安爺爺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艾爾覺得爺爺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像有些猶豫，不過艾爾已經沒有精力去管這麼多了，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古德里安手中的紅棕色木棍吸引。

艾爾的心中瘋狂的吶喊着：那一定就是傳說中的法杖！坊間傳聞中對魔法師來說最重要的器物，一切魔法神奇力量的源泉！！（至少在魚市上的大叔們是這麼說的）

“別急，以後你有的是機會看。”莫斯勒迪安當然看出了少年對於法杖的好奇心，不過眼下還是讓少年“閱讀”「載文」銘文中的記錄比較要緊一些。

“你或許有很多的問題，如果你想知道答案，那麼……就捏隨它。”說罷，莫斯勒迪安慢慢地將手中的光團遞給了艾爾。艾爾下意識的伸出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莫斯勒迪安已經收回了右手，光團穩穩地落在了少年的手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艾爾竟然覺得那看上去輕飄飄的光團有一種沉重的質感。心中突然想起剛剛爺爺的話語，下意識的輕輕捏了捏，真實的、輕微的阻滯感從指尖傳來，那感覺就好像在捏一團發酵良好的麵糰一樣，只不過好像是用的力氣太小了，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用點力，孩子。”莫斯勒迪安輕輕地說道，但是卻讓全神貫注的少年嚇了一跳，手下意識的猛然抓緊，光團破碎，迸發出柔和又溫暖的光芒，將少年的視線淹沒。在這一瞬，大量的信息有序的湧入，漲的艾爾的腦袋微微疼痛，少年緊閉雙眼，仔細的開始“閱讀”腦海中突然出現的各種信息。

“……原來……是這樣……”

隨着少年的輕聲呢喃，他的人生，在此時此刻徹底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