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遙遠的希望
不大不小的院子裏，兩位老人正壓着嗓子相互爭論着什麼。
“莫斯勒迪安，我倆已經為小艾爾從命運女神那兒偷了十幾年的時光了，相比於第一次發作，小艾爾的抵抗力也一定變強了很多……只要有朝一日，小艾爾能自己壓制暴動的星辰血，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什麼？”
此時此刻的莫斯勒迪安明顯還沒有回過神來。就在不久前的對話中，獨耳老人向他提出了一條他從未認真設想過的道路——讓艾爾也成為魔法師，從而擁有在未來的各種危險中自保的能力。
十幾年來，莫斯勒迪安一直都竭盡全力去保護小艾爾，讓他遠離危險，甚至拜託獨耳老人在艾爾尚還躺在襁褓中的時候就佈置儀式，壓制星辰血，同時隔絕任何魔法生物的接觸——在儀式的影響下，位階較低的魔法師和魔法生物會自發的遠離艾爾，也正是在這個儀式的幫助下，生下來就幾乎半隻腳跨入魔法世界裏的艾爾才能擁有一個幾乎沒有魔法參與的“平凡”童年。
其實，莫斯勒迪安不是沒有考慮過讓艾爾走上魔法的道路，只不過沿着這條道路一路走來的他太清楚魔法師這條道路上的艱難險阻了，但是他就那麼一個孫子，這叫他如何捨得讓這尚未成年的孩子去再走一遍這條坎坷無比的道路呢？
箇中原因莫斯勒迪安自己也很清楚，是一些略帶自私的溺愛讓他不斷的向心中的軟弱妥協，以至於逐漸喪失了魔法師最為重要的決策力，屢屢動搖，最後一直拖到了現在。
而對於老七的猶豫，獨耳老者也是理解的，他也有孫子，他知道這些感受，他更加明白，其實老七隻是在逃避這一切罷了。
不過現在，各種跡象表明艾爾身上的儀式之力已經開始衰退，對於星辰血的壓制也不穩定了起來，本來已經停滯下來的、艾爾生命的倒計時再次開始跳動，命運又把它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這個少年身上——此時此刻，莫斯勒迪安必須拋掉心中的懦弱，去直面問題、做出選擇了，繼續拖延才會將艾爾推向深淵。
“做出決定吧！老七！”獨耳老人緊盯着莫斯勒迪安的雙眼說道。
“……”莫斯勒迪安的心緒很亂，緊鎖着眉頭，一句話也不說。
他明白，他的小艾爾已經走到了人生最關鍵的路口，黑暗的前方充滿了未知，偏偏身後的道路正飛速的垮塌，做出任何的選擇都無法回頭，一旦選擇錯誤，那麼代價將會是艾爾的一切，而現在，這個路口的選擇權，在自己身上，這讓老人更加躊躇。
隨着莫斯勒迪安陷入沉默，院子裏重新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獨耳老人的手指緩慢敲打着桌面的聲響低聲訴說著時間的流逝。
……
沉默了許久，獨耳老人停下了手指，突然抬頭問道：“老七，知道安東尼·狄更斯么？”
“當然知道，安東尼·狄更斯，魔法歷史上最耀眼的幾個名字之一，我想所有的法師都應該聽過這個名字。他是魔法議會第七任議長，也是阿爾肯魔法研究學院創始人……說這個幹什麼？”莫斯勒迪安皺着眉頭反問道。
“安東尼·狄更斯，是‘封印雙姐妹’中的姐姐——薇薇安·陶赫蒂的大弟子，被譽為‘魔法歷史上最天才、最傑出也是最強大的魔法師’……”沒有理會莫斯勒迪安的詢問，獨耳老人自顧自的繼續說著安東尼·狄更斯的事情，神情中充滿着嚮往。
“雖然歷史學家們普遍認為是薇薇安·陶赫蒂的全力培養加快了安東尼·狄更斯的崛起，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這所謂的‘全力培養’指的是什麼……”
“你到底想說什麼？”莫斯勒迪安皺着眉頭聽了半天，卻仍不知道獨耳老人想要表達什麼，不禁再次發問。
“安東尼·狄更斯，其實也是一位‘星辰血’的擁有者，也和小艾爾一樣，曾經飽受星辰血的折磨，不過，在薇薇安·陶赫蒂的幫助下，他成功的控制了其體內的‘星辰血’，開啟了這份特殊的寶藏，正是這些受控的星辰血幫助他成為了最強大的魔法……”
獨耳老人的話語還未落下，莫斯勒迪安想也不想就反駁道：“你從哪兒聽來的野史？！眾所周知，安東尼·狄更斯二十多歲才遇到了薇薇安·陶赫蒂，並且在他恩師的引導下走上魔法道路，如果他真的身懷星辰血脈，他根本活不到薇薇安·陶赫蒂發現他的時候。”
“你說的沒錯，但是如果有人幫助安東尼·狄更斯壓制了星辰血脈呢？”獨耳老人平靜的說道：“我說的可不是什麼野史，安東尼·狄更斯身懷星辰血脈、並依靠星辰血脈崛起的事情，家族中就有一些零星的記錄，我曾經在借閱檔案石副本的時候看到過。”
“而且，還有一件事情也可以佐證我的說法。小艾爾身上的封印儀式，並非我首創，它其實是薇薇安·陶赫蒂的作品，儘管它並不完整……”獨耳老人深吸一口氣，將許多的隱秘倒豆子一般說出，驚得莫斯勒迪安逐漸睜大了雙眼。
“儀式……的作者，是薇薇安·陶赫蒂？你上哪兒弄到的？”莫斯勒迪安喃喃道。不過此時此刻，憑藉著對獨耳老人的了解，他已經基本相信了前者所說的一切。“你不會告訴我，薇薇安·陶赫蒂就是在培養安東尼·狄更斯的過程中開發的這套封印儀式吧？”
“準確的說，薇薇安·陶赫蒂先開始開發的術式，才遇到的安東尼。”獨耳老人解釋道。
“儀式……不完整……不……完整？！！對啊！那豈不是說只要我們找到薇薇安·陶赫蒂所發明的完整的儀式，小艾爾就能……”莫斯勒迪安突然激動起來，雙手撐着桌子“刷”得站起，瞪着獨耳老人，雙目圓睜幾欲噴火。
“老七，冷靜！”獨耳老人伸手扶正了被莫斯勒迪安撞得有些歪斜的木棍，說道：“如果我們有辦法找到完整的術式，我今天就不會在這裏和你討論把小艾爾培養成魔法師的事情了。而且，誰告訴你薇薇安·陶赫蒂儀式就是完整的？”獨耳老人坐在椅子上，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抿一口茶水繼續道：
“星辰血脈被譽為魔法之神的饋贈，同時也因其超高的危險性被看做是魔法之神的考驗，這不是沒有道理的，星辰血曾經是整個魔法界最難以攻克的魔法課題之一，現如今依然是。無數的先行者們在研究星辰血脈的道路上前仆後繼，無功而返，又前仆後繼，已經持續了上千年的時間。薇薇安·陶赫蒂手握魔法議會近千年的研究成果的結晶，憑藉著其無與倫比的魔法天賦，最後也只能堪堪開發出一個不完美的儀式來壓制血脈的爆發。而我手裏的儀式，雖然不完整，但實際上就是薇薇安·陶赫蒂在星辰血方向上的所有研究了。”
“那小艾爾還是……”聽到這裏，莫斯勒迪安的力量又彷彿悄然流逝，神情略顯失望的癱坐回了椅子上。
獨耳老人聽罷，長舒一口氣，緩緩開解道：“你啊，就是關心則亂。無論我們接下去作何打算，是否要讓小艾爾學習魔法，他都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直面星辰血脈的威脅，這一事實不會因為我們決策的不同而產生絲毫的改變。而機遇與挑戰總是並存的，星辰血帶給他滅頂之災的同時，也帶給了他一樣豐厚的回報。況且，控制星辰血一途並非完全無人涉足的未知領域，安東尼·狄更斯就是擺在眼前最好的例子……”
“你想的太簡單了，想要追趕安東尼·狄更斯的步伐，幾乎是不可能的，那可是魔法歷史上千年一遇的天妒之才！”莫斯勒迪安逐漸的恢復了平靜，他也明白獨耳老人的話更多是在安慰他，小艾爾的處境還是非常危險，他的未來依舊令人擔憂。
而獨耳老人的規劃，在莫斯勒迪安看來，就好像天方夜譚一般，目光流轉間，關於大魔導師安東尼·狄更斯的生平事迹如同流水一般在莫斯勒迪安的腦海中浮現：
“第七任議長的傳奇一生是無法復刻的，因為那是獨屬於這位橫壓一個時代的曠世奇才的‘神話故事’。
二十四歲開始接觸魔法，三十五歲成為高階魔法師，次年晉級魔導師，年僅四十六歲就成就了冰、火兩系的大魔導師，達到了肉體凡胎在這方世界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
在其後的一百多年裏，安東尼·狄更斯幾乎已一己之力推動了整個增幅學說的發展，拉着附魔學派大踏步的向前，開啟了被譽為「晨曦時代」的魔法理論大變革，又親自主持了「增幅魔石」的開發研究工作，使魔法物品製作、法杖熔鑄進入到了嶄新的時代。
同時，他作為魔法議會的最尖端戰力，在長達數百年的時間裏，帶領魔法議會庇護着整個人類族群免受元素神殿和元素生物的威脅。
他是一位傳奇，是真正值得被歷史歌頌的人，雖然他所代表的傳統派魔法早已沒落，被新的魔法理論所取代，但是他留給魔法師們的瑰寶……”
等等！莫斯勒迪安的思緒翻滾的腦海中突然湧起一些略顯陳舊的模糊記憶，那是他還在魔法學徒時期看過的一些文獻中的內容……
「安東尼·狄更斯……」
「傳統派……」
「瑰寶……」
“我知道了！！！！”莫斯勒迪安像是想到了什麼，雙目再次圓睜，右手猛地一拍大腿，一邊疼的齜牙咧嘴一邊說道：
“安東尼·狄更斯做過很多血脈方面的研究！也有一些人體、醫療魔法方面的著作，這些研究和魔法術式大多都記錄在魔法議會的檔案中，只要能夠借閱到這部分資料，或許裏面就能找到解決星辰血問題的一些思路……”
“老七，你想的未免太簡單了。”很明顯，對於這部分的文獻記錄獨耳老人根本就沒有抱多少希望。“先不說安東尼·狄更斯是否有做過相應的研究，就算做過，這些研究的記錄也不會在魔法議會，應該在七大家族掌管的檔案石碎片里。我勸你不要對這部分文獻抱有太大的希望。”
“至少比沒有希望要好。”莫斯勒迪安彷彿重新獲得了信心，心情都好了不少。
“不過，我認為傳統派的修行道路應該會比新奧術流派更適合小艾爾，我隱約覺得星辰血脈的出路或許就在傳統派魔法修行的根基——冥想法上。”獨耳老人說出了心中所想，他繼續道：
“我們都是修行新奧術流派的魔法師，我們年輕時融合的核心的品質，註定了我們終此一生都將被卡在高階魔法師的等階不得寸進，除非能找到一顆足夠高品質的核心給小艾爾去融合，否則這孩子也會和我們一樣，止步於高階魔法師的水平，甚至更低。我不認為憑藉高階魔法師的實力就能夠解決星辰血脈的問題。”
“你又怎麼知道冥想法一定能解決星辰血的問題呢？”莫斯勒迪安的語氣中充滿了擔憂。
“這是小艾爾最後的可能性了。老七，不要弄錯了，我們本來就是在賭，成與不成我們都沒得選擇。”獨耳老人無奈的回答讓院子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良久，莫斯勒迪安開口道：
“好吧……冥想法我這裏有一本，可以讓小艾爾先學起來……只是……我不會教呀，冥想法又不是普通的書籍，翻兩頁就能自己學會，小艾爾需要一個修習傳統派魔法的老師。現在我們上哪兒去找傳統派魔法師給小艾爾當老師呢？自從一百多年以前教材改革，所有的魔法學院都不再教授冥想法，也不再開設相關的魔法課程，傳統派魔法飛速沒落，時至今日已經找不到傳統派的影子，我們本身也對這傳統派知之甚少……”莫斯勒迪安轉頭就提出了新的問題，其實，從剛剛開始，諸多想法已經在他的腦海里翻騰了：
“魔法文明從出現到今天已經有將近兩千年的歷史，新奧術流派順應時代的需求而出現，又順應魔法師的實力需求而發展壯大，最後服從於魔法師派系之間的鬥爭需求，逐步取代了傳統派魔法成為主流，現在的魔法世界中基本找不出一位傳統派魔法師了，新奧術流派波瀾壯闊的發展史的背後，何嘗不是一部晦澀陰暗的傳統派魔法的隕落之詩呢？”
莫斯勒迪安緩緩地的嘆了一口氣，繼續悶頭苦想：
“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我們卻不得不要求小艾爾走上傳統派魔法師的道路，這孩子的前途還真是……”
“老七，不要鑽牛角尖了！我們可以換個角度來思考傳統派和冥想法的問題。”獨耳老人看出了莫斯勒迪安的苦惱，
“普通的魔法學院固然不教冥想法的使用，但是別忘了你是幹什麼的！”
“你是說……”
“冥想法當然不需要你來教，就你那點比史萊姆還稀薄的冥想法基礎，還不給你孫子教壞了？我們把孩子送到布爾坎迪去，冥想法可是銘文師的基本功，是一定要學的，那兒也一定會教……”
房間中，安靜平躺的少年的手指突然再次跳動了兩下，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清楚，自己醒來后就將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