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探春進宮(3)
元春聽她說得有理,倒笑了。因道。「你說得是,果然是我多思了。只是璉二哥這性子改得奇怪,聽說突然就改了,倒似換了個人一樣。」
抱琴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聽說當日去揚州林老爺聽教導一場,回來就大改了。想林老爺自己是那樣的人品,又調教出那樣好的女兒。咱們家璉二哥得他教誨改了性子又算什麼稀奇?」
元春聽她說得有理,方寬慰些,笑道。「你和三丫頭究竟聊了什麼,竟知道這樣多了。」
抱琴笑道。「小姐省着些問罷!雖說下個月太太還能再進宮,可知是什麼時候呢。若是現在都說了,這個月小姐可靠什麼熬日子哩。」
元春不免紅了臉,啐道。「小妮子又混說。還不去安置新來的那兩個丫頭呢。回頭誤了事,瞧我怎麼罰你。」
抱琴笑着安置紅綃綠意去了,元春自在枕上一時感念賈璉,若不是賈璉出了那樣海一樣的銀錢,引着眾人都獻金獻銀的解了聖上之憂。今日自己如何得見母親一面?一面又想家裏雖有這個二哥哥,聽說寧府一脈甚是不肖,恐將來禍及自家,就是有大羅神仙也難救了。此時屋內香煙裊裊,寂靜無聲。元妃獨卧榻上不覺睡去,忽覺有人推她。說道。「你們宮裏人如今也懈怠了,這樣涼的天也不加個被子。」
元春朦朧間也未聽真是誰,迷糊道。「別煩我,我就睡一會。」
那人果然不再說話,退到旁邊。一時元春醒來就覺得身邊有人,睜眼一瞧果然是今上,忙掀起被子就要下床請安。
聖上忙按住她不叫她起來,笑道。「你素日怕冷,手腳常涼鬱郁的。好容易渥的熱了就別起來了。」
元春哪裏肯聽,到底下來行了禮,又婉轉笑道。「臣妾下來行禮自然是因禮不可廢。還有一個,這蜜餞乃是臣妾家中兄妹所制,今日家母帶進宮來。倘若臣妾不下來,陛下可能吃到么?「說罷果從罐子裏舀出一碟蜜餞來端至桌上。
元妃自進宮來,從來端莊謹慎,今上封她賢德妃固然是因她名副其實着實賢德,心下未必沒有幾分氣惱在裏面。今日忽見元春婉轉可愛,頗有幾分小兒女情狀,心下就歡喜起來。忙笑道。「既是你家裏帶的,想來都是好的。怎麼不留着?你好想家的時候吃一些。怎好給我?」
元春笑拈了一粒遞到他嘴上,道。「你是吃還是不吃呢?」
今上自納了元春后,從未得此待遇,身不由己就着元春的手就吃了。這蜜餞是好是歹全未嘗出,心裏欣喜若狂面上還竭力莊重。待要說什麼偏這會子什麼也想不出。又道。「這蜜餞雖好,多吃卻傷胃。你平日裏也該注意些。」話剛出口,就後悔不迭。他是帝王,又沒有為一句話就她的道理。忙偷眼去瞧元妃,見她忙着往香爐里埋香不曾聽見便悄悄舒了口氣。背着手又無事,又沒話找話搭訕。笑道。「幾日不見,你的文采又精進了,越發連八股也精通了。字也寫得好,越發有筆力了。」
元春見探春的字被瞧見了去,心下暗暗後悔,早該收起來的,就不該大意就放外面。如今叫他瞧了去不打緊,就怕倘或他一失口在什麼人面前誇讚起來,又是一場是非。雖說探春如今還小,終究五六年間就要嫁娶的。難道再叫這宮裏的人覬覦,又關進在暗無天日的四方格里去?忙奪了稿子收進匣中笑道。「哪裏是我寫的,原是家中幼弟胡亂編出來的。你這人,沒瞧見就罷了。如今瞧見了,定要拿來取笑一番。從今後這些東西倒要好好收起來,免得又叫你看了去。」
今上受她一頓排暄,心裏暖暖的都是受用,過來扶住元春笑道。「這卻不能,你們家最好的東西已經在這了,如何又能收起來?」
元春見他這樣說,又想起賈璉囑咐在宮裏好好保全自身的話來。便賣一個破綻與他。含笑啐道。「陛下又來了,我怎麼就算成個東西了?」
今上果然上當,笑道。「你再想想,你可是個東西么?」
元春恍然大悟,又沒得說,只得低了頭笑。今上見她如此情狀,情不自禁挽着她就往榻上坐,元春含笑俯就。二人正旖旎間,外面就有宮女來請,原來是周貴人又不舒服了,打發人來尋今上。
今上好容易和元春說說笑笑逗得她開心了,此時正是情濃時候,哪裏肯去瞧周貴人?倒是元春笑勸着說道。「周妹妹原是體弱多病的,她既來請陛下,陛下若不去又辜負了她的情意了。倒不如去了,再請個太醫瞧瞧。也省得這樣三天兩天的不舒服,究竟於身體有礙。」
今上雖百般不願,然元春再三勸說,只得去了。走兩步又回頭道。「我去瞧瞧她就來的。」
元春笑推着今上出去了。抱琴揮手叫其他宮人都下去了,便過來替元春收拾釵環,一邊笑道。「她這樣鬧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小姐何苦次次讓她?」
元春說道。「在這宮中恩寵固然重要,恩寵過盛卻未必是好事。何況今日之後,想來她再也不輕易生病了。」
抱琴不解,說道。「今次和前次並無不同,小姐何以這樣篤定?」
元春笑問道。「今日在院中值班是哪位?」
抱琴想了想,笑道。「原來今日是田太醫的班,他的性格最是耿直。想那她既是裝病,田太醫自然不肯替她遮掩。屆時事發,縱然今上心懷仁慈替她遮掩過去,她又如何還能故技重施呢?」
元春笑道。「理她那些閑事呢。趁這會子沒人,咱們收拾好床鋪好好睡一覺才是認真。」
抱琴歡喜道。「真的呢,小姐自進了宮,沒有一日不惦記家裏。今日見了夫人,小姐可安心了吧!」
元春嘆道。「有什麼安心不安心的,還不知下次何時能見呢。」
抱琴笑道。「小姐放心,外面有璉二爺打點,想來小姐再見夫人亦不會再等很久。你瞧這些是什麼?」說著果然拿出一沓東西來。
元春定睛一瞧,厚厚一沓不是銀票是什麼?驚訝道。「這些都是銀票,你從哪裏來的?」
抱琴笑道。「剛剛去紅綃綠意那裏,她們說璉二爺擔心小姐在宮裏受委屈,叫她們悄悄帶了銀票過來給小姐,說小姐日常往來常需要開銷的,叫小姐不必太過節儉委屈了自己,若有不夠就叫小黃門出去尋他,他自會想辦法再叫人送些進來。」
元春接了過來瞧,果然有上面幾張一百兩的銀票,想是平日用來打賞的。下面均是數十張千兩,總也有幾十萬兩了。
抱琴抱着一個紅木盒子笑道。「小姐快看,還有呢。」
元春打開一瞧見上面一層密密的都是散碎銀子,再抽一箱之間翠羽明璫,再下面又是滿滿的夜明珠、祖母綠、貓兒眼。中間一封信所言與前次一樣。元春就知王夫人木訥,探春年幼,賈璉怕她們不成事,又悄悄打通關節叫紅綃綠意隨身帶來。心中一時感念,她自進宮做女史以來,父親賈政是個不通事務,王夫人乏於這些宮中應酬,唯有祖母暗地貼補一些,終究能力有限。因而宮中生活總有左支右絀的時候。如今賈璉送了這麼一大筆銀錢來,要打通關節又花費不貲,又將進出口行獻了上來。想來這兩年他在外面掙的也用了七七八八了。到頭來想不到還是這個堂哥願意傾盡家產幫助自己,想到賈璉又囑咐叫自己多為自己考慮,又送了那麼兩個人來照顧自己,可見對自己是真關心。Z.br>
這時抱琴已鋪好床被,問道。「小姐可要卸妝?」
元春笑道。「你這話問的奇怪,哪有睡覺不卸妝的?」抱琴含笑果然過來幫她卸了妝,笑道,「那璉二爺今日送來的法蘭克香水小姐想是不用了?」
元春含羞啐道。「你這孩子越發驕縱了,連我也取笑起來。你這稱呼也該改改了,將來這宮裏人來人往的,別叫人抓了錯處。」
一時今上果然來了,鳳藻宮上下都已歇下了。元春見今上猶帶三分怒氣,忙親自端茶。笑問道。「這麼晚了陛下怎麼又過來了?」
今上見元春素衣黑髮一派清麗,裊裊娜娜似清水芙蓉,便將那怒氣散到爪窪國去了。仔細端詳一回更覺得嬌媚鮮妍。不覺笑道。「擾你休息了?我只是捨不得你。抹了什麼香膏?這麼香。」
元春見他不肯說,便不肯多問。低頭莞爾一笑,說道。「這會子都睡了,誰又抹什麼香膏?便就是抹了,不過是尋常的香膏水粉,哪裏入得陛下的眼?」二人說說笑笑,不覺睡了,自此元妃恩寵日盛。
這邊不表,且說王夫人攜探春回府後,見過賈母。不免挑些元春如何孝順,鳳藻宮如何富麗堂皇。賈母聽了甚是歡喜,因道。「你們忙了這一天也累了,要孝順也不在這一時。今日我也要早歇,留着兩個玉兒陪我一會也就是你們的孝心了。」
王夫人聽說又伺候一會,方回去了。趙姨娘在外面挑帘子早看見探春額上腫了一塊,因賈母邢夫人等都在,不敢貿然去問。見探春出來忙拉進自己的屋子裏問道。「進宮一趟倒似上了一趟刑場。怎麼還把臉弄傷了?她也不管不顧。好歹你也是去瞧她女兒,又是在她宮裏傷的。」
探春不好回她的,忙笑道。「也不礙事的,傷得很厲害么?我倒沒覺得疼。」
趙姨娘撇嘴道。「你一個女孩兒家,旁人不愛惜你,也該自己愛惜自己。傷了臉面若留下傷疤,將來還如何說到好人家。我還指望你將來嫁個高門,額外照看我們母子呢。」又絮絮叨叨說了些話。
探春明知她是關心之意,聽她說得這樣不堪就有些不耐煩。便推累了要立刻睡覺,趙姨娘方放了她回去。及至到了秋爽齋,黛玉寶釵寶玉等人已經等在裏面了,見了探春都笑。「功臣來了。」
探春笑道。「幸不辱命,大姐姐那邊該遞的話都遞到了。想大姐姐是何等人物,必能領會的。」
寶釵拉她過來笑道。「可憐她小孩家家第一次去那種地方,能不怯場還能把話遞到也是很難得了。也不知道在哪碰的這樣鼻青臉腫,瞧着怪可憐的,我倒心疼。」說著就從袖中掏出一丸藥來,說道。「回頭把這藥用酒研開,敷在傷處,把那淤血的熱毒散開,明日就好了。」侍書忙上來接了,見黛玉和迎春悄悄說些什麼,又掩嘴吃吃笑。忙問,「林姑娘說什麼呢?這麼好笑?」
迎春笑道。「寶姐姐你還不過來擰她的嘴,你聽她胡亂編排你們什麼呢?」
寶釵笑道:「不用問,狗嘴裏還有象牙不成!」一面說,一面走上來,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擰她的臉。
黛玉笑着忙央告:「好姐姐,饒了我罷!顰兒年紀小,只知說,不知道輕重,作姐姐的教導我。姐姐不饒我,還求誰去?」眾人都笑道:「說得好可憐見的,連我們也軟了,饒了他罷。」唯有寶玉見釵、黛二人這樣親熱,想起那日的夢來,心裏大不自在。待要走開又捨不得黛玉,左顧右盼間見雪雁拿什麼東西過來,忙過去問道。「拿的什麼好東西?」
雪雁笑道。「小姐說三小姐傷了顏面,尋常補品怕不中用,叫我們回家拿了些燕窩過來。三小姐日日吃上一兩,最是滋陰美容的。」
寶玉說道。「這樣好的東西,就只想着三妹妹,旁人再沒有這福的。」
湘雲道。「我但凡有個親姐姐像寶姐姐、林姐姐這樣的,哪怕就一天死也值了。」
迎春正要找惜春穿花玩,聽見湘雲這樣說,忙笑道。「照你這樣說,我也是。」
惜春噗嗤一笑,說道。「你還差別人疼你?你瞧瞧你那房裏,是補品不夠吃還是妝品不夠多?是好玩的玩意不夠多還是茶飲零食不夠多?這話旁人能說,就你不能說。不然豈不叫璉哥哥鳳姐姐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