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金苗根的哭泣聲(上)
金全才這一階段來一直很忙,平時去鎮老人活動中心去轉悠的時間已經被他用來經常去趙家拜訪佔用了。趙健的兒子取名趙金泉,是依照金全才的意思取的。金是孫子的真正姓氏,金全才不能把孫子的姓給忘記了。泉與全是同音,金全才說把泉字當孫子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很有紀念意義,一個‘泉’既是‘全’的意思,但比‘全’又更完美更清澈更有內涵。還有趙春梅肚子裏的孩子是躲進果里園生產的,果園裏不是有一個池塘,池塘的水都是由山上的泉水引過來,泉的意思也就最明白不過了。
趙雙喜對自己的親家經常往他家跑很是開心。一個金全才每次過來都不是空手來的,活蹦亂跳的魚、新鮮的果蔬自不必說,雞、鴨也拎着說帶過來就帶過來了。還有豬肉、牛肉、海鮮、山上的什麼菌什麼菇都是金全才手中的常提攜物。趙雙喜偏偏喜歡用葷菜來當下酒菜,一天沒有個七葷八素菜填肚子心裏就不踏實。過去靠水鏡嫂一個人買總有漏買廢單棄買的時候。現在,金全才經常帶這些東西過來,自然趙雙喜很高興,趙雙喜酒量不大,但卻貪杯。水鏡嫂出於禮貌,就說:“親家呀,你過來就過來,怎麼每次都要帶這麼多東西來幹啥呀,我家老趙都吃得肚圓腦肥快變成水桶模樣了,你看,連走路都搖搖擺擺起來了。”
金全才說:“這沒什麼,我到親家家裏來吃飯,還省掉了自己做飯的麻煩,我是過來你家蹭飯的。”
每件事情都有它的雙面性,在得到美好一面的同時,有可能同時也會帶來煩惱。金全才自從趙健夫婦有了孩子后就隔三差五往趙家跑,自然會引起趙健周圍居民的注意。這些住戶都是一些見多識廣的村民,什麼事也很難騙過他們的眼睛。隨着趙健孩子一天天地長大,孩子也開始有模有樣輪廓分明起來。黃露露為了帶好孩子把自己在父親廠里的工作也辭退了,雖然父親說了,隨時都可以讓黃露露回去上班,但時間一長,黃露露就對工作失去了熱情。與此同時,對孩子的喜歡和情誼與日俱增起來。這對趙家來說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對金家來說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水鏡嫂現在對金全才的拜訪越來越開始擔憂起來了,一個她已經隱隱感覺這孩子的臉形開始起了些許變化。趙健是個四方臉盤,腮幫子脹鼓鼓的,可這個孩子臉型是圓圓的;趙健眼睛細小,而這孩子眼睛卻是大大的;趙健鼻樑中間有一塊凸起來的骨頭,雖然不是十分明顯,但肉眼都能看得出來,孩子的鼻子的流水線卻很流暢,一絲不苟地飽滿。所有留在臉龐上的印記都與趙健本人格格不入,有人開玩笑說:“趙健呀,你這孩子也太優秀了呀,把你所有的缺點都抹去了把你所有的優點都繼承下來了啊。”
說者無心,可聽者卻膽戰心驚起來。趙健結結巴巴着說:“孩子確實很優秀,把我的優點都拿走了,這是好事、好事呀。”
村裏有個認識金苗根的婦女,本來就一直懷疑這孩子不是趙健親生的。因為,她的一個親戚恰好在縣人民醫院裏工作的醫生,而趙健有一次去醫院身體檢查時又偏巧是這個人的親戚做的檢查,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就因為趙村有她的一位親戚,於是這位醫生就把趙健的名字給記住了。趙健自然那裏知道自己檢查身體的私隱會被別人惦記着,這婦女本與水鏡嫂也是無冤無仇的。可她早幾年委託過水鏡嫂辦過一件事,水鏡嫂沒有給她辦成,從此就對水鏡嫂耿耿於懷。這婦女有個兒子因犯傷害罪被公安機關給抓了去,這婦女求告無門,有人就給她出主意說水鏡嫂在鎮上有關係,你既然沒有別的門路,不妨去她那裏去探一探口風。於是這婦女就帶上禮品來找水鏡嫂,又是鼻涕又是眼淚在水鏡嫂面前哭訴起來。水鏡嫂知道這件事是屬於刑事案件,外人是不好插手的,自己女婿雖然就在鎮上工作,但部門不同,肯定也不起什麼作用的。她先把禮品退回給這位婦女,就試着帶着這位婦女去找金苗根,看能不能讓金苗根托熟人去與派出所的領導溝通溝通。
金苗根聽了婦女的訴說,就勸導她們幾句,並說自己幫不上這個忙,他建議這位婦女去找刑辯律師。水鏡嫂當時插話說:“苗根,你一定要替她出個主意,你自己幫不上,你肯定有朋友與派出所熟識的吧,你不也有個律師朋友的嗎,你趕緊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像這麼個情況應該怎麼辦。”
金苗根責怪岳母多嘴:“媽,您不知道就別亂出主意,律師也有分刑辯律師和民事律師,我可以幫您問一下,但對刑事案件找民事律師是沒有什麼作用的。”水鏡嫂已經明白過來了,可這婦女哪裏聽得懂這些專業性極強的術語,回家后就認為金苗根不願意幫她這個忙,也就把仇恨的種子播到這塊本不屬於金苗根開發的土地上去了。
水鏡嫂對於這樣的事情自然是見怪不怪的了。她天天在這道上走遇上比這樣的事情還棘手的事情多得去了,她早已經忘記了這個婦女的事。假如,這個婦女能夠認識到找人幫忙是需要去考慮別人有沒有這個能力,能不能真的幫得上幫不上該多好,可恰恰這個婦女小肚雞腸,那麼倒霉的肯定就是金苗根和水鏡嫂這兩個人的了。
這位婦女對趙健的孩子的懷疑是從與自己的親戚對話過後就開始了的。但這婦女一時間還不能把這些懷疑胡亂在村子裏說出來,她在找時機和證據。她知道現在的政府辦事是講究證據的,如果平白無故就去舉報,不但不能把事情辦好,說不定還會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誣告罪也是要罰款坐牢的,她可不敢這樣把自己陷進去。
趙健的孩子現在已經開始學走路了,孩子的臉蛋開始發生極大的變化。這位婦女平時是很少到水鏡嫂家裏來串門的,尤其是自己兒子被判刑后更是如此。自從那次她求水鏡嫂替自己兒子辦事沒有辦成后,她就沒有再去過水鏡嫂家,水金嫂平時又很少在家裏,家裏除了趙雙喜一個人留守,別的人又都各自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活着。現在水鏡嫂的兒媳婦生下了一個白胖兒子,這使她忽然想起她當醫生親戚的話,親戚偷偷告訴過她的一件事:表姐,你村裡是否有個叫趙健的年輕人?婦女就說,有啊,怎麼你突然問這個人幹什麼,你難道與他認識?親戚搖着頭說:以前不認識現在有一點點認識了。婦女就說:你這是什麼話,什麼叫現在有一點點認識了。於是,親戚就把趙健在醫院檢查的結果偷偷地告訴了表姐,並告誡她這是別人的私隱,你可不能告訴任何無關的人。
婦女又去找親戚,把趙健妻子生下一個健康男孩子的事告訴了親戚。親戚驚奇地說從醫學角度上來說,只有兩種可能,第一,要麼他的病已經徹底醫治好了;第二,着孩子不是他親生的。除了這兩種,醫學上沒有第三種解釋。
婦女懷疑不是親生的可能性要比醫治好不育的可能性要大許多。如果事實證明了自己的推斷,那麼事情就簡單得多了。她又向親戚請教這方面的知識,她親戚對她說:要想百分之百肯定就只有對父子兩人進行‘親子鑒定’。現在醫學上有一種醫學技術叫‘dna’檢測,只有對父子進行dna檢測才能確定;還有一種,因為基因遺傳的可能性,也可以從外表體征上來判斷,但這個是沒有理論依據的,也很不靠譜。因為,現在有一種說法是小孩子的外貌會隨着撫養人的親密接觸起變化而起變化的。
這婦女不可能讓趙健父子去做親子鑒定,她沒有這樣的權利;但她可以對趙健的孩子進行容貌上的觀察比對。她這一觀察不要緊,再仔細一想馬上就把這孩子與趙健的妹夫比對上了號。這使她欣喜若狂,如果事實證明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無誤的話,那麼自己就不能對這件事坐視不管了。她這一階段天天就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着,她尋思如何對這個孩子近距離進行觀察,因此,她像以前一樣經常到趙健家裏來串門,無事有事找趙雙喜和金全才來聊天。
金全才本也是個老奸巨猾的老江湖了。他除了來親戚家過勤了點外,至於其他的因素,他也沒有向外界透露出一點的信息。
這婦女在了解到金全才是趙春梅的公公后就對趙健的這個孩子更加懷疑起來。聽金全才的話,以前,他也是很少來趙村的,他以前也不太喜歡走親戚。可這些話在這位婦女看來是十分虛偽的,金全才一定有心中的秘密不肯向外人透露出來。
這婦女開始學起做密探來是趙雙喜和金全才所萬萬沒有料到的。趙雙喜是因為這婦女以前也曾經常來自己家串門而失去了提防心,而金全才是因為對這位婦女的不夠了解,無法對她進行提防。水鏡嫂本人是由於平日裏都在忙自己的活,不能整天呆在家裏不知道這婦女經常來自己的家,就算偶然發現了這位婦女,但自認為有恩於她,不至於被她‘恩將仇報’。
而趙健和黃露露自以為大家對這件事計劃得天衣無縫而得意忘形,反而失去了警惕性。
這婦女現在學會了隱忍,她把自己的計劃很好地掩藏起來。她在等待時機,等待趙家人自己把這個孩子的真實身份暴露出來。
趙春梅有時候也會很想念自己的兒子,於是也會到趙村來活動。金全才走的時間多了也就把自己過去一直時刻提防着的心慢慢地放鬆了下來,但口風還是比較嚴實的。平時只要有外人在就絕口不提起孩子方面的事。
這婦女也開始頻頻來趙雙喜家,平時帶一些蔬菜瓜果來給趙雙喜。趙雙喜雖然家裏並不缺這些東西中的任何一樣東西,可趙雙喜多年的村幹部當下來,覺得這些都是人之常情,沒有什麼好奇奇怪怪的,這婦女對自己獻殷勤,無非是想與自己搞好關係,這樣對將來出獄的兒子會有很大的幫助。
趙春梅這天來娘家,剛好趙健夫婦帶着孩子去黃露露娘家走親戚。金全才因為是頭天得到他們要走親戚的消息,這天就不過來了。趙春梅是看着公公沒有過趙村來才過來的,金全才沒有告訴趙春梅趙健夫婦去走親戚的事。趙春梅來娘家,家裏就只有父親一個人在。趙春梅就問父親趙健和黃露露他們去哪裏去了。趙雙喜說:“黃露露娘家帶信過來要他們過去一趟,他們就過去了,這件事你公公頭天就知道了,他怎麼沒有告訴你一聲。”
趙春梅就說,她來時也沒有告訴公公自己今天要來趙村。這婦女手裏拿着一個籃子進門聽見了,就同春梅打招呼。
春梅看見她籃子裏裝着一些黃瓜和青菜等蔬菜就客氣地退讓不受。趙雙喜說:“她也是你嬸嬸,經常送些東西過來的,又不是一次二次的了,你就讓她放着吧,否則,你嬸嬸又要生氣了。”
這婦女也笑着對春梅說:“侄女啊,我這都是自己家地里剛剛採摘的,新鮮的才送過來,自己家裏人少吃不完,給你們帶一點過來,如果你不受,分明就是瞧不起我。”
這婦女放下籃子就走了,趙雙喜對女兒說,你弟弟他們要下午很晚才能回家,你中午給我剁手剁面吃好了,我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吃過你剁的手剁面了。
春梅就先到粉缸里去掏麵粉,要想手剁面做得好吃,就必須提前對麵粉進行‘醒粉’。趙雙喜一個人坐下來抽煙,把整個房間弄得煙霧騰騰。趙春梅就對父親提醒說:“爸,你看你,還沒把煙戒了,現在家裏有小孩,對他成長很不好的。”
趙雙喜笑着說:“別聽人家怎麼說就怎麼信,你爸抽了大半輩子的煙,可也不是沒有什麼事嗎?”
春梅說:“您是大人,抵抗力強,金泉是小孩子,抵抗力弱,不一樣的。”
趙雙喜一邊磕着煙筒一邊說:“你們都一樣大驚小怪,趙健黃露露也總是這麼說我,他們說時你兒子也在,我都忍啦,實在想抽一口就往外面去再抽,現在,你兒子不是沒在家嗎,趁這個時候多抽一口你也怪我。”
春梅剛要接話,突然看見站在門口的剛才那個婦女,趕緊把話收回去:“嬸,您怎麼又回來了啊?”
“春梅,嬸忘記拿籃子回去了,我是來拿籃子的,你們父女在說些什麼呀。”
“沒說什麼呀,嬸,我把籃子還給您。”
春梅去找籃子,發現籃子什麼時候被父親掛到牆壁釘子上去了,就踮起腳尖去取。婦女眼尖看見春梅把整個肚臍這一塊全都裸露了出來,肚子上的幾條‘魚尾紋’非常清晰地暴露在她眼前。
“嬸嬸走啦,春梅啊,你中午打算給你爸燒什麼好吃的東西來?”
“我爸說,好久沒吃到我的手剁面了,吶!粉都替他‘醒’上了。”
“你還需要什麼就過嬸家裏來拿,嬸家裏好東西沒有,青菜瓜果是有的。”
這女人風風火火地往自己家裏趕去,今天上午,至少有二件事可以證明她自己的判斷沒有錯。一個是剛才趙雙喜與趙春梅的對話,曾經二次提到過‘你兒子’,開始她還懷疑是不是趙雙喜說錯了,把自己的孫子當成外孫,趙雙喜年齡還不到六十歲,不應該老糊塗到這個層面。第二個證據是趙春梅剛才拿籃子裸露出來的肚子,這肚子裏的‘魚尾紋’分明是剛剛生育過孩子的有力證據。雖然這裏面或許也有趙春梅在生產第一個孩子時留下來的,但隨着時間的過去,這些東西不會那麼清晰明顯,事實勝於雄辯,不用說,趙健的孩子分明就是她趙春梅的。
這是十分有力的二個鐵證,她需要回去同自己的丈夫商量着辦。
她男人是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沒有什麼本事使自己的家庭富裕起來。窩窩囊囊快過了大半輩子,除了在田頭地尾弄些瓜果蔬菜外也掙不到幾個辛苦錢,日子過得也緊巴巴的。現在,舉報‘計劃生育’是有獎勵的,而且,政府對舉報者進行嚴格保密。只要舉報內容屬實,那麼舉報那些違法的人和事對自己也是一筆不錯的意外之財。婦女急匆匆地回到家裏,她男人就坐在家裏的一條板凳上面,嘴裏抽着旱煙。
“鍾傑,你知道我剛才聽到了什麼?”婦女嬉笑眉開的說。
“聽到什麼都與我無關,人家的事,好是人家的,不好更是別人的。”趙鍾傑頭也不抬一下,繼續‘吧嗒,吧嗒’地抽他的煙。
“你這草包,就知道你沒有本事,我的話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感興趣。”婦女站到他面前說:“如果,我聽到的東西對我們很有利呢,你難道也不想聽一聽。”
趙鍾傑這才抬起頭來:“什麼屁事,別藏着掖着,趕緊說吧。”
女人這才俯在趙鍾傑耳朵旁說:“趙健的兒子不是趙健生的。”
“什麼,你聽誰說的,這可是大事,你千萬別聽別人亂說,否則,水鏡嫂可不是善茬,我們惹不起她。”
“哼!看把你嚇的,我就知道你這點膽量。”
“這可不是膽量大小的問題,愛婷,不管你是從誰嘴裏聽來的,到此為止,你千萬別把它傳出去。”
“人家可是千辛萬苦才獲得的消息,也是老天有眼,讓我蘇愛婷不虛此行。”
“愛婷,你聽我說,咱們小百姓一個,別自作主張,萬事留一手,這樣對我們自己都是有好處的。”
因為蘇愛婷經常對丈夫說些要舉報誰、誰的事,趙鍾傑怕老婆會引火燒身,因此已經制止了她許多次。今天,蘇愛婷從外面一進來就如此激動,他就怕蘇愛婷又在打‘舉報’的事,別的事趙鍾傑都怕老婆引火燒身,舉報計劃生育的事是萬萬不行的。你舉報了人家,弄不好就會使別人人財兩空,萬一別人知道了是你舉報的,會放過你嗎?這女人真沒腦子,什麼事都是目光短淺,不,簡直就是鼠目寸光。
蘇愛婷的舉動令趙鍾傑十分不安,且不說趙鍾傑自己本人膽小怕事,對村中任何事情都不關心之外。他有個非常中庸的思想在作祟,趙鍾傑一貫奉行‘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和各自清掃門前雪,別管他人瓦上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妻子蘇愛婷卻是個十足的‘有仇不報非君子’的人。蘇愛婷目光短淺、心胸狹隘又因為自己兒子被判了徒刑更是使她仇視比自己好的人家。趙鍾傑的勸告對蘇愛婷根本不起作用,蘇愛婷也不指望丈夫的支持和協助。她只有自己偷偷去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