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不是西遊-17

花果山底

烈焰炎炎，不知疲倦的在圓台下焚燒，滾動。

一隻衣着破敗，皮毛髮焦的毛猴被兩根寒鐵鎖鏈牢牢束縛着兩隻胳膊，將其捆在一根百丈寬的黑玄柱上。

他身後的那根黑玄柱有規律的閃爍，似是源源不斷的在其身上汲取着什麼。

只見他不過抬了抬頭，山壁上便猛地浮現出了金光閃動的梵文結界，道道雷電之力便沒有預兆的狠狠劈在他身上。

曾經桀驁天下的花果山·美猴王·齊天大聖·孫悟空，如今無人問津、無人知曉的階下囚，瞧着這嚴陣以待的陣法結界，動了動有些發麻的身軀，嗤笑一聲滿是不屑。

哪怕此時他身形狼狽，處境堪憂，可他依舊滿身傲骨，桀驁不馴，英勇無畏。

孫悟空無聊的掏了掏耳朵，身形卻是猛地一頓。

猛然抬頭望去，瞳孔便是驟然一縮！

不是錯覺！

這結界，在晃蕩！！

一下，又一下……

那是，是獃子的九齒沁金耙！

孫悟空耳朵動了動，一陣熟悉的梵文聲由遠及近，由模糊到清晰，那結界晃動的更厲害了，同時那雷電也如疾風密雨一般狠狠劈下，由原本的白色變成了猙獰的紫色。

緩緩裂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儘管身軀不受控制的顫抖，孫悟空仍舊不受控制的大笑起來，伸手隨意抹去掛在發紅眼尾的水漬，一抹金光在耳里閃身而出，向著束縛着他的玄鐵狠狠砸了下去，劇烈的震蕩惹得黑玄柱發出一陣陣靈波，擊打在他身上毫不留情。

孫悟空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不知外界做了什麼，山壁上的結界轟然碎裂，隨着嘭嘭兩聲，那兩根鎖鏈也猛地碎裂，那根柱子轉瞬間便失去了金色的流轉光華。

孫悟空的身體脫力的向地下的岩漿縫隙砸去，被飛過來的九齒釘耙接了個正着。

師徒幾人將孫悟空帶了出去，一向摳門的八戒扒着他的嘴直接給他灌了一葫蘆的丹藥。

孫悟空勉強的睜了睜眼，只是人仍舊有些脫力。

抬手向著八戒的肩膀輕輕砸了一下，揚着熟悉張揚的笑道：「謝了，獃子！」

一句話，四個字，卻讓八戒瞬間紅了眼眶。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人不是他！

師徒幾人終於團聚，可還不待他們撤離，花果山上空便已然黑壓壓一片，無數菩薩佛陀站滿了天際，如來和觀音正高坐前方，那被稱為慈悲的眸子，幽幽的注視着他們。

似是在看一群，徒自掙扎的可悲小丑。

如來那向來無悲無喜的眸，看着金蟬子染上了失望。

「金蟬子，你可知錯？」

金蟬子跨站在徒弟們身前，一手立於身前，一手捻動着佛珠，不卑不亢的淡淡道：「貧僧無錯。」

如來緩緩搖了搖頭，失望之色溢於言表：「執迷不悟。」

瞧着如來依舊裝蒜的模樣，還躺在小白敖烈懷裏的孫悟空驀的笑了：「老禿驢，都這個時候了，還裝腔作勢的作甚？！」

「哎，你這猢猻，這麼多年過去，仍舊如此野性難馴……」

如來輕嘆，似在惋惜，可眼裏卻漠然一片。

「金蟬子，本座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讓是不讓？」

金蟬子沒有移開，抬手一招，禪杖便出現在了手中。

「他是貧僧的弟子。」

如來眼裏劃過厲色，看着金蟬子已然是在看一個死人。

「本座給過你機會，可惜你執迷不悟。如此，便莫怪為師心狠……」

羅漢佛陀齊齊動手，可如今的金蟬子早已得證果位，功德加身，一個兩個的自然拿他沒有辦法。

如來掩去眼中陰鷙，抬手間，一個大寫金光的「卍」自掌心而出，向著金蟬子狠狠打去。

只是這道攻勢卻沒有落在金蟬子的身上，他的身前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是沙僧悟凈！

金蟬子拿着禪杖的手有些抖，直到身前那人轟然倒下，向著他微微揚了揚嘴角，最後喚了他一句：「師父……」

「老沙！！」

「三師兄！！」

瞧見擋下攻擊的沙僧，如來也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這人是玉帝的心腹，他將他放在身邊也是看在玉帝的面子上，這下，只怕那老小子又要藉機來吸他的血了……

嘖，真是多事！

老沙死了，師兄弟幾個瘋了，金蟬子也徹底破戒了……

小白龍沒有內丹，最先倒下，死之前還牢牢將悟空護在身下。

九齒釘耙殺出一條血路，可八戒還是被踩在腳下，手中的釘耙也被甩出去了很遠很遠……

孫悟空強行動用了所有本源，匯聚一招，用盡所有狠狠向著如來砸了下去。

可惜，被吸取了這麼多年的靈力和本源，如今連那老禿驢的護身金光都沒能劈碎……

師徒五人，只剩下了跪在地面，脊背佝僂，五竅流血的金蟬子。

鮮紅的血染紅了他的僧衣，有他的，有幾個徒弟的，同樣也有他們的。

「孽徒，此時此刻，還要掙扎嗎？！」

金蟬子不答，只是死死地咬着牙，以禪杖撐在地面，一點、一點的直起身子，哪怕嘴角的血早已染紅前襟，俺怕身上爆裂之聲不絕於耳。

看着下首倔強的螻蟻，如來冷笑一聲，不過揮了揮手，支撐着他身體的禪杖瞬間被彈飛，而他也落在地面，濺起塵土飛揚。

如來招了招手，已經成一個血人的金蟬子便被他捏在了手裏。

往日慈善的聲音在耳邊回蕩，卻好似那九幽煉獄的惡魔，邪惡寒涼：

「本想多留你些日子，可誰讓你這般不聽話……」

「嘖，真臟！」

後來的事，金蟬子便不知道了，等他再有意識之時，已然出現在了西方宴會的餐桌上。

當刀刃在他身上劃下，深埋在靈魂深處的片段開始戰慄。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

黑夜中，在那慘烈記憶中清醒的幾人都沒有說話。

靜靜躺在那望着天上的繁星，身上似是還能感覺到刀刃一片片劃開的感覺。

雖然這些記憶來的莫名，可他們幾個卻清楚，這場記憶中發生的事，才原本該是他們要走的路。

「夢姐，我一刻都不想忍了……」

猴子沒有起來，可深深摳入草地里的手指和赤紅的眼，無一不說明他此時翻湧的心緒。

短短一瞬，他已經將他這一生回顧了一遍。

若不是當年在彭城遇到了夢姐，他的人生，可能就同那記憶中的孫悟空一樣，全程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憋憋屈屈，一生都在為他人做嫁衣。

到最後，他的族人，他的兄弟，他的師父，全都被利用抹殺的乾脆……

這樣的人，憑什麼能依舊坐在那個慈悲的位置享受供奉呢？！

南夢坐在悟空身邊，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悟空緩緩閉上眼，任憑那隻溫暖的手在他頭上作亂，就像是他剛入世時，一遍一遍給他講解之時的溫柔。

敖烈不知何時也已經湊了過來，雙手圈在南夢的腰上，將腦袋憋在她的腿上一言不發，只是那雙手格外的用力，而南夢腹部的衣衫也開始逐漸濕潤。

他們都清楚，這兩界不同的源頭，都在她的身上。

在那段記憶里，萬歲狐王並沒有二公主，只有一個小女兒玉面狐狸，嫁給了牛魔王為妾，可最後也因着西行衝突，死在了八戒的手裏。

她的出現，是他們所有人的機遇。

「師父，師父……」

敖烈窩在這熟悉的懷抱里，心裏的恐慌和不安被逐漸消融，不自覺的喃喃了一聲師父。

聲音很小，可卻順着風，揉碎在所有人中的耳中。

唐僧一震，在那不住糾纏的噩夢中脫離，情不自禁的向著這邊看來。

而另一邊也在緩衝的天蓬和捲簾也聽見了，他們也以為敖烈下意識喊得是唐僧。

可當視線投過去后，所有人都震驚的瞪大了眼。

敖烈竟然窩在一個女子懷裏撒嬌，還死死圈着她的腰喊她「師父」？！

而那女子竟也輕緩的拍着他的背，溫柔的回應他：

「嗯，我在。」

天！這個世界是玄幻了嗎？！

捲簾和天蓬對視一眼，眼底的驚疑毫不遮掩。

他們都是參見過幾百年前的那場妖仙大戰的，妖族的大天尊，他們豈能不認識？

只是沒想到，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子，竟然是妖族大天尊的弟子！

天蓬抬頭望天，突然幽幽嘆了一句：「所以，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是吧？」

沒有人回答他，可所有人都清楚，那不是夢。

只是這一世，中途有人插手，這才改變了開局和發展。

至於結果……

呵，自然是由他們說的算！

待身邊這兩位恢復成往日的模樣，南夢這才施施然起身，問了一句：「走？」

悟空金箍棒猛然出現在手裏，惡狠狠的點了點頭：「走！」

天蓬和捲簾嚇了一跳，連忙跳起來拉住他們：「猴哥，你們這是要去哪？別衝動啊！」

「是啊，以我們如今的修為，對上他們無異於螳臂擋車，不過是將那些重演罷了，再者，記憶里的那些全都沒有發生，我們找上門去也沒有證據，站不住理！」

悟空甩手的動作一頓，臉色愈發陰沉。

「沒有證據？難道要等到他們做完了再反抗嗎？！那時你還有能力反抗嗎？！」

一旁的唐僧聽出了他們話里的不對，面色變了變，不由道：「你們，知道了？」

幾人沉默，可沉默的另一種意思，便是承認。

唐僧臉色一白，捻動佛珠的速度愈發快了。

該說造化弄人嗎？

他原本想着，現在的他們都不一樣了，個個全是各方勢力的領軍人物，以他們如今的地位，想來便是那位，要動手也得思量思量。

既如此，他們便走流程的走完這場西遊，然後便各歸各途，各自逍遙。

可如今，他們卻知道了……

悟空甩開天蓬的手坐上了筋斗雲，唐僧忙出聲制止他：「悟空！不要衝動！」

悟空頓了頓，在筋斗雲上轉了個方向，背對他們不發一言。

哪怕知道了那些記憶，他們現在也喊不出那一聲「師父」，不論是立場還是別的什麼。

終歸，是不一樣了的。

「想要師出有名，也簡單。」

南夢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

「雖然有出入，可那81難終究還是差不多的，只不過有幾難涉及的妖不會參演罷了。」

「根據發生過的那幾難，除了蠻荒小妖，沒有背景，被那一句「吃了唐僧肉長生不老」狂來的，天庭下來的全都是為了談戀愛的，而西方下來的，則基本全都惡業纏身。」

「如今的妖族整改，修鍊有成的蠻荒小妖已經全被收納，再不濟也有了正統的修鍊道法，如此待遇下再冒着得罪佛、仙、妖三界的風險來抓他吃肉，定然得不償失。」

「而那幾個下來談戀愛的就不用考慮了，好不容易有一世機緣，就讓他們自己折騰去也便是了，俗話不是說寧拆一座廟不破一樁婚嘛，左右也與你們無甚相關。」

「更下的便是那些作惡的妖，……」

原本走了14年春秋的路程，如今不到4年，這一行人便已經到了靈山腳下。

這一路上，遇到那些自己奮鬥的小妖，一瞧見他們便立時進貢瓜果素齋，態度謙卑有禮的不行。

而碰到那些為了戀愛痴，為了戀愛狂，為了戀愛哐哐撞大牆的傻子們，他們則集體無視了，運氣好的就蹭幾頓喜宴，運氣不好的就直接繞道。

最後便是那些滿手鮮血，沾滿了血腥業力的妖孽。

現在這保鏢四人組，自身修為全都沒有被壓制過，對着那些心思不蠢的，幾個手下全都沒有留情，一下一下揍得很是實際。

更別說悟空和敖烈現在一個準聖一個聖人，這些妖怪自然跑不了，一開始還真讓他們打死幾個，後來那邊發現不對，早早就盯着，看勢不好就抓緊往那跑。

雖然坐騎愛寵被帶回去了，可這些主人全都被狠狠搜颳了一通，而且帶回去的，也基本沒有全的了……

眾佛陀只覺惱怒和心疼，可他們卻不知，在人間，佛教的地位和口碑已經開始一落千丈。

你要問人類，你怕妖嗎？

那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可是你要說有多怕也不見得，畢竟這東西不咬在自己身上，終究只是道聽途說。

而且這世間除了妖物還有仙神，他們日夜虔誠供奉，他們相信，若是真有那一日，他們信賴的佛祖會出來保佑他們的！

可是在經歷了一系列的災難和痛苦后，仙神確實出現了，可卻也讓他們知道，給他們帶來黑暗的，竟然是他們信奉的信仰所養的寵物。

而成百上千的生命，在他們口裏，也不過只有一句：「日後定好好看管！」

多可笑，我慈悲憐憫終生的佛啊！

你為什麼，就不能真的憐憫一下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