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二十三載人未還」
宋文仲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深夜,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江湖哪有好人呀,自己這腦子算是白長了,還真是“把自己灌醉,所有的傷痛自己來背,終於無路可退”呀。
仔細檢查了書箱,“江南春色足浴”打火機沒有了,墨鏡也沒了,剩下的幾包“華子”沒了......
幸好箱子裏的打火機很多,21世紀男人的通病,但凡是有機會一定要將別人打火機順走的習慣一直保留,只是宋文仲很好奇圓通為什麼沒有將印有“麻將、棋牌”等不一樣的打火機一起帶走,因為上面的字不一樣,怕有機關?
重新收拾好書箱,宋文仲琢磨着如何趕緊跑路,這要是天涼,欠了一屁股房錢加酒菜錢的,估計沒什麼好果子吃,武俠小說里的店小二屬於可以熱情似火,也可以提刀就上的貨色。
輕輕開門的一瞬間,宋文仲心跳到了嗓子眼,這破門聲音也太大了,嘎吱嘎吱的也不怕影響客人休息。
當宋文仲冷不丁的感覺到一絲寒意之時,心知這把是完了,只見店小二手持木棍,另有一夥夫模樣的胖子,手裏拎着的菜刀在夜色里泛着冷意。
人生最悲催的事就是吃肉的賊沒挨打,喝湯的被打了,宋文仲想要辯解自己也是受害者,但昨日裏裝土豪吆喝店小二上酒水的分明就是自己,大腦快速思考的都快擰巴了。
“兩位,我要是說是受害者,你們信嗎?”
“那個大和尚在逃跑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
“你們居然信他?”
“信不信的無所謂,只是追不上,掌柜的吩咐了,你是最後一個了,今晚咱們就沒有睡覺,專門伺候小先生。”
“言重了,打就算了,我就是一讀書人,不經打的,萬一打壞了你們還得埋,太麻煩了,要不您二位看看,有沒有其他的章程。”
店小二根本沒打算搭理宋文仲,與胖伙夫上前利索的將宋文仲捆好,然後一路扯着將宋文仲扔進了柴房。
宋文仲老實的躺在地上雜亂的柴火上,心無雜念,因為被捆綁的過於專業了,一看就知道這二位沒少干這活。
宋文仲一夜未睡,他似乎能感覺到牆角的野草隔夜盈尺,而自己的隔夜飯快要被勒出來。曾經看過的電影橋段里的逃生辦法挨個想了個遍,可惜自己不是詹姆士邦德,終究只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在朝陽初升的陽光里,一邊享受着從窗戶中穿過來的些許溫暖,一邊等待着未知的命運。自己這番“霸王睡”倒不至於小命不保,只是前所未有的覺得之前那句未曾說給李三聽,卻說給圓通的聽得道理無比有道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尤其是這個所謂的江湖。
圓通和尚一路疾馳,想着萬一那小子有高人保護的話,自己自然跑的越遠越好,至於能不能順路追上李三,圓通自然是沒真的這麼打算,這李三要是還能被自己逮到,那真是命中缺和尚,愚蠢到家了。
宋文仲見到掌柜的時候已經被鬆開繩索,饒是長期鍛煉,捆了一夜也是渾身酸麻,顧不得活動手腳,抬眼望去,只見一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卻又一臉冷漠的夫人端坐上方真鳳眼微睜打量着自己。
宋文仲心思電轉,暗暗吞口唾沫準備開拍,心想只要馬屁拍的好,小命有的保,只要馬屁拍的妙,人生呱呱叫。剛要開口,就聽聞那位夫人先行開口問道:“可是讀書人?怎麼稱呼?家住何處?意欲何往?”
“回夫人,小生宋文仲,一路從成都府來,打算着進京參加來年的科舉。”
“家中還有何人?”
“小生是個孤兒,靠鄉親接濟長大,眼下年紀漸漸大了,總是不勞而食着實過意不去,想着倒是讀了一些書,就進京看看是不是博個功名。”
“書讀的如何?”
“尚可,只是自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生不敢自視過高,當時考場比過方是正道。”
“為何要與那些惡人為伍?”
“夫人,看您這氣質,定是見多識廣,聰慧過人之人,我要是說我是被他們劫持的您信嗎?”
“我信。”
宋文仲有點傻眼,這不符合設定的劇本呀,不應該有幾個來回,然後勉強相信嗎?
掌柜的倒是嫣然一笑,不失風韻,繼續道:“觀你眉清目秀,談吐得當,不似那尖嘴猴腮、光頭和尚一路人,你的話我自然是信的,但是信歸信,你確實是白睡了我的,這賬總是要算的。”
宋文仲心中腹誹,什麼叫“白睡了你的?”,這話有歧義呀,連忙接話道:“小生那行囊你們也看見了,但凡值點錢的都被那李三和圓通和尚拿跑了,要不給你打個欠條,等我他日有了功名或者有了營生再來還過。”
“可以,你打完欠條就可以走了,我再借你寫盤纏,他日一併歸還。”
宋文仲抬頭盯着夫人細看,不似作假,暗想:“這夫人莫不是傻了,他日是何日,自己都不知道,這巴州城什麼時候再回來只有老天知道。穿越前還欠北大門口奶茶店三杯奶茶錢呢,現在真想還也只能擇日燒紙了。”
“小兄弟,你莫要猜疑,好好讀書,帶上你的行囊,且去吧。”
宋文仲一看確實沒有其他條件,心中還是十分感動的,索性心房大開,從放在一旁的行囊中掏呀掏的,掏出一瓶驅蚊的“六神花露水”,遞給掌柜夫人,說道:“夫人,小生身無長物,這瓶水名為香水,乃是一不出世的山中高人贈送,在手腕,脖頸處塗抹一些,可以祛除蚊蟲,且持久迷香,今日感動,贈與夫人,還請夫人告知名諱,他日我一定還錢。”
“哦,如此神奇。”掌柜夫人毫不忌諱的伸手接過,打開蓋子聞了一聞,確實香氣四溢,神清氣爽,便問道:“光這香氣就很神奇了,果真還能驅蚊?”
“自然是可以的,待到夏季,且試試,不過只有這一瓶,夫人省着用,用個幾年不成問題,敢問夫人如何稱呼?”
“蘭草夫人。”
“小生斗膽再送一副對聯給夫人。”
“說說看。”蘭草夫人一邊把玩“六神花露水”,一邊笑吟吟道。
“我看店裏的酒以竹葉青為主,蘭草夫人更是月色花容,心地善良。”宋文仲說完心有所感,走到一旁桌案處,提筆蘸墨,寫下:“座上月明斟青竹,籬邊人醉贊蘭草。宋文仲今日欠蘭草夫人銀錢若干,他日功成名就,定當回返,信守諾言。大周五年冬,立此為據。”
宋文仲面向蘭草夫人深深一鞠躬,然後背起書箱昂首闊步的走了,只是走到一半,心中有些後悔沒有厚着臉皮吃飽了再上路,現在回頭是來不及了,裝逼果然是要要餓肚子的。不過好在這番“霸王睡”有驚無險,原本已經做好受點皮肉之苦的準備了,卻不想不但沒事,還得了些盤纏,心裏琢磨着,將來如果可能,定然是要回來回報的。
蘭草夫人默默看着那個遠去的背景,喃喃道,“這世道似乎看到了些盼頭,又總是兜兜轉轉的不見回還。”
轉頭看了眼桌案上的對聯和所謂的欠條,心想對聯寫得不錯,就是這字寫得着實不怎麼樣,吩咐店小二道:“找人刻到店門兩側吧,這小子馬屁拍的還行。”
“夫人,這是第17個了吧,沒一個回來的。”
“沒有回來,那就是還有希望。”
蘭草夫人抬頭看向客棧的牌匾,那一年,自己青春年少,替父親看管這家客棧;
那一年,她遇到了那個年輕的書生,落魄無助;
那一年,她喜歡上了這個書生;
那一年,他也喜歡上了這個善良美麗的姑娘;
那一年,她接濟了年輕書生一些盤纏,勸其進京趕考;
那一年,年輕書生提筆寫下“蘭鼎居”,併發誓他日功成名就,一定會回來娶她。
那一年,已過去二十三載,蘭草姑娘等成了蘭草夫人,至今未見情郎回還;
二十三載,蘭草夫人接濟了十七個進京趕考的書生,不為別的,只為一份希望。
可惜,二十三載人未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