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人間的因果糾纏
我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說話。
如果有第三個人或鬼或妖在場,會看到一個挺拔的男孩被一個滿身奇怪傷痕、沒有血色的姑娘抱住,而那位姑娘因為感覺到安全和溫暖,身上的傷痕漸漸消失,但皮膚仍然過於蒼白,了無生氣。
「陳宋宋,」他摸着我的頭說,「到目前為止,你也做得很好。」
聽到誇讚,我靠着他的胸膛,欣喜地笑起來,把他抱得更緊了。
之後,我們回到他的公寓。他重又開始雕刻佛像,我則按時為他準備三餐,其餘時間皆在發獃。
期間,他曾接到咖啡店的電話,說上次損壞了價值六萬元的東西,是不是要從他工資里扣。拿依面不改色地說,上次幫助特刑科抓到了鼠妖,算是功勞一件,損壞的東西應當找特刑科賠償。咖啡店覺得有理,便掛了電話。
我調侃他,堂堂夜叉,六萬塊都沒有。
他正色道,六萬塊換一隻鼠妖,應是特刑科賺了。
接下來他說的話則讓我消亡已久的心臟又急速跳動起來:「我有你,莫非你覺得自己不值六萬塊?」
我霎時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僵立在沙發邊許久,而他早已心無旁騖地沉浸於木工活中,彷彿放雷的人不是他。
我思索了很長時間,鑒於種種,仍然不敢確認他的心意。
短暫的平靜被另一個電話打破了。
正巧在拿依把楊彥姿送入輪迴的三天以後。湯英豪打來說,趙翰被殺,兇手是楊彥姿的父親。
拿依的眉頭緊皺。
他隨口一說的預言成真了,這也是特刑科特意來電的原因。
掛斷電話以後,拿依慢慢走回書房,關起房門。兩個小時以後,房門依舊緊閉。我決定找皮安娜,問清更多細節。我在心裏默念三遍「零零零四四七七」,然後想着——皮安娜,我可以見你一面嗎?不在特刑科也不在拿依的公寓,其他的什麼地方,可以嗎?
當我默想完睜開眼睛,身體裏好似波濤的翻湧也結束,我看見半空中飄着一張米黃色的紙。紙的邊緣閃着火星,上面寫着幾個小字——十分鐘后,魏山公園。等我看完,那張紙片上的火星越來越大,紙片被焚燒殆盡,卻沒有掉下一粒灰。
我走到書房門邊,大聲說:「拿依!我出去一下,過會兒回來!」
我等了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便逕自飄了出去。
到了魏山公園,我飄了一圈,才在一個石凳上看到戴着黑色鴨舌帽的皮安娜。她穿着白色衛衣和黑色運動褲,不是特別顯眼。
「皮安娜!」靠近前,我特地喊了一聲,怕嚇到她。
她抬起頭,對我微笑。
我飄到她身邊坐下:「你和平時不一樣啦。」
她笑笑道:「今天我休息,不用綳得那麼緊。」
我點頭:「怪不得是湯英豪打的電話。」
她看向遠處的湖面:「你想問趙翰,還是楊彥姿的父親?」
「都想。整件事情繞不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吧。」我說。
「你年紀輕輕,思維卻很縝密。今天上午,楊彥姿父親打電話報警,自稱失手殺死女兒的丈夫。警察趕到時,趙翰確實斃命於一樓客廳。現場有搏鬥的痕迹,有大量鮮血,報警人坐在沙發上,渾身是血,有被害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因為牽扯到楊彥姿,才向我們特刑科報備。」皮安娜說。
「失手?還是早有準備?」我問。
「兇器是廚房的砍骨刀。廚房很大。從廚房到客廳,還要經過一個安裝了吧枱的餐廳,這段路沒有血跡。被害人此前小腿輕微骨折,行動不便,再結合報警人與被害人的關係,很難說是失手還是早有預謀。」皮安娜取下帽子,撥弄兩下短髮,再次戴上帽子。
「你覺得呢?」我試圖從她的表情讀取些什麼。但她的臉幾乎都藏在帽檐的陰影里,實在看不清。
「陳宋宋,你是不是死得太久,忘記我們的世界裏還有法律?」她冷笑道。
「可你之前不是說,因為趙翰提供了不在場證據,所以楊彥姿就枉死了嗎?她身上明明那麼多傷痕,她明明那麼凄慘地哭訴被一拳一拳打死——」
「鬼魂就不會說謊嗎?」皮安娜打斷我的話。
我愣住。
「還是在你的認知里,所有的人和鬼都不說謊?」她睜着明亮的眼睛質問我:「我之前確實提到了不在場證據,也確實提到趙翰沒有被定罪,但那只是暫時的。辦案的警官一定能找出其中的破綻,還所有人一個真相。不過,楊彥姿的父親不相信他們。」她的聲音漸漸變得失落。
「楊彥姿差點變成不歸,於是我們加強對她的管控,去她家取了一些她的個人物品。我沒注意到她父親的狀態,我應該注意到的。」皮安娜的話語中透露着自責。
我一時不知說什麼,望着遠處的湖面。平靜的湖面就像我們這個看似波瀾不驚的世界,底下有數不清的生命在過着自己的日子,影響着別人的日子。
「拿依也很自責,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不肯出來。他以前從來不關門的。」我擔心地說。
「所以你來找我了解事情經過,好去勸解他?」皮安娜看向我。
「他那麼通透,從前都是他勸解我——」我虛心地說。
「這麼為他着想,喜歡他?」她問得也太直接了吧!
我承認也不是,否認更顯得此地無銀,於是低頭看着地上的螞蟻,強裝鎮定地岔開話題:「趙翰的鬼魂呢?你們不抓起來嗎?他那麼壞,也許會變成不歸。」
「目前的狀況下,沒有親屬的要求,我們不能擅自招魂。不過,只要他有動靜,我就會盯緊他。如果他能老老實實去下面洗鍊一番,不再做個壞人就好了。」皮安娜嘆道。
那樣拿依也不會太糾結吧。我想。
我站起來,對皮安娜擺擺手:「謝謝。」我看到剛才坐過的地方濕漉漉的,心生疑惑。
「不客氣。你是鬼,其質陰寒,硬石亦屬陰寒,二者相遇便生濕氣,唯烈日可解。」她特意向我解釋完,然後抬頭看看多雲的天。「這印子一時半會兒消不了了。」她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