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我又怎麼了?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我心慌着道歉。
「那我只能勉為其難,佔着這石凳直到印子消失。快走吧,找你的拿依去,我感覺我的衣服都潮了。」皮安娜對我笑。
我飄回家的時候,拿依正襟危坐於餐桌邊,面色凝重。
「嗨!拿依。」我故作輕鬆打着招呼,卻只快速地瞥了他一眼。「你餓了嗎?我來煮麵。」憑我的經驗,人在飢餓時的脾氣會變得暴躁。看他這架勢,夜叉應該一樣吧。
「你說很快就回的。」他在我拉開冰箱門時說。
我儘快取出雞蛋和黃瓜,放在枱面上,關好冰箱的門。
「也沒有很久吧。畢竟我家離這兒有一段距離。」我一邊說,一邊把鍋里注入半滿的水,放在爐灶上。我擰了下閥門,覺得沒有什麼力氣。「幫幫忙,」我對他說,「擰不動。」
他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身體很順從地站起來,不但擰動閥門,還點着了火。
「謝謝。」我對他說,伸手取了個碗,準備打雞蛋。
「你沒有回家。你去了魏山公園。」他就站在我身邊,近在咫尺。
「你——」我沒有正面解釋,繼續忙活着手裏的事兒,一面問他,「想吃荷包蛋還是散蛋?」
「荷包蛋。三個。」他舉起三根手指頭。
我看看枱面上的兩個雞蛋,轉身準備開冰箱門再取一個。可當我聚精會神想要拉開冰箱門的時候,我的手穿過了冰箱。我感覺到冰箱裏的冷氣,卻感覺不到手指上的力量。
「可能剛才出去晃蕩,花費了太多精力。你再幫忙拿個蛋吧。」我對拿依說。
他狐疑地看着我,照做。
可是接下來,我還拿不了煎鍋,拿不了油,更打不了蛋。到最後,每一步都是拿依完成的。我看着他把切好的黃瓜擺成一座塔,看着他挑起麵條。他的側臉在霧氣的籠罩下也格外俊秀好看。我指揮他添加鹽、生抽、胡椒粉和香油。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放進荷包蛋。跟我臉一樣大的湯碗被盛得滿滿當當。
我看着專心吃飯的拿依,心中滿是欣慰。笑着笑着,我漸漸失去意識。迷迷糊糊中,我做了個夢。不過,鬼魂也做夢嗎?應該只是個夢吧。起先是一片朦朧,然後朦朧中出現一片廣闊的草地。草地那頭有一位白色長須的老爺爺牽着一頭牛向我走來。他親切地笑着問我:「宋宋,要不要跟太爺爺去玩?來,騎到牛身上,我們去玩兒。」牛乖巧地看着我。它的嘴不停咀嚼着。我伸手摸它的背。我在它身側慢慢走動,聞到了青草的味道。這味道十分吸引人。它彷彿在告訴我,去吧,去玩兒吧,沒有任何顧慮,你會快樂的。就在我猶豫到底要不要往牛身上蹦的時候,我聽到一聲貓叫。我四下尋找,淺淺的青翠的草地里似乎並沒有其他的活物。此時,老爺爺捋着長須,笑眯眯地看着我,說道:「唉呀宋宋,看來還沒到時候。下次再來找你玩!」我還來不及挽留,老爺爺和牛一起消失了。
我在黑暗裏,不知該走向何處,不知該呼喚何人。
好在我終於聽到拿依的聲音。
「之前有幾次失去意識,但都不像現在這樣。她的魂脈很弱。」這是他在說話。
「是很奇怪。雖說人類的魂魄不像妖的魂魄可以存在百年之久,但若無意外,至少能遊盪幾十年。她這才幾年,似乎要魂飛魄散一樣。」東樂關切地說,和它平日裏的散淡大相逕庭。
「為什麼會這樣?」拿依急切地問。
「不好說。也許是她自身的因緣,也許是因為你。從沒有一個鬼魂和夜叉在一起如此之久——不過,夜叉乃下界派至陰陽之間,渡化亡魂者,應該不會產生不利影響。我與你相交數十年,沒覺得有什麼問題。然而,妖魂是不能與人魂相提並論的。」話語間,還不忘顯示它的優越感。
我認真地聽着他們說話,才注意到周身的黑暗已被淺灰色的霧氣代替。我低頭看看自己——我已不具皮膚、面孔,我只是一堆人形的碳黑色塵埃。
「有沒有什麼辦法鞏固她的魂脈?」拿依的聲音離我很近,我揮舞着手臂想抓住他。他是不是就藏在霧氣的後面,只要我努力撥開這些纏繞眼前的霧氣,就能找到他?可還沒等我找到拿依,我的右手就掉了下去——我是說,由碳黑色的微小粒子組成的、可稱為手臂的長條形終端處,一團插嵌着五指形狀的塵埃兀自分離,在跌落到「地面」之前,融解在濃厚的霧氣里。
「那你問錯對象了。最了解人類魂魄、最了解魂脈的,難道不是你們夜叉嗎?」我還能聽見東樂的聲音,還能看見自己碳黑色的左腿如我的右手一般,自下而上解體,然後消失。
我害怕得哭起來。
第一次被謀殺、被動地失去身體時,我也很害怕。但那件事在我的認知以內,我也能明白人在為了滿足自己的變態慾望時能做出最壞的事情。我很難過,很傷心,一度覺得自己倒了大霉才遇上這種事。隨着時間的流逝,隨着我愈發了解死後的世界,我的痛苦和害怕都淡忘了。那個殺人犯,他最終也難逃一死,難道還能將他變態的慾望帶到另一個世界裏去嗎?
可這會兒發生的所有,都超過了我的認知。我不知道我在哪裏,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身體在消解,我不知道這一次的失去意味着什麼。
「她為什麼在哭?」拿依在問。
「我怎麼知道?她在哭嗎?我看不出來。」東樂說。
「我得叫摩尼來了。」拿依說。
他們有一陣沒有說話。而在這一陣里,我的雙手和雙腿已經消解完畢,只剩軀幹和頭部。
「摩尼,耽誤你一會兒。你看看她,她的魂脈很弱。」拿依的聲音在顫抖。
我感覺到我的脖頸被掐了一下。
「確實很弱。」這個聲音應該是摩尼。
「怎麼辦?」拿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充滿期待地問。
「什麼怎麼辦?送去下界或者吃了她。不過她的魂脈弱成這樣,即使吃掉也無法滋養我們夜叉的元神。還是送下去吧。」摩尼非常冷靜地說。
拿依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