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小時候
王為仁遠遠站在一排樹后，看着陳婷婷亭亭玉立的身影走進迎賓樓大門，忍不住又咽了幾下口水，臉上浮起一個神秘莫測的笑容。
“瞧你那色眯眯的樣子，真是狼心狗肺。哼！”
這次，是楊翠花的聲音從身後冒出來。一個怒容出現在王為仁臉上，隨即又消失不見，他沒有回頭，慢悠悠地說道：
“最近不要招惹她，他還能在這待一輩子？”
楊翠花從他的口氣中準確地分辨出她和他的區別，恨恨地說道：
“我知道，就是看不慣你那喂不飽的樣子。”
“到底是誰喂不飽啊？”王為仁吐出一口煙，朝辦公樓走去。
“死……”楊翠花一個字出口，又把后一個字忍住，跺跺腳，跟着走了。
夏雨看着陳婷婷坐在那裏局促不安的樣子，心頭突然湧起一種莫名的惆悵。一個看起來純真無邪，學生氣十足的女孩子，實在很難和已婚婦女這四個字聯繫在一起，從楊翠花的話來判斷，結婚已有數年。真是讓人費解，為什麼會這樣呢？人生的命運還真是難以琢磨。
命運！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詞彙，突然出現在他的心頭。
“陳……同志，你來幫我看看，我選的這幾個地方怎麼樣？”
他心裏本來想問她另一件事，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你可能不知道，我在這裏曾經生活過8年時間，要真說起來，這裏可算我的第二故鄉了。”
陳婷婷猛然抬起頭，兩隻大眼睛睜得滾圓，小嘴半張，一副吃驚的表情盯着他。夏雨扛不住這個被後世稱為呆萌的表情，趕緊接着往下說。
“呵呵，這很奇怪嗎？也許，這裏有些我去過的地方，你還不一定去過呢。”夏雨拉家常式地說著，找到共同熟悉的東西有利於緩解她的疏離感，也避免自己尷尬。
果然，陳婷婷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
“我給你說個地方，你肯定不知道，二里溝！二里溝知道不？”夏雨自信地說著，反正地圖上找不到，趁機試探一下。
陳婷婷聽了，先是一愣，接着捂住嘴，憋紅了臉，然後低下頭，終於忍不住噗嗤噗嗤笑了起來。
夏雨楞楞地看着她，不知道為何突然發笑，不過笑的很好聽。從進門到現在，這是她第二次發出聲音，第一次是說明來意，可能太緊張，說的磕磕絆絆，詞不達意。
“你竟然知道二里溝，那，那我相信你。”笑過之後，她這次說話順暢多了。
“不過，那裏現在改名了，叫富強巷，我……我家就住在那裏，我能不知道嗎？”說完，她露出狡黠的笑容。
夏雨也怔住了，有這麼巧的事嗎？無巧不成書嗎？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去過二里溝？”陳婷婷突然問道。
“嘿嘿，去過，何止去過，我在那生活了8年……”說到這，他突然反應過來，猛然回頭盯住陳婷婷。
“你是二里溝大隊的人？”
“你在那裏生活了8年？”
兩個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帶着驚疑，相互定定看着對方，眼神在對方臉上搜尋着，似乎在和記憶中的某個人一一印證。
“你是小玉兒？”
“你是小平頭？”
兩個人幾乎又同時脫口而出，卻都帶着試探，但各自的試探卻恰恰印證了對方的猜測。
兩個人都不敢置信地看着對方，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
小平頭站在路邊，
已是深秋，一陣風吹過，紅葉飛舞，他靜靜站着，望着遠方。
一群小孩子從身邊經過，他們追逐着，嬉鬧着，身上和自己一樣，也只穿了單薄的衣服。有些小孩破舊的布鞋開了口，腳指頭露在外面，還有幾個光着腳，在冰涼的地面上跑來跑去。
他們都不理他，偶爾有幾個會迅速看他一眼，然後又轉過頭去，繼續和同伴嬉鬧。
他已經習慣了，到這裏已經8年過去了，他早已習慣了當地人對他的冷漠，包括這些小孩，儘管他曾經很想和他們一起玩耍，但現在他已經不抱希望了，也不需要了，他站在這裏，是等一個小女孩。
“哎呀！嗚嗚嗚……媽媽，嗚嗚嗚……”一個小女孩的哭聲從不遠處傳來。天快黑了，他慢慢走過去，在秋天陰冷的細雨中，他看見一個小小身影爬在地上，身子不停蠕動着，想要站起來。他走到跟前，費力地扶起她。小姑娘一隻腳剛沾地，又哇哇大哭起來。可能是腳崴了，他不太懂，只能憑很少的經驗猜測着。他想了想，蹲下來，告訴她爬在自己身上，又費力地站起來，慢慢往前走。那條路的前方有個村子，叫二里溝，這裏是小孩上學的必經之路。
他不知道為啥要幫她，沒想太多，她沒有像別的小孩那樣罵自己，他已經很滿足了。
“小叛徒！”
“小狗崽！”
“黑五蛋！”
他第一次聽到那些小孩這樣罵自己時，出奇地憤怒，渾身顫抖，身體像要炸了一般，他抓起一把碎土塊，朝他們扔去。他們一擁而上，把他撲倒在地，拳打腳踢，他拚命反抗，卻無濟於事，直到大人們聽見了過來拉開。
後來他學乖了，扔完土塊就跑，跑進那個大大的院子裏，他們進不來，門口有人守着，他有些得意。
他背着她慢慢往前走，快到村口的時候，一個帶着哭腔的女人聲音傳來。
“小玉兒，小玉兒！你在哪裏？”
“媽媽！媽媽！我在這裏！嗚嗚嗚……”
他輕輕放下她，躲在旁邊的矮牆后，看她媽媽跑過來扶起她，摟着她，安慰她，把她背走。他心中無限歡喜。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也是他和當地小孩第一次和平相處。
大約一周后，他又看見了她。夕陽下，小夥伴們嘻嘻哈哈地過去了，她落在後面，手裏攥着一把野花，唱着歌慢慢走來，似乎腳已經好了。
“戈壁灘上的一股清泉，冰山上的一朵雪蓮……”
“這是什麼歌？真好聽！”他大聲問着，眼神充滿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