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壯麗山河
一張超大尺寸的繪圖板，居中平放在四樓的會議室里。招待所迎賓樓一共四層，外型如一個“凸”字，四樓只有中間部分，專門做會議室，也是招待所最大的房子。
這張圖板太大了，別的房間都放不下，只好擺在這裏。
“夏哥！”
林霖看着繪圖板上打了一半的底稿，臉上兩顆青春痘漲的通紅，掩飾不住的興奮之色。
“這麼大的紙，你咋裱上去的，嘖嘖嘖！太厲害了！”
“別那麼誇張！很久沒裱過畫紙了，手都生了，這還是上基礎課時干過的事。”
“對對對！你們搞油畫的都是用畫布的，這水彩紙果然看着又白又亮，可比繪圖紙強多了。”
在夏雨示意下，兩人分頭扯起一張和水彩紙差不多大小看起來略顯透明的硫酸紙，輕輕壓在水彩紙上面，仔細對好位置，四角用膠帶紙固定在圖板上，又用幾個長短不一的鎮尺壓住。
夏雨趴下身子看到硫酸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圖案和下面水彩紙上已有的刻痕完全一致，這才拍拍手說道：
“林兄弟，我可是上了你的大當了！這玩意實在太費事，不適合我這種懶人。”
“夏哥，讓您受累了，我也沒想到居然要這麼麻煩，還以為你大筆一揮，刷刷刷就完成了。”
“哼！說得好聽！不過哥既然答應了你，就得有點專業水準，咱也丟不起那人啊。”
“是是是！哥說的對！”
林霖一疊聲的附和着，後退兩步，眯起眼看着硫酸紙上的整體畫面，又忍不住贊道：
“哥！這鳥瞰透視真是絕了，一目了然，宏偉壯觀，厲害！厲害！”
夏雨搖搖頭，對林霖的讚歎不屑一顧，扔給他一支鉛筆，自己也拿了一支，都是硬度最高的6H鉛筆，指着畫面說道：
“你那平面圖上可不光是花草樹木，有山有川，有河有溝，還有規劃的道路，房子啥的，我想來想去，只有選擇一個很高的視點，才能一窺全貌。”
“幸虧有地形圖，雖然比例小了點，也還能用，要沒有這等高線，光地形模擬就得抓瞎。”
林霖聽了深有感觸，這資料要不是他父親當年搶救及時，估計早化為一堆灰燼了，這可是第一代大比例測繪圖紙，沒想到今天又派上了用場，他心中不禁湧起一股自豪之感，這萬分之一比例的地形圖，堪稱彌足珍貴，意義非凡。
看林霖站在那裏獃獃出神，夏雨氣的笑了，敲敲圖板說道：
“我說兄弟，你別光顧着欣賞，既然來了，跟我一起刻圖，等底稿打好，後面就用不着你了。”
這是一件費力又耗時的工作，用6H鉛筆將硫酸紙上的底稿一筆一畫用力重新描繪一遍，就會在下面的水彩紙上留下清晰的刻痕，方便下一步着色時進行精細控制。
林霖將曲線板換了好幾個方向，才將一條盤山公路描完，深刻體會到這項工作果然累人，夏雨短短兩天已完成了一半，真看不出來他有這耐心，心中着實佩服。
“夏哥！昨天我去站上，和趙站長又做了現場調研，一起對九州站的價值進行了總結，你給指點一下！”
“趙站長？可是叫趙存仁？”
“對啊！怎麼，你認識嗎？”
“我怎麼會認識，只是聽人提到過。你小子！考我呢，你們這行我可不懂，我洗耳恭聽。”
林霖將昨天去調研的過程敘述了一遍，末了又說道：
“最後總結的就是至高居中四個字，
算是九州站最能出彩的比較優勢吧！”
夏雨將丁字尺壓在圖板下方，拉出一條長長的直線，將山下的一條城市道路刻了上去，這才直起身子，抬起頭來，眯着眼睛想了一會說道：
“你們那位王三虎同志說的不錯，風水就是好！”
林霖有些愕然，他轉述王三虎的話，只是覺得好玩，調劑一下氣氛，卻沒想到夏雨居然很認同，而且看着不像是開玩笑。
“哥，你的意思是？”
“兄弟，你們專業的事情我不太懂，也說不了啥。我來這裏快兩個月了，想想以前真是可笑，對黃河啊長江啊，名山大川的認識真是淺薄。”
“你說這黃河歷經九省，萬里有餘，途經多少崇山峻岭，要說自然條件，比你這九州峰再差的估計也沒有多少，說來也巧，那九州峰我偏偏去過，不能說寸草不生，也差不多了。”
林霖聽他這麼說，仔細一想，確實如此，比自己想的還要宏觀，可他到底想說什麼？
夏雨看他面露疑惑，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九州之所以重要，我想應該是城在山下，人在城中，人與自然發生了關係，這山才有價值，所以人就是最大的風水，王三虎同志一語中的。”
“人與自然！人與自然……”
林霖嘴裏喃喃念叨着這四個字，臉上的興奮之色越來越濃，用力拍了一下圖板，對着夏雨叫道：
“妙啊！哥！你真是我親哥！”
夏雨揮揮手，示意別太誇張，繼續說道：
“人與自然發生關係的方式多種多樣，順其自然也好，改造自然也罷，總之都是一種共生關係，而讓這種關係更加和諧的一個主要因素，就是文化！”
“對於九州，或者黃河市來說，顧名思義，最大的文化就是黃河，套用一句古人的話，山不在高，有水則靈，仙啊龍啊，咱們見不到，這山和水卻是實實在在的。”
“所以要我說，九州藍圖，壯麗山河，這樣的目標更具文化性，將人與自然的關係反應的更加深刻。”
林霖獃獃聽着，腦子裏突然響起那首膾炙人口的歌來。
一條大河波浪寬……
文化！這才是真正的命題，黃河！這才是一切的根源。
林霖腦子裏轟轟作響，雖然夏雨說的不完全是針對九州，但自己的目標也不是九州，他本來就有更加廣闊的志向，夏雨的黃河文化論是實實在在地擊中了他的心坎。
“哥！高山仰止啊，聽哥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夏雨撇撇嘴，伸出手阻止了他衝過來拉扯以示親熱的舉動，光天化日之下，兩個大男人，像什麼樣子。
正在這時，大門吱呀一聲響，一個俏麗的身影走了進來，手裏提着個大大的布袋。
夏雨一見，暗道僥倖，沒有讓林霖得逞，否則讓她看見了，後果不堪設想。
“婷婷！回來了？買到了嗎？”
來人正是陳婷婷，她最近竭力協助夏雨佈置這間繪畫室，也是忙裏忙外，今天一大早就和小強出去買東西了，此時已經快中午了，看樣子跑了不少路。
她看見除了夏雨，房子裏多了個陌生的年輕人，稍覺意外，也不多想，對夏雨說道：
“還好，基本買齊了，水粉顏料和水粉筆還算容易，那個丙……烯顏料真不好找，總算順利完成任務。”
林霖見進來的女子容貌秀麗，舉止端莊得體，不知是何身份，心中疑惑，卻也不便相問。
早上陳婷婷出門后，林霖突然來訪，夏雨對二人可能碰面便有了預估，現在果不其然。上次在周姨家陳婷婷確認林霖和趙存仁是同事，卻不知先前是否見過。
他假裝驚奇地看着林霖，用略顯責備的口吻對他說道：
“林兄弟，怎麼不跟你嫂子打招呼？”
嫂子！為啥女孩子結婚了就會變成嫂子？
真是好笑！
林霖和陳婷婷同時一呆，夏雨是不是發燒了？
怎麼說胡話了。
林霖看看夏雨，又看看陳婷婷，用猜測的口氣問道：
“嫂子？夏哥你已經結婚了？這是嫂子？”
陳婷婷一聽夏雨叫他林兄弟，想起那天在周姨家發生的事情，已經猜到了來人是誰，橫了一眼夏雨，對林霖說道：
“你……別聽他胡說！你是林霖吧，我叫陳婷婷，你好！”
“你好！你好！可……”
林霖還是沒鬧明白，到底為何叫嫂子，陳婷婷又是誰，夏雨總不會隨便開這種玩笑。
夏雨嘆了口氣，對他的表現很不滿意，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麼突然變笨了。
“這位是你們趙站長的夫人，你腦子裏想啥呢？”
“啊……”
“啊什麼啊，她就在招待所上班，最近一直給我做助手，你們趙站長沒告訴你嗎？”
“啊……”
“對了，我們小時候就認識，只是好些年沒見了，沒想到這次過來，又碰上了。”
“啊……”
陳婷婷站在旁邊聽夏雨給林霖介紹自己，又好氣又好笑又好奇。氣的是需要說這麼詳細嗎？看林霖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又覺得好笑。好奇的是兩個人才認識多久，怎麼看着這麼熟絡。
林霖突然想起，自己昨天下山之前，還跟趙存仁說起夏雨，他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不好！看眼前這兩人關係，莫非？
他突然頭皮一陣發麻，后心一涼，完了！自己今天就不該來！
“夏哥，那個……嫂子，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再見！”
說著，一溜煙出門走了。
陳婷婷看着他慌張的樣子，想到他和丈夫是同事，也覺得無趣，嘆了口氣，生活突然變了個樣子，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卻聽見夏雨喃喃說道：
“人是個聰明人，只是未免太聰明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