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 幸福時光

一十四 幸福時光

一陣嗩吶聲隱隱傳來,先是《鳳求凰》,餘音未絕,又變成《迎親路上》,一會又是《抬花轎》,幾支曲子變來變去,洋溢着喜氣在山間飄蕩。

過了好一會,一支迎親隊伍從山溝里轉了出來,沿着溝邊小路迤邐前行。一個跛腳男人走在最前面,離開后隊有丈許,每隔一段時間,伸手從掛在胸口的布袋裏拿出一個炮仗,湊到左手的煙頭上,點燃後向上一拋,只聽砰一聲響,炮仗在半空炸裂開來。

炮手後面跟着幾個身穿花花綠綠的迎娘,圍着全身披紅挂彩的新娘子慢悠悠的走着,手裏都拎着些輕便的嫁妝。每次炮仗炸響,就有幾個女人縮着脖子停下來,朝着前面那個跛子指指點點,似乎在罵他小心些,別嚇着新娘子。

再往後是嗩吶隊,一共四個人,前面兩位是嗩吶手,邁着整齊又穩健的步伐邊走邊吹。後排左側是鑼鼓手,脖子上掛着一面小巧的太平鼓,左手提着鑼,右手抓着鼓錘,咚咚咚在鼓面上敲着,不時按節奏在鑼面上來一下,當的一聲,綿延悠長。後排右側是鐃鈸手,兩手各抓一隻,和着音律相互撞擊,發出鑔鑔鑔的聲音,所以本地都叫鑔鑔。

這時嗩吶曲調又是一變,卻是《百鳥朝鳳》。

一群半大孩子在路上追逐着,一會跑到新娘子跟前討喜,一會又圍着吹鼓手打轉,隔着老遠都能聽見嬉鬧聲。

幾組杠夫跟在嗩吶隊後面,兩人或四人一組,抬着些箱籠柜子等大件嫁妝,忽悠忽悠往前走着。

走在最後面的是一個龐大的隊伍,前面的新娘子轉過一個彎已經看不見了,後面還有人從山溝里絡繹不絕地走出來。

“這不得有100多人了?這娘家人是餓死鬼投胎嗎?”

一個聲音在趙存仁耳邊響起,是站長在旁邊憤憤不平。

他倆此時坐在山坡上一處塄坎邊,抽着紙煙看熱鬧。兩側還有一群臨時雇來栽樹的附近村民,三三兩兩或坐或站,也跟着一起看熱鬧,不時有人指指點點,評頭論足。這山裡人娶親的隊伍經常有,但每次看見了還是想看,不從出現看到消失決不罷休。

從這支隊伍的陣容來看,顯然兩家都有些家底,單是嗩吶隊吹奏的樂曲,一般的可沒這水平,從山溝里出現到消失,基本不重樣,估計是男方請的城裏的吉慶班。女方也不差,光大件嫁妝就七八件,小的更不用說,一般人家可陪不起。只是送親的人未免太多了些。

“這吃席都沒法安排,人家院子裏擺四桌,堂屋廂房地上地下擺滿了才8桌,再擠也就10桌。他這光送親的人,一輪席都坐不下,陪席的人更不用說了,送親哪有分兩輪吃席的?這是幾輩子沒吃過席了,不是餓死鬼投胎是啥?太喪眼了。”

站長替男方先算了一筆賬,然後對娘家人安排這麼龐大的送親隊伍嗤之以鼻,朝旁邊野地里啐了一口。

“就是嘛,現在不比前些年,鄉里日子也好過了,弄這許多人,為了吃席,臉都不要了,可不是喪眼么。”

旁邊一位看起來有幾分猥瑣的壯年村民陪着笑,給站長幫腔。另一位村民聽了,大着嗓門說:

“黃三球,你也有臉說,上回村裡小蘭花出嫁,跟你不沾親不帶故,你死皮賴臉要去送親,還不是想吃席。”

周圍村民聽了,一陣哄堂大笑,這也是勞動之餘難得的樂子。黃三球卻也不覺得難堪,他樂呵呵說道:

“你懂啥,我可是小蘭花的乾哥哥,

她身上哪大哪小我都知道,她要嫁人,我不得去給新女婿指點一下門路?”

眾人又一陣哄堂大笑,圍繞着小蘭花哪大哪小熱烈討論起來。

趙存仁聽了,心裏彷彿被刺扎了一下,隱隱作痛。他遙望着逐漸消失的迎親隊伍,周圍的人聲似乎也越來越遠,眼前漸漸浮現出自己當年結婚時的往事來。

“趙隊長,陳家那丫頭你也知道,人是沒得說,十里八鄉誰不知道一枝花的名號。再說了,老二不是跟人家姑娘也……對,約會過么,兩個娃兒也對眼,這抓緊把院子和彩禮的事情定下來,趕明年開春把事情一辦,你二老也好再抱個孫子。”

趙存仁坐在堂屋角落裏,看着坐在炕欄邊的李三嫂唾沫星子亂飛,心頭不由一陣激動,又看看坐在正位椅子上抽着水煙的父親,心頭不禁一沉。

這時,坐在炕上的母親輕鬆接過話茬說道:

“他三嫂,你跟俺想的一樣哎,你也知道,我這娃兒剛去了林場,大小也有個工作,再娶個媳婦,生個娃,我這可就了了一件心事。”

“可不是咋地,哪還有嫌孫子多的?那丫頭我可是見過好幾回,又白又水靈,屁股還大,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等過了門,你家老二可不得偷着樂。”

李三嫂說到這裏,朝着趙存仁看了過來,笑嘻嘻道:

“老二,你自己說說,嬸子說的對不對?”

“我,我……”

趙存仁“我”了半天,看看父親臉色,卻也沒敢再往下說。

他自己當然很滿意,自從陳家父母放話同意他們交往後,他先去找了陳壯壯,請他幫忙把妹妹約出來,條件是請他吃頓白記炒羊肉片,那可是當地一絕,一頓飯花了他3塊錢,半斤糧票,他剛上班一個月工資才28塊,肉疼了好幾天,但為了心愛的姑娘,他忍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將家裏唯一的永久牌自行車擦洗得明光鋥亮,喜滋滋地去接她,一路上笑的嘴都裂開了,那一天,他覺得人生從來沒有如此燦爛過。

他馱着她在城裏到處轉悠,先去了五池山公園,然後請她吃有名的牛湯麵,下午又去了黃河邊溜達,逛了有名的黃河鋼橋。她說有點累了,就坐在黃河邊石墩上休息,買了8分錢一根的奶油冰棍,那根冰棍是他有生以來吃過的最甜的冰棍。

她全程話很少,不是“嗯”,就是“可以”,最多說句“你看着來”,無論她說什麼,他都如奉綸音,對他而言,這並不重要,能夠在一起才最重要。

此後每個周日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找她約會,如果約不到,他就得又忍受一周的煎熬,然後在周六下班后又充滿希望地趕回家,期待第二天能見到她。

到現在為止已經半年過去了,他對她始終如一,她對他也始終如一,也許兩周約一次,也許一周約一次,但兩周約一次的情況更多。他隱隱有種感覺,她雖然對自己很客氣很有禮貌,有時候也會笑一笑,但總覺得少了點啥,到底是啥,他也不知道,他這方面的經驗實在少的可憐。

“女人嘛,就這樣,沒成親的時候一個比一個害臊,等上了炕,嘿嘿,那是一個比一個騷。”

這是他私下請教一位堂兄時他說的話,他聽了半信半疑,是這樣嗎?她那樣美,那樣純潔,會變成堂兄嘴裏的樣子嗎?他既有所期待,又內心抗拒。

這時,李三嫂提高調門的嗓音傳入耳中,不知道前面和母親又聊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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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幾度黃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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