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五 婚禮

一十五 婚禮

“對呀!好事要趁早!陳家大嫂子跟我說了,這都半年了,也沒個話,知道的說在搞對象,不知道的還以為看不起人哩。人家閨女可也是含在嘴裏長大的,媒人把門檻都踏破了,又不是稀罕啥,要再這麼拖着,名聲還要不要了?再不給個話,就別來找她家閨女了!”

李三嫂長長的一席話說完,喘口氣,連忙又接著說道:

“趙隊長,這可不是我說的,是陳家人的意思,你別往心裏去。”

趙存仁一聽,心裏着急,這要是不讓見她,他死的心都有了,忍不住朝父親喊道:

“大……”

他母親和李三嫂轉過臉來,一起看着趙家的這位主人,看他如何說。

趙隊長瞪了一眼兒子,恨恨地說:

“沒出息的貨!”

然後慢悠悠地抽出水煙瓶的煙管,倒過來放在嘴邊,“噗”地一聲把煙渣吹掉,重新把煙管插進水斗,又捻了一撮煙絲塞進煙管,拿一個老式打火機點着了,就着吸管抽了一口,嘴裏吐出濃濃的煙來,也吐出一段話。

“李三嫂,我們老趙家扯根上就是干散人,不幹那丟人現眼的事。院子已經划好了,在巷子北邊,離大路近,三分地,準備蓋兩層,料也備的差不多了,下月就開工。”

說到這裏,又吧嗒吧嗒抽了兩口。這水煙瓶不比旱煙槍,不及時抽火就熄了,點一次火也就能抽幾下,完了又得重新清理裝煙點火,一般人家伺候不起,大戶人家也是來客人了才預備着。

李三嫂一聽眼睛都亮了,她這次來就是為了儘快促成兩家親事,本來想話趕話逼着趙家表態,哪想到這趙隊長一聲不吭,事兒都辦的差不多了,她回頭去陳家,那可是大大的一件功勞。正要說幾句場面話,趙隊長又吐出一口濃煙,話還是藏在煙里。

“趕明兒我去找個先生,選個好日子,備了八色水禮就去定親。陳家老兩口我也是認得地,都是實誠人,可不會說出那種沒臉的話來,你也是一片好心,我就不說啥了。”

聽父親說完,趙存仁心裏既高興又羞愧,都說姜還是老的辣,他這做兒子的,看來還差得遠。他想着心事,也沒聽到李三嫂說了啥,倒是“咯咯咯”的笑聲格外響亮。

他站起身,正想說話,卻聽見“噗”的一聲,一撮煙渣向他飛來,掉在面前的地上,正在發愣的時候,父親的聲音又從煙霧中傳來。

“乾禮也不會少,那女娃娶到我趙家來,就是我趙家人,不能虧了人家父母,娶親的時候按行情來,只多不少。”

半年後,小院中桃紅柳綠,春意盎然,趙存仁披紅掛綠,站在新蓋的二層樓旁邊,看着人聲鼎沸的場面,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今天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那個他喜歡了十年的女人,終於被他娶進了自己家門,他想起高中語文老師曾經說人生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前兩件倒也罷了,他如今領着工資,娶了美人,正是雙喜臨門,志得意滿。

“拜堂了!拜堂了!”

在一群孩子的歡呼聲中,城裏吉慶班嗩吶隊奏響了《拜花堂》,新娘子被迎娘從洞房中扶了出來,全身披紅,蓋頭遮面,盈盈走到院子中央。趙存仁在一群人的推搡下,和新娘子並肩站到了一起。

賈老爺早年中過秀才,雖然曾被批為丑老九,但如今在隊裏依然德高望重,今天請來做了婚禮執事,

此刻正站在上首側位,拉長了音調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畢!”

“新郎新娘入洞房!”

在一群女人孩子的簇擁下,趙存仁傻笑着和新娘子向二樓婚房走去。不過這會天還早,他進洞房只是個形式,一會走完流程還得出來敬酒,新娘子卻是不出來了,一直要在新房待着。

“看看人家這排場,多少年沒見過了。”觀禮的人群中,一個花白鬍子向旁邊的人感慨道。

“光豬就殺了八口,有牛有羊,有雞有鴨,聽說還有魚,十三太保的席面,嘖嘖嘖!可了不得。”旁邊另一個人搭腔道,聽口氣是個吃貨兼百事通。

“席面算啥,你光看看這院子,三分地,兩層樓,你知道要花多少錢嗎?”又一個人說道,顯然對百事通的見識不屑一顧。

“多少錢?”幾個人異口同聲問着,那人低低說了個數字,人群不約而同“啊”的一聲,引的遠處的人都看了過來。

“花這許多,遮莫娶了個天仙咋地?”花白鬍子又問道,看來他不是本隊人。

“富強一枝花,人人見了誇!”

不知何時,賈老爺走了過來,背着雙手,臉上露出一種“念天地之悠悠”的感慨神情。眾人紛紛問好,臉上都露出佩服的神色,這老讀書人就是不一樣。

“娘家人也不差了,小的不說,光傢具就陪嫁了四十八條腿,還有一台縫紉機,嘖嘖,夠大方。”百事通又冒了出來。

“你知道個屁!”前面懟他的那人也開口了,看來想搶了百事通的名號。

“那都是趙家的乾禮換的,陳家可沒掏一分錢,不過,大方倒也是真的,陳壯壯也是個實在人。”

“大舅子吧,聽說年前開了個陳家涼滷麵,生意不錯。”

“嘿嘿!前面已經讓支客給灌翻了,這會不知道在哪挺屍呢。”

“豎子,不足與謀!”

賈老爺聽眾人說話,突然冒出一句,背着雙手晃晃悠悠走了,眾人聽了,面面相覷,不解其意。

流水席一輪接一輪開宴,嗩吶一曲接一曲吹奏,客人一撥接一撥來去,一直持續到日落黃昏,月上屋頂。

趙存仁喝的有點暈,按理今天自己就一項任務,做好新郎官,本地習俗,東家敬酒都是父親和大哥出面壓陣,可為了招工的事父子兄弟鬧僵后,大哥今天壓根沒露面,前兩天就鎖了自家門,一家三口都不在,估計是去丈人家了。而且時代也變了,同學朋友之間還得自己出面,難免喝上幾杯,本也不勝酒力,等人去席散,一陣風吹來,他感覺酒意有些上頭。

鬧洞房的人剛走,不知道有沒有嚇着她,他有些擔心。在石桌旁坐下來,環顧四周,院子裏一片狼藉,還得收拾幾天才能清爽,這倒也不急。今天成親的重頭戲一會才要開始,他內心有點打鼓,儘管期待已久,但一會和她睡在一張床上,應該做些什麼呢?

他從小就憨厚內向,長相性格和大哥完全不同,很多人都開玩笑說不像親兄弟,不是沒有道理,所以兄弟之間從小合不來,更不可能交流男女之事了。

雙親是標準的嚴父慈母,但在性教育這件事上,和中國傳統家庭一樣,從來不提,全靠自己摸索。

同學玩伴之間偶有提及,也是淺嘗輒止,粗枝爛葉,只能聽個大概。上高中的時候,曾有一位要好的同學神秘兮兮地跟他說有一本書,專寫男女之事,屬於禁書,被抓住就關進監獄。他本來挺好奇,聽了後面一句又被嚇住了,不敢再問。

到今天為止,根據他各種道聽途說的經驗匯總,成親就是男女之間挨着睡,要親密接觸,至於怎麼接觸,他就不知道了。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見樓上一聲喊:

“老二,快上來,要安房了!”

他抬頭一看,是堂嫂李小蘭在喊他。他知道這是婚禮的最後一道儀式,執事一男一女,要求生肖相合,福命雙全,一般人可做不了。

“雙雙核桃棗,娃娃滿院跑。”

“棗兒滿床紅,生子是英雄。”

“一把花生一把棗,閨女小子滿屋跑。”

“……”

趙存仁看着滿床亂滾的花生核桃棗兒糖果,聽着兩位執事嘴裏念念有詞,心裏越來越緊張,他知道,最後時刻就要到了。終於,耳邊傳來房門哐啷一聲響,兩位執事出門去了,一陣咚咚咚腳步聲傳來,過了會,又聽到吱呀一聲,那是他們出去的時候把院子門也帶上了。

空氣突然變得很安靜,靜的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只有兩支燃燒的紅色蠟燭偶爾傳來輕微的劈啪聲。他鼓起勇氣直視新娘,卻見她坐在床邊,依然是蓋頭遮臉,一動不動。

“婷婷!”

他喊了一聲,沒有動靜。

“婷婷?”

他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有動靜,他有些慌了,不會出啥事了吧。心中着急,一把攥住蓋頭,扯了下來。

燭光下,他夢寐以求的新娘直挺挺坐着,髮髻高高挽起,頭上插着的金簪銀釵閃閃發亮,乍看就像一位童話中的公主,唯獨臉上,兩行清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掉落在大紅嫁衣上,浸濕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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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幾度黃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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