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一 夫妻之間
“這是真的？”王為仁刷一下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腳後跟拌在椅子腿上。
“這還能有假？夏雨親口跟我說的！真沒想到，世上還有這麼巧合神奇的事情。”楊翠花白了王為仁一眼，接着臉上又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王為仁呆了一下之後，在屋子裏踱起步來，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轉了好幾圈，突然停住，回過頭看楊翠花，卻見她一個人在那發獃。
“你想啥呢？”
“哦，沒啥，只是覺得這人和人啦，就是不一樣！”楊翠花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到底啥事？”
“我可是看得出來，夏雨嘴上說無心之過，可要換個人，他未必會這麼上心。”楊翠花幽幽地說。
“那又咋了？”王為仁有些不耐煩。
“他托我給那小妖精解釋解釋，說是太激動，沒有冒犯的意思，希望不要介意。”她恨恨瞪了王為仁一眼，語氣酸溜溜地說道：
“瞧人家這做事，就是讓人心裏舒坦。可不像有些人，光知道吃奶的時候喊娘。”
王為仁聽了，又不吭氣了，繼續在地上走來走去，突然說道：
“你準備怎麼說？”
“還能咋樣？實話實說唄！”楊翠花抿了抿嘴，無所謂的樣子。
“實話肯定是實話，但你得加點料。我擔心陳婷婷耍小性子，不想幹了，那不是前功盡棄？”
陳婷婷從床頭衣櫃下面最靠里的抽屜底下，小心翼翼地抽出個用布包着的東西來，輕輕打開，裏面赫然便是那本《戴望舒詩選》，下面還壓着一個本子和一支鋼筆。
她拿起詩集，怔怔地看着那幾個大字，泛黃的書頁上，字還是那麼醒目，和當初第一次見到時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可她變了，就是因為這本薄薄的小冊子，她變的太多，只有她自己清楚，這有多致命。
剛開始，她讀的很費勁，字也認不全，意思也不能完全理解，只覺得新鮮，一些很普通的字詞跳出來，相互組合在一起，居然有了新的含義，這種體驗讓她驚訝。慢慢地，那些文字鮮活起來，彷彿有了靈性，像一把小鼓槌，一下一下敲擊着她的心靈，聲音越來越大，頻率越來越高，終於有一天，她感覺進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給我吧，姑娘
那朵簪在你發上的
小小的青色的花
它是會使我想起你的溫柔來的
……
給我吧，姑娘
那在你衫子下的
你的火一樣的
十八歲的心
那裏是盛着天青色的愛情的
……
她猶記得第一次讀懂這首《路上的小語》時，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那朵枯萎的野花，那個告別時的場景，那個莫名其妙的擁抱，那個奇怪的男孩對她所做的一切。驀然間一陣心悸傳來，那種感覺很奇怪，像心上被針扎了一下，然後血慢慢流出來，開始隱隱作痛，可又不完全是痛楚，居然還有幾分甜蜜。
她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喜歡，什麼叫遺憾，什麼叫憂傷和懷念。
從此之後，她變了個樣子，她看周圍的人時，目光中有了憐憫，像站在高處俯視他們，她知道為什麼，但無法和他們交流，能夠和她交流的人不在這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在幾千里之外。
她日漸沉默，一雙眸子卻越來越亮，讓她有了和周圍的人不一樣的氣質，隨着年齡增長，出落的愈發清麗脫俗，
與眾不同。上高中的時候，她知道有好幾個男同學經常關注她，還有托女同學遞來情書的，她也看過一些，都是些庸俗肉麻的話，她只是微微一笑，沒有下文。
趙存仁她也是知道的，是她哥哥陳壯壯的同學兼玩伴，有時候還會帶家裏來玩，上高中后卻來的少了，每次見到自己，看上去都很緊張，她客氣地打個招呼，僅此而已。
她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學習上，沒日沒夜的苦讀，在心裏最隱秘的角落，懷揣着一絲夢想。
然而，命運就像個頑皮的孩子，喜歡一次又一次捉弄自己，讓她很小就認識了那個人，留給自己一本書，啟發了她的人生，然後又給她當頭一棒，與大學無緣，無奈之下嫁給了現在的丈夫，在她向命運低頭之後，卻又讓那個人又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
命運啊，下一步要指引自己去往哪裏？她輕輕撫摸着那本書，陷入深深的沉思……
噹噹當！噹噹當！一陣敲門聲突然傳來，陳婷婷從沉思中驚醒過來，連忙把書包好，又放回原處，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道：
“誰呀？”
她經常一個人在家，為了安全，一般門都是從裏面倒插上的。
“我！”
陳婷婷拿着雞毛撣子給丈夫撣着身上的塵土，一邊輕聲問道：
“活都忙完了？”
“沒有，一時半會幹不完，水泵又壞了，和站長進城買零件。你今天不上班？我從前頭路過，請了個假，說回來看一眼，看門上沒掛鎖，猜着你在家裏。”
趙存仁臉上帶着笑意，嘮嘮叨叨說了一堆，又看了媳婦一眼，看她眼圈有些紅，又說道：
“在所里受委屈了？還是咋地？”
“這圓鼓鼓的啥？”正在撣土的陳婷婷用手捏了一下丈夫的口袋，嘴裏說著：
“我今天輪班休息。你等着，我去給你泡茶。”
“不用，一會站長過來還得一起回去，站上就一個拖拉機，來回全靠它。這是山上老鄉家裏的蘋果，說是很甜，你嘗嘗，我估摸着也不一定甜。”
趙存仁說著，從口袋裏掏出兩個蘋果，塞到媳婦手裏。
“又要走？就不能在家過一晚嗎？”
陳婷婷接過蘋果，看了看，不是很大，但很紅。心中一酸，突然掉下淚來。
“莫哭！莫哭！”趙存仁伸出粗大的手，想給媳婦擦擦眼淚，一看自己手上沾滿泥土，又忍住了，有點手足無措。
“噗嗤！”陳婷婷看着丈夫傻兮兮的樣子，突然破涕為笑，輕輕打了他一下。
“好吧，那就安心工作，家裏都好好的，你也不用擔心。”
感受到媳婦的拳頭，趙存仁身子一顫，臉上露出激動和痛苦混合的神色，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陳婷婷拿來毛巾洗臉盆，放在院子裏手壓井出水口下，抓着手柄壓了十幾下，水嘩嘩嘩流了出來，給丈夫洗手洗臉，自己去泡了茶端來饃饃放在石桌上，又將那兩個蘋果洗了洗，遞給丈夫一個，兩個人坐下來，一邊說閑話一邊吃東西，正是下午時間，秋風微動，陽光溫暖，倒也輕鬆愜意。
“這蘋果還挺甜的，就是有些干。”陳婷婷咬了一口，咂巴着滋味。
“山裡全是黃土，一年下不了幾場雨，就是光線好。”趙存仁抓着紅彤彤的蘋果看了看，隨手放在桌上，端起茶喝了起來。
“你們場裏不種蘋果嗎？”陳婷婷突然問到。
“嗨！這玩意太金貴，可不好種，又花錢，又費水，還得人手多，聽站長說還要有技術，眼下估計不行，過幾年再看吧。”
“種些花花草草也行，人閑了去瞧瞧，也是風景。”
不知為何，陳婷突然想起那本書里《山行》一篇中的幾句。
我就要像流水的嗚咽
卻似凝露的山花
我不禁地淚珠盈睫
我們彳亍在微茫的山徑
讓夢香吹上了征衣
和那朝霞，和那啼鳥
和你不盡的纏綿意
趙存仁聽了，愣了一下，正要答話，突然又想起一陣敲門聲。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納悶，莫非是哪邊的家裏來人了？
“婷婷在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