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115

從來沒人敢跟柴玉關這麼說話！

柴玉關戴着三枚紫金指環的手，依然擱在他精心養護的那一把鬍鬚之上，放在袖中的手卻不自覺地握緊了。

打從蘭州地界那個莫名其妙的王爺一說傳來開始，不……或許應該說在金無望在沁陽古墓失手還很快失去了消息開始，柴玉關就一直覺得有事情脫離了他的控制。

酒氣財三使叛逃，金錢幫與丐幫的對峙不但沒讓中原武林混亂起來，反而促成了洛陽北斗居的那個女人糾集起聲討他柴玉關的隊伍。

疾風三十六騎在三次交鋒中損失慘重，縱然還有候補隊伍，也改變不了他此刻看到這不若先前氣派的儀仗隊伍時候的鬱卒心情。

他自認自己合該是這中原武林的神話，而不是被人一口叫破身份，甚至連當年十二連環塢和七心派的舊事都被翻出來的豺狼。

偏偏在這個時候，還有人相當應和霍凌霄那句話地發出了一聲輕笑。

柴玉關本能地朝着發出笑聲的方向看去，卻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美人。

他多年間縱情聲色，遍閱美人，能讓他都確認自己並未見過的美人自然非同凡響。

「你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發出笑聲的不是別人正是白飛飛，「這天下如閣下一般在此時還厚臉皮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的人不多，如你這般認不出自己親生女兒的人也不多。不過柴玉關你大可放心，我今日為復仇而來，可不是為了認個不當人的爹。」

「至於我母親是誰？柴玉關，你總不會忘記那門你並未得手的武功吧！」

並未得手的武功……

柴玉關不曾得到的，也只有那個因為丑姑娘意外逃走而錯失了的幽冥族譜而已。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眉眼帶煞的美人，實在沒法將這張臉和那個被他折磨得更加不像是個人樣，也不肯說出秘籍所在的丑姑娘聯繫在一起。

可她若不是那個傢伙的後人，何必冒認這樣的身份。

關外陰山幽冥宮主的身份，可不是尋常人敢冒認的。

柴玉關早猜到她有可能與自己有關，畢竟幽冥族譜只在白靜的手中，卻不想今日武林圍剿快活王，她這個合該算是邪道中人的幽冥宮主也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這裏。

最讓柴玉關覺得意外的無疑是，在場中人表露出驚訝的似乎並不是因為白飛飛幽冥宮主的身份，而是因為她和柴玉關之間的父女關係。

有霍凌霄在，白飛飛到底是正是邪暫時也由不得他們來質疑。

但女兒對父親露出這樣決絕的殺意，卻屬實少見。

可惜白飛飛這個當事人此前連那種報復方式都想得出來，又如何會在乎此刻異樣的目光。

「柴玉關，」她眉眼間一瞬的桀驁，讓這張本該溫柔無害的臉都顯得鋒銳了起來，「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話你總該聽過，我若不能親眼見到你落得眾叛親離，聲名狼藉后慘死，我便對不起我苦難遭盡未得善終的母親！」

霍凌霄絲毫不給柴玉關面子地鼓了鼓掌。

「柴玉關，你這個人倒是當真很有意思，別人說你武功高強，但大凡武道宗師總有那麼一兩門功夫是自創的，所謂創大於奇便是如此了。」霍凌霄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彷彿一點都沒接收到柴玉關冷銳如刀的目光，更不曾感覺到他身上升騰起來的氣勢。

「你倒是東偷一門西找一家，投入別人門下還要改名換姓，掉頭來抹消掉自己行動過的痕迹，這等做派倒是跟小偷沒什麼區別，還比小偷更怕被人發現行藏。」

「既然如此，我看你也別叫什麼萬家生佛了……」

柴玉關的臉色黑了下來，他直覺從霍凌霄的口中說不出個好詞來，卻萬沒有想到她緊跟着的下一句是。

「我看你叫千手神偷比較合適一點。」

這次笑出聲來的可不只是白飛飛了，這些原本為衡山之亂找柴玉關問責的人，尤其是知道當年結局的人，誰不知道衡山洞52GGdCo窟之中被人寫下的「你們上當了」這種讓人血壓升高的話，現在看到這個人被人堵了個正着，都齊聲笑了出來。

沈浪也不例外。

霍凌霄這先後的兩次開口，讓他覺得又有些刷新認知。

這個看起來有不識人間煙火之態的姑娘，真要促狹起來，還真不輸給任何人。

別人未必盡知柴玉關是如何成為柴玉關，又是如何成為快活王的，柴玉關本人總是知道的。

「千手神偷」這個稱呼簡直就是扎爆了柴玉關的心。

他故作神秘的姿態，在下屬面前的高人形象，掌控者的地位，都在這個稱呼中被打破了粉飾太平的假象。

他確實是個小偷，可這句話不該由別人說出來！

尤其是個他向來只當做工具的女人。

他指間的紫金指環本就是一種頂尖的暗器，在意識到霍凌霄說了什麼的下一瞬便如一道紫電一般朝着她的眉心疾馳而去。

然而緊跟着他便看到這位北斗居主人伸出手，輕描淡寫地握住了這枚紫金指環。

這隻看起來像是該當舞文弄墨而不是當個硬接暗器道具的手，在接住了這枚倒刺反生，宛如一枚縮小的鐵蒺藜一般的指環的時候，顯然沒有遭到一星半點的傷害。

她看了看這枚做工精良的暗器指環，便漫不經心地將它拋到了一邊。

在她身邊的那個姑娘根本不必等她吩咐，就已經從袖中取出了一塊絹帕遞了過去。

柴玉關眼看着對方毫無將他當成個敵人的樣子，一點點地將那個接住戒指的手，從手心到指尖都擦拭了一遍，這才重新將目光轉向了他。

「快活王多年享樂，酒肉滿腹，看來是都湧上腦袋了，否則何以連這點忍耐力都沒有，豈不是等同於不打自招……」霍凌霄冷笑了一聲，「我自認自己的臉生得好好的，用不着勞駕你柴玉關幫忙。」

「閣下額生肉瘤，改名換姓，乾脆連柴這個姓氏也不要了，直接以快活王為號之後，將這個特徵給去除了，我卻不必如你這般往頭上劃一道傷口。當然閣下就算劃一道口子也多不出個天眼來的。」

「師父何必稱他為閣下，」染香忽然插話說道，「一當不當人的傢伙也配被用敬稱嗎？」

柴玉關被這一對師徒先將他的指環當做髒東西，后又一唱一和地聲稱他也不配被以敬稱相稱，本就上漲的怒火越發蓬勃。

「你又是什麼人也配在此時說話！」

他問的自然是染香。

「你問到這個問題倒是還真問對了。」霍凌霄回道，「你的記性若是不差就應該還記得，你當年沒能從白姑娘那裏騙到秘籍，卻在中原騙到了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心甘情願地做了你的地下夫人，甚至為了讓你能夠配得上她，與你一道策劃了那出衡山之亂。」

「她是王雲夢的女兒？」柴玉關眯着眼睛試圖從染香的臉上找出他或者是王雲夢的特徵。

先前白飛飛的身份擺在那裏，染香和白飛飛一個在霍凌霄的左邊一個在霍凌霄的右邊，明擺着在隊伍中的地位相差無幾，他會有這樣的猜測簡直一點也不奇怪。

此刻還頂着左公龍的臉混在隊伍里，當真是柴玉關和王雲夢之子的王憐花不由表情複雜了起來。

他實在很難將這個人和自己的父親聯繫起來。

他恨對自己冷心冷情的母親，也由此恨起了女人，然而他的父親卻顯然要更加不堪得多。

反倒是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即便頂着意圖弒父這樣的重壓，也始終在這場時隔多年的對峙中，處在了絕對優勢的位置上。

他又聽到霍凌霄在此時開了口。

「柴玉關，你也未免太將自己看做是個東西了。她不是王雲夢的女兒，但她會繼承王雲夢在洛陽的產業，也自然有這個資本來找你算賬。」

「說來你這個明明除了會裝就是會裝的傢伙，是不是當年被王雲夢做低伏小給養出的普通卻自信的心態。」霍凌霄語氣淡淡，但意識到她說了什麼，柴玉關又咬緊了牙關，「我看今日，是該讓你夢醒的時候了。」

「就是可惜好好就一座樓蘭古城，被你從土裏挖出來，現在又要跟着你柴玉關入土了！」

「你住嘴！」柴玉關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

可怎麼看怎麼覺得他此刻的樣子像是色厲內荏加之惱羞成怒。

他這麼一站起來便抬高了一點視野，正對上了身在隊伍之中的酒使和氣使的臉。

這兩位都是在他佯裝的體面被一個邀約揭穿后，試圖毀掉見過這一幕的人而被逼走的，現在則越發確定了自己走得對。

而對柴玉關來說面貌要陌生許多的金無望，則用有些意味不明的目光看向了他。

這樣的柴玉關對他而言最後一點追隨的理由都已經不剩了。

金無望深知被快活王招攬去的都是一群什麼樣的人，他向來觀察敏銳自然不會錯過，在柴玉關看似是身居高位者勃然大怒的發狠之中，那些原本就是被他所包裝出的快活王形象的人，事實上並不是跟他一道同仇敵愾的。

大約誰也不會樂於跟一個吃軟飯的男人同仇敵愾。

「住嘴？」混在隊伍里的熊貓兒忍不住插了句話，「哎我說那個姓氏名字都不要了的傢伙，你反正也不認自己是誰了，那我們罵柴玉關罵快活王，跟你這個無名氏又有什麼關係呢？」

「……」沈浪回頭看了熊貓兒一眼。

這個當日能被他贏了三次騙到北斗居來入伙的傢伙，看起來是近墨者黑得很徹底了。

這句話的殺傷力——

也不是一般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