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16
柴玉關若是還看不出來,自己在口舌之利上比不過這些個傢伙,那麼他也不可能坐在快活王的位置上這麼久了。
他也同樣看得出來,在他屢屢被人揭穿過往的時候,他的這些個原本就不安分的屬下里的人心浮動。
但他也更知道,這些人再如何不服現在這個他也好,現在都必須跟他站在同一戰線上。
要知道這些會逃到關外來的人,多的是在中原中興風作浪,為武林所厭棄追殺之人,若不是他柴玉關收留,這些人早已經被送到仁義莊去領懸賞花紅去了,又怎麼可能還能在這樓蘭遺迹中享受此等喝酒吃肉的痛快日子。
他們可不像是酒氣財三使,找到了個足以庇護他們的主人。
他們能靠的只有他柴玉關而已!
柴玉關那張多年間養尊處優的臉上積蓄着一層陰雲。
方才霍凌霄那一記輕描淡寫撥開紫金指環的動作,讓他對對方的武功根基忽然有些不敢確定。
但他轉念又想,她就算年齡與容貌有些不符,既然當年衡山之亂的時候並未出名,想來也應當不可能年齡太大。
他自負自己是個武學天才,只是因為年輕時候不得門路,才不得不屢次三番地投身別派,甚至用出不那麼光明正大的手段來拜師、來搶奪秘籍,但在衡山之事後他便已經今非昔比了!
他手握的是中原武林最頂尖的武學典籍,他每日服用的是天下罕有的奇珍異寶,更是一度遠入星宿海,將百年前極樂宮的那株玉蟠桃也給弄到了自己的地盤上,這樣的條件下,他又怎麼可能不是這個領頭姑娘的對手。
不錯……
柴玉關又用另一個理由說服了自己。
她若不是並非自己的對手又何必用言語激怒他,大可以先將他拿下而後聽任這些武林豪傑的聲討。
擒賊先擒王,他此刻正應該做出一個翻盤的舉動。
柴玉關忽然人如疾電地朝着霍凌霄襲來。
幾乎在他有所動作的同時,在他所統率的隊伍之中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哨聲,那正是急風騎士行動的信號。
這些替補陣亡的急風三十六騎重新湊成的隊列,也同樣如原本的急風騎士一般掌握了由柴玉關教導的急風十三式。
柳玉茹在看到這些傢伙拔劍的瞬間便看出,這所謂的急風十三式正是脫胎於她們華山的清風十三式。
當年輕信了柴玉關對外營造出的形象,將門派武功託付給他的人里也正有她們華山的嫡系弟子。
清風十三式清淡虛渺的特質在改版后的急風十三劍中幾乎蕩然無存,只剩下了那種精簡之後的招式。
柳玉茹還來不及提醒染香她們破招的要訣,就看到這些早已經蓄勢待發的姑娘們,在此刻沒有一點猶豫地迎上了這支快活王麾下最為精銳的部隊。
那實在是兩道交匯在一起的洪流。
白金與盛雪之色衝撞在一處的瞬間,冷銳的寒光從馬上揚起的長戟上映照而出,讓這分明燥熱的飛鳥不渡之地,在頃刻間彷彿有一股過境的冷風。
柳玉茹聽到了一聲短促箭鳴的嗚咽之聲。
那實在是一種很奇怪的箭出聲響。
這支箭出自染香之手。
以柳玉茹的眼力足以看出這支箭先沒入了沙地之中,正混在馬蹄亂踏里,卻在下一刻以雷霆之勢穿出了地面,穿過了快活王麾下領頭騎士的心臟。
箭出傷心!
染香這一箭倒才當真是擒賊先賊王了。
而幾乎在這位騎士中箭落馬的瞬間,倒斬而起的兩道銀戟將跟隨領頭衝鋒的兩人也給拖下了馬。
其中一道攻擊正是出自白飛飛之手。
以她的武功做這個多少是有點屈才了,可她很清楚為何霍凌霄要讓她對上的是這些人而不是快活王,只因為她若還想繼續在洛陽混下去,便不能背上那個弒父的罪名。
可那又如何?她從來不在意這個。
但她珍視霍凌霄對她的這份關切,更覺得與這些姑娘並肩作戰未嘗不是一種樂趣。
在出手奪命的招式之餘,她還分出了點心力關注快活王那邊的情況。
柴玉關自覺自己想通了,他依然是個對這些烏合之眾而言的絕頂高手,他的過往如何,只要將這些個會說閑話的傢伙都給解決了,便也無人置喙了。
然而正在這勁氣襲去,他自以為穩操勝券的一招尚未落定的時候,他分明看到了那坐在馬上的白衣劍客露出了一抹譏誚的神情。
伴隨這種神情變化而來的正是她抬手間,劍未出鞘就已交織成一片的劍光。
劍光如影隨形,正是最為尋常的招式,甚至可能沒有什麼特殊的名頭,柴玉關卻覺得自己彷彿被捲入了一片劍氣羅網之中。
下意識感覺到的危險讓他本能地向下閃躲。
這一片劍氣幾乎貼着他的頭皮而過,只削掉了他的一段頭髮而已。
可他還來不及慶幸避開了這致命一招,就看到另一道風一般的劍招,隨同一把樣式格外簡陋的長劍出鞘,抵達了他的面前。
這把劍正握在了那個跟在霍凌霄身邊的俊俏少年手中。
中原之地崛起了什麼樣有潛力的年輕後生,以柴玉關向來多有探聽的情況絕無可能錯漏,但沈浪這個名字也是這半年來才出現在他的面前的。
來歷神秘的人大多不凡,柴玉關正是從自己得出了這個結論。
而當沈浪趁着霍凌霄製造給柴玉關的危機悍然出劍的時候,他更是確定了這個事實。
這個年不滿二十的少年的武功實在不輸給那些個老江湖。
他修鍊的內功以柴玉關博覽名家武學的眼力居然也分辨不出來,只覺得那應當不是一門無名功法才對,他的輕功也同樣非同凡響,正是名家教導的手筆。
而在這個資料中提到時常掛着一抹慵懶笑容的少年,現在眉眼間含着一縷厲色的時候,他本就劍不落空的劍招,更是在霍凌霄有意給他讓出的一條路徑上橫穿而出,直指柴玉關的要害。
那正是在多年實戰中訓練而成的劍招。
劍不輕出,正因為此劍要命!
沈浪的劍咄咄逼人,更像是為周遭劍氣所鍾,在其中有如魚得水的自在,柴玉關卻並沒有這個待遇。
他只有一條出路,其他方向都已經被悄然鎖死,偏偏就連這條路都彷彿隨時會被擠壓到寸步難行的地步。
在這種逼仄難熬的交鋒之中,柴玉關忍不住揚聲喝道:「閣下要打那便堂堂正正地來打,靠着個女人來給自己撐腰算怎麼回事?」
沈浪發狠進攻,自然不便回答這個問題。
在當前局面下依然遊刃有餘的霍凌霄卻顯然有這個回話的空閑。
「習慣了吃軟飯的快活王居然也有這個本事問出這個問題?」
柴玉關的動作險些一頓。
若非他飛快地甩出了手上的剩下兩枚紫金指環打在了沈浪的劍上,阻滯了這把劍的劍勢,他的腦袋當場就能和脖子分家。
饒是如此,他卻並沒能避開從另一側襲來的劍氣。
這一劍徑直穿過了他的肩膀。
多年不曾受傷讓他甚至開始遺忘受傷的痛楚。
他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錯覺。
他當年在逼問幽靈族譜下落的時候,也正是這樣在白靜的肩膀上落下了這樣的一道傷勢,揭開了他徹底撕破臉皮的序幕。
而現在這個報應倒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緊跟着又聽到了霍凌霄說道:「他跟你可不一樣,他為父報仇,我出手相助有何不妥?莫非閣下還想看個婚書不成?」
「我既然沒這個緣分見到我那位公公,也只能把你送下去給他謝罪了。」
這話聽起來更氣人了。
柴玉關甚至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被關在籠中的困獸,不僅在做的是困獸之鬥的掙扎,還被人當做了一個送給情人的禮物,所有的掙扎脫困都不過是無用功而已。
而他何曾有過今日這樣落魄的時候。
慢着……沈浪……沈!
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他好像忽然想到了沈浪的來歷。
若是沈浪正是沈天君的兒子,他多年來流浪在外,而在此時又有為父報仇的旗號完全可以說得通。
可現在知道這個對他而言並沒有一點用處。
被衡山騙局逼死的沈天君縱然不是死在他的手中也相差無幾了。
他根本分不出心力去關注手下急風騎士的戰況——
他們到此刻都沒能衝到他的身邊拱衛,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更不必說他還在此時又聽到了一聲戰馬的嘶鳴,那正是他給手下充臉面安排的一批關外異國寶馬的鳴啼之聲。
而正在此時,沈浪的劍已經在一片劍氣熾芒中穿過,一劍洞穿了他的手腕。
同一時間,兩道劍光破空而來,打穿了他的膝蓋,出自霍凌霄的手筆。
這讓他膝下一軟,跪倒在了那一片黃沙之上。
劍從手腕上抽出的劇痛還未緩過來,這把比他任何一個侍衛的劍都要寒酸的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柴玉關恨不得有時間倒流的本事,那麼在聽聞霍凌霄率人踏入羅布淖爾的第一時間,他便應該先找個借口離開此地才對。
當然他大概並不會知道的是,在另一個方向上,正是上官金虹帶人包抄的隊伍。
他只能聽到霍凌霄在此時以一個勝利者的口吻與那位丐幫新任幫主,在此時說道,「左長老,我聽聞柴玉關當年製造假死脫身假象的時候,給自己用的是雲夢仙子的天雲五花綿,我又聽聞雲夢仙子為他所拋棄的時候,險些葬身火海——」
「將他帶回中原難保讓他找機會脫身,如今此地既然已有眾位豪傑在場,便不必如此麻煩了。」
「他既然為自己選定了以天雲五花綿的皮肉創裂頭大如斗的毒發身死脫身之法,更為自己的情人選了火焚死法,想來是很喜歡這兩種結局的,我們倒不如成全成全他,你看如何?」
左·王憐花·公龍:「……」
這話為什麼要問他?
難道她殺了柴玉關他還能有本事報仇不成?
柴玉關已然徹底陷入了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