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 187 章
雖說冥冥之中有種預感,他和群玉閣的主人還會再次見面,但荊無命想不到的是,這一次相見又是在他萬分狼狽的情況下。
上次的恩情還沒還,緊接着又欠下他人的就救命之恩。荊無命緊緊擰着眉頭,心裏思索着他能付得起的價碼,身上背債的感覺總是讓他不太好受。
養傷的其間,凝光來看過他一次,沒有說多餘的話,只是溫聲問候幾句,隨後囑咐了大夫用心診治,便將空間留給他一人,完全沒有攜恩索惠的意思。
這樣隨意且稍嫌冷淡的對待,反倒讓荊無命更自在些,若不看精緻寬敞的屋子,以及門外隨侍的僕從,這樣安靜而悠閑且沒人打擾的日子,就像他在自己家中一樣。
想到讓自己落入這般境地的上官飛,荊無命心裏沒有了絲毫怨恨,他知道對方一直仇視自己,一如自己對他的嫉妒與厭惡。
上官飛恨自己奪走了上官金虹的目光和注意力,他又何嘗不恨他能作為上官金虹的兒子理所當然地享受所有的好處呢?他當初會護着上官飛逃往關外,也只是看在上官金虹的面子上,實際上他恨不得早早一劍了解了上官飛,讓他去地下給上官金虹作伴,以免主人太孤單。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上官飛引來舊日仇敵欲置他於死地,他下手時也沒有手軟,遵從了內心最真實的意願,讓他做了個孤魂野鬼。
這日天氣晦沉,大雪紛紛揚揚,荊無命只披着薄薄一層單衣下了床,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伴着呼嘯的風聲和白雪簌簌飄落的聲音,他還聽到夾雜在其中兵刃凌厲的破空之聲。
僅隔着一堵牆的院子,是群玉閣少主人的居所,一個被半路收養而來名叫阿飛的少年,十分得凝光看重。
荊無命靜靜聽了一會,半個時辰后,他站在牆頭,對着辛勤揮劍的少年冷聲說道:「方才那一招需收三分力氣,刺出去的手臂再向下半寸。」
阿飛驀地停下動作,他看着立於牆上高瘦冷漠臉上一絲表情也無的男子,心裏將他的話稍一琢磨,隨後按照他的指點重新將剛才練習的劍招使了一遍,只是小小的一點點改動,銜接處果真比從前更圓潤流暢。
「多謝。」阿飛輕輕點頭道謝,荊無命冷眼看着他不言不語,居高臨下地看着院中的小少年翻飛騰挪,偶爾出聲提點兩句,大多數情況下只是默不作聲地看着。
雪依舊在下,不多時,荊無命肩頭髮梢已落了薄薄一層,冰涼的雪花接觸到溫熱的身軀,很快便被體溫融化,在褐色的衣衫上留下一層淺淺的水跡。
一直到午時,阿飛才歇下來,荊無命聽到僕從走進院子的腳步聲,還有僕從揚聲詢問他是否現在用餐的呼聲,他突然就覺得有些餓了,一個縱身躍下高牆,回到飯香縈繞的溫暖室內,關上房門,將一切寒冷與凄清隔絕在門外。
沒過幾日便到了元宵燈會。
往日這一天,街上必然要被裝飾得流光溢彩,天色一暗,城內富戶比賽似的放煙花爆竹,將自家做的精美燈籠沿着外牆長長地掛一圈,既裝點了街道,也滿足了富商們炫耀攀比的心理。
然而今年有些特殊,月初太後娘娘薨逝,天子過於悲痛,特下令本月取消一切祭典和歡慶活動,嚴禁大規模張燈結綵,因此燈會就只能跟着沒了。
但沒有大型燈會,在家裏稍微慶祝一番還是可以的,只要不太過分,朝廷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為這點事大動干戈。
夜幕初臨,群玉閣內已掛起了彩燈和鮮艷的綢緞。
位於高處的宴會廳內,分別坐着凝光,阿飛,以及休假回來的林詩音和李尋歡。
荊無命遠遠望着燈火輝煌的那處,眼中不時劃過幾縷寒芒。早前凝光派了僕從來邀請他赴會,被他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比起無意義的聚會與喧鬧,他更喜歡一個人獨處,安靜地思考一些事情。但,或許是遠處的歡笑太嘈雜,吵得他完全沒辦法靜下心來,總是有種無端的煩躁。
沒過一陣,房門被人敲響,荊無命看着阿飛緩緩推門走進來,手上還端着一個大托盤,自顧自放到桌上后說道:「姐姐叫我送給你的。」
荊無命的視線跟着他的動作移過去,不是什麼稀奇的東西,一壺酒,幾碟小菜,一盤精緻的點心,葷素搭配得當,看着就很有進食的。
「多謝。」他冷冷道了句。
阿飛辦完事後轉身便走,走到門口時,突然想起什麼,又回頭說了句:「姐姐說,你的傷還沒好,飲酒不宜過量。」
荊無命沉默地看着阿飛離開,他在原地站了一會,才慢吞吞走到桌邊享用美食。
酒是立夏就埋在樹下的佳釀,此時啟封味道正好,壺壁上還帶着熱度,想來是一溫好就立即送來了,在這樣冰冷的雪天裏,抿了一口慢慢咽下去,身體的某一部分似乎也變得溫暖。
宴會廳內,阿飛送完東西坐回原坐,凝光好奇問道:「他沒有說什麼?」
阿飛搖了搖頭:「他只說多謝,其餘半句話也無。」
凝光點着頭表示知曉,李尋歡擒着酒杯送到唇邊,眼眸含笑側首凝望,意味深長地說道:「看來,想打動他不是件容易的事。」
「來日方長,徐徐圖之。」她以同樣完美優雅的笑容回視,「你們方才說的婚期又是怎麼回事,可否仔細再與我說說?」
說起這個,林詩音白皙嬌美的臉蛋驀地染上一抹緋紅,手指緊張地死死捏着手帕,貝齒輕咬唇瓣,溫潤含情的眼中浮起一層羞澀的水光。
見她害羞,李尋歡便率先開口:「我與表妹商量過了,婚期初步定在八月份,半年的準備時間,不多不少,剛好。」
凝光沒有問林詩音先前明明拒絕了,一副婚前恐懼症的模樣,怎麼現在突然又答應了,而且看她的表情,心裏也是十分願意的,不存在李尋歡逼迫她這一說。
或許在歸家的這段時間,二人朝夕相處,感情再次突飛猛進,李尋歡趁機提出成婚一事,林詩音順勢答應下來也未可知,她沒有興趣去問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她面上點頭笑着道恭喜,又跟他們說起相關事宜,詢問是否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心裏卻陣陣犯愁。
如此說來,還有半年時間,她就該離開了,這麼短的時間,阿飛足夠成長到她能放心將群玉閣交到他手上的地步嗎?
商會會長的位子他坐不住,手下的人不會聽他的,自己多年來跟朝廷打通的關係相當於全盤作廢,就連李尋歡也不一定會在他身邊待多久,她幾乎可以預見群玉閣分崩離析,被各大幫派和商人們吞併的未來。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尋找一個成熟且有能力的接班人,可她心底不願意,一則除了阿飛以外,她沒有信任的人,就連阿飛她也不是交付了百分百的信任。二則,辛苦打拚的基業,憑什麼要便宜了外人,與其這樣,她還不如變賣全部家產,換成銀兩去修築河堤,也算是在世界留下了點什麼。
看着身旁安靜吃着東西,個頭只到李尋歡腰部的小阿飛,她在心裏深深嘆了口氣。
若是小孩子能像風史萊姆那般,吹口氣就能變大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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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凝光原打算將林詩音的工作分出去一些,她目前是待嫁之身,要做的事有許多,怕是一時顧不上群玉閣的事務了。誰想林詩音並不願意,還信誓旦旦地保證道絕不會因為私事耽誤工作。
「按照習俗,你這會該回李園綉嫁衣才對。」凝光笑着道,「若是李尋歡看到我將你扣在這裏不放,又該說我是黑心腸了。」
林詩音很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我的綉工平常,若要綉一身嫁衣,怕是要綉到明年去,所以表哥說,我只要綉蓋頭就好,剩下的全交給綉娘來做。」
「如此也好。」凝光看着她,突然笑了,「現在,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嗎?」
林詩音臉上一怔,眼中恍惚追憶的神色一閃而逝,緊接着,她也跟着緩緩笑了起來:「我竟已忘了,我們最開始還談過條件的。」
凝光說道:「那麼,現在還需要我的幫助嗎?」
林詩音笑着搖頭:「不需要了,我想我全都懂了。」
「所以你看,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完全不需要外力的幫助。」凝光笑了笑,「最重要的在於你們自身,尊重,理解,陪伴,相知,以前的你做不到,現在的你,不知不覺間已經全都學會了。」
林詩音垂眸莞爾:「多虧了你,我才能變成更好的模樣,表哥也是。若沒有在群玉閣的這段光景,我依舊還是從前那個蒙昧愚鈍的自己,什麼也不肯說,什麼也不懂,只會抱着滿腹心事將自己鎖起來,一個人自怨自艾。你說得很對,那樣的我,即便和表哥成了婚,也不會過得有多快樂。」
「還記得我讓你做的第一件事嗎?」凝光問道。
林詩音想了一會,半晌,才從久遠的記憶里翻出曾記的話語:「你說……讓我觀察你?」
「不錯,難為你還記得。」凝光笑盈盈地注視着她,「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結論了嗎?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你觀察到什麼了?或者說,你明白什麼了?」
林詩音怔怔無言,似是在思考一般,她垂下眼眸看着面前的桌角,過了一陣,才重新抬起頭來,神色堅定地看着對方,說道:「我明白了,想要得到什麼,就要付出對等的交換,感情也是如此,一味索取和控制只會導致失衡。」
凝光單手支着下巴,饒有興緻地看着她,道:「說得不錯,還有嗎?」
林詩音便接著說道:「柔弱不等於軟弱,乖順不等於面活心軟,命運始終掌握在自己手裏,可嘆我此前始終不明白這個道理,總是將自己的選擇交給他人,可實際上,誰又能為另一個人的人生全盤做主呢?」
凝光看着她溫和微笑:「你說了許多,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卻沒有說。」
「什麼?」
「若要愛人,必先愛己。」牡丹般艷麗尊貴的美人緩緩綻出一個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這就是我要教你的最後一課,從今天起,開始學着愛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