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第 186 章
一頓殺雞儆猴的立威棒后,阿飛明顯能感覺到,那些往日裏或嫉妒或不服的目光少了許多,分在他手下的那些人服從性和配合度也遠勝往日。
他頭一回如此直觀地體驗到何為權利與地位,對此卻沒有什麼太大的感想。他不是個熱衷於名利的人,對掌權弄勢也沒有絲毫興趣,無父無母的野小子也好,群玉閣未來的繼任者也罷,他h還是那個阿飛就夠了。
所過的每一天與過去並沒有什麼分別,讀書,習武,協助處理群玉閣內事務,雖然過了年才十一歲,但他已能早早負擔起屬於自己的那一份職責與義務。
霜華漸漸鋪滿大地,天地又是白頭。
年終,凝光比平日裏要忙上許多,連帶着身邊的人也跟着不能消停。
整個保定有六成的商鋪歸商會管理,一些中小規模的商戶加入組織,每個季度繳納為數不多的會費,就能享受比從前更穩定的貿易環境,以及更廣泛的上下流渠道。當然,收了人家的會費,商會便得出力幹活,協調組織,制定公約,相互約束,作為領頭羊,凝光還得定期與副會長及幾位核心成員開開會,總結過去的,規劃未來的。
一直到了小年這一天,她終於從各種繁忙的會議里脫開身,去處理一些新年相關的事情。
今年的冬天異常寒冷,大雪封了城,行人出行變得極為不便,物流運送困難,城裏的物價幾度上漲,尤其是必需的米面油和柴碳等幾樣。若是按照以往的發展規律,便是商戶們囤而不賣,百姓日子越發艱難,直到價格漲到最高點再拿出來兜售。
但今年,在商會的制約和調控下,價格始終控制在一個穩定的範圍,凝光甚至還說動了幾位腰纏萬貫的富商,將家中多餘的糧食拿出來售賣,又通過特殊渠道,聯繫了一位近處的礦主,從城外運來大批煤炭,才讓這起風波尚未興起就泯滅於萌芽之中。
群玉閣下面的鋪子也有賣此類商品的,誠然,在物資漸缺的時候,囤積起來等候良機,可以為她帶來更大的利潤,但凝光卻不喜歡這樣做。
她喜歡一切都井井有條,喜歡萬事萬物都遵照秩序有規律地發展,只有井然的秩序才能讓商業長久穩定地發展下去,哪怕她這種將到手的銀子讓出去的做法,讓商會裏不少人都心生不滿。
對此,李尋歡卻有不同的見解。
「閣主心懷百姓,和那些眼裏只看得到錢的商人不一樣。」
凝光似笑非笑看過去,尾音上挑:「哦?你竟是這樣認為的?難道你不應該說,我這樣做既得了名望,還得了官府一個人情,往後少不了我的好處?」
李尋歡明亮的笑眼泛起柔和的光暈:「我知道閣主並不是外面所說,為了銀子什麼都能做出來的人。」
林詩音也在一旁跟着搭話:「外人對你誤會頗多,但在我看來,那些都不過因為你是個女子,你做出了許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生生壓在他們頭頂上,這才引來他們的編排和非議。」
凝光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沒關係,我不在乎旁人怎麼說我,貶低他人只為讓自己獲得片刻不入流的愉悅,這樣的人,我不屑於同他們計較。」
林詩音皺起眉頭:「可是……你是女子,總要顧及着些名聲的,否則以後怎麼嫁人。」
凝光笑而不語,她看了眼桌上吃剩的杯盤,開始趕人:「吃飽了就去工作吧,儘早將資料整理出來交給我,哪怕是年節期間,也不可能懈怠。」
李尋歡苦笑一聲:「閣主也太會使喚人,哪怕是地主家的長工,這種時候也該鬆快幾天呢。」
聽了他的話,凝光也意識到自己要求太嚴格,過年期間的確該好好給屬下放個假,否則自己不就成了無情壓榨人力的黑心東家了?
她立刻說道
:「既如此,你們把手頭上重要的事做完了歇幾天吧,剩下的我另找他人。」
李尋歡一聽這話,眉開眼笑地道了聲謝,隨後拉着林詩音三兩步走得不見人影。
屋子裏只剩了凝光和阿飛二人。
她喊了一聲,很快就有侍女進來收拾滿桌的殘羹,看着不怎麼說話始終陪坐於一旁的阿飛,她笑着說道:「若是想玩的話就去吧,不必總是和我待在一起。」
阿飛微微一怔,隨後搖着頭道:「不過是浪費時間的事,我不想做。」
凝光早就知道他是怎樣的性格,說出這樣的話也不覺得奇怪,心裏卻多少憐惜他長在那種環境下,連孩童天性中好玩好動的本能都所剩無幾。
她心中嘆氣,面上半分不顯,略微想了想,問道:「我給你找個合得來的玩伴可好?」
這個年紀的孩子,多半是喜歡跟同齡人玩在一塊的,但阿飛早早就成熟懂事,自是看不上跟他一般大人嫌狗不愛的小孩子,他也不會喜歡將時間浪費在玩樂上。
但,若是有個年長几歲,性格相仿,又同他一樣偏好劍術的人,兩人說不定能有共同話題可聊呢?凝光始終不想讓他太孤單,想着辦法能讓他看上去更高興一點。
阿飛黑黝黝的雙眼靜靜望來:「玩伴?」
凝光彎着唇角:「不錯,說玩伴也不合適,他到底大你許多,但我總覺得,他應該會挺喜歡你。若他到時能來,我就把他的屋子安排在你隔壁,你們可以相互切磋武藝,不怕沒話說。」
阿飛疑惑問道:「此人是誰?」
凝光神神秘秘地賣着關子:「過幾天就知道了。」
除夕這一天,整個群玉閣高懸彩燈,屋檐和走廊處裝飾了無數艷麗的綵帶,橙紅的燈光照下,將佔地廣闊的群玉閣照得仿若仙宮玉闕。
按照當地習俗,這一晚上要守夜至天明,凝光才不會做這種沒什麼意義的事,更聲剛過三更,她便抵不住睏乏準備去睡了,卻看見一同守夜的阿飛仍舊神采奕奕地坐在一旁不挪步。
「你也去睡吧。」她伸指覆於唇上,掩下一個小小的哈欠,「明早炮仗聲太大,怕是吵得人無法安寢。」
阿飛認真地搖着頭:「我還不困,先在這裏守一回。」
有些事哪怕知道是沒什麼意義的,諸如心愿,或是祈禱,但為了心中那一點微末的企盼,人類總是樂此不疲地重複着同樣的沒有意義的事。
凝光淡淡笑着說了句:「既然不困,就在這裏讀會書吧,稍後再寫篇有關南北朝瓷器鑒定的文章,明早交給我。」
「……」阿飛默默起身,小聲說道,「我這就去休息。」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清瘦的矮小背影,凝光失笑,果然對於小孩子來說,做功課永遠是最有用的制勝法寶。
在噼里啪啦的炮竹聲中,迎來了新年的第一道曙光。
李尋歡和林詩音兩人自是回了李園,他們並不會比自己更悠閑,祭祖,掃墓,拜訪親朋好友等等,這些事做完,起碼要到初十左右才能回來工作。
群玉閣里的人,當地有家的回了家,無家可回的,或者家在外地回不去的,凝光慷慨地撥了一筆款,每人到手至少十兩銀子,職級越高便越多,下面的人無不感恩戴德。
花上幾百兩就能得到屬下的忠誠和擁護,這筆買賣不虧。
將要入夜,護衛過來稟報,他們在城外發現了身受重傷的荊無命,還將人帶回來安置,特來請示接下來要怎麼做。
凝光愉悅地勾了勾唇角:「你的玩伴來了。」
阿飛慢慢睜大雙眼:「荊無命?怎麼是他?」
凝光挑了挑眉:「難道你討厭他?」
「不……」阿飛遲疑地皺起眉頭,「可是,姐姐是如何知道,
荊無命會留在群玉閣的?」
凝光笑着在他肩頭拍了拍:「先不說這個,跟我一起去看看他。」
見到荊無命后,凝光才知道,屬下說的重傷不是誇張之語,胸膛一處深可見骨的刀傷,腰腹上還有一處貫穿傷,還有其他細小的傷口遍佈於***出來的肌膚上。幸運的是這幾處傷都避開了要害,一時半會不會危及性命,但若是不及時治療,免不了要吃盡苦頭。
她平靜地看了眼正為他診治的大夫,又轉身對屬下說道:「將庫房裏的好葯都拿出來,務必將他身上的傷治好。」
回到卧房裏,阿飛也跟着進來。
他心裏有數不清的疑惑,比如,為什麼好幾天以前,她就知道荊無命會路過保定,又為什麼會判斷他將來一定會留在群玉閣?
凝光好笑地點點他的額心:「就憑我救了他一命,這麼大的恩情,還不夠他留下來為我賣命嗎?至於為什麼知道他路過保定,好歹群玉閣也是最大的情報機構,手下人員遍佈各地,他在保定一露面,就有人將消息報給我了,這還需要問?」
當然其中還有種種她沒有講的隱情,比如上官飛身陷敵手,他去救人卻發現中了陷阱,被上官飛和仇家聯合起來擺了一道,追殺他的人從太原一直追到保定。又比如她其實一直在暗中關注着他,她的手下躲在暗處,按照她的吩咐,親眼看着荊無命雙拳難敵四手,戰至力氣將要枯竭時,才以救世主的姿態出來將他救走。
若是她讓人早些出手,荊無命完全沒必要受這些傷,但如此一來,她的恩情就要大打折扣,為了利益最大化,為了更好的掌控對方,她選擇了犧牲荊無命半條命,以此來獲取他的忠誠。
成人世界裏的種種算計和陰暗,凝光不想讓阿飛太早接觸,或許他終有一日會知道,但至少現在,她只想讓他度過一個還算正常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