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章八 野道
待到次日,朱大一行人到了新月集。尚在路上遠遠望去,已見果然好一座熱鬧熙攘的鎮子,鎮口青條石砌成大門,行人往來絡繹不絕,繁華幾與尋常小城相仿。
朱大和伏九倒還罷了,越瓊田卻是難得一見這些凡俗煙火氣,正興緻勃勃張望,忽見那城門口湧出一群人來,內中幾人手上捧着香燭箱籠之類,中間簇擁着一頂軟轎,幾個青衣麻鞋的家人扶侍在左右,徑直往門外而去。見對面人眾,三人停步避讓片刻,兩邊擦肩而過時,早被灌了一耳朵「妖神」、「下降」、「供奉」等字眼。
越瓊田登時生了興趣,扯了扯朱大示意他瞧:「倒像是要去祭神,妖神?」
朱大不以為然:「民間祀奉,一地一俗,也算不得什麼稀罕……嗯?」他漫不經心瞥過人群一眼,那群人走得竟也不遠,就在城外一射之地,一座小土坡前停下。坡上無廟無觀,不過幾領蘆席胡亂搭了個草棚,遮了外圍視線罷了。那棚子前還有個閑漢模樣的人叉手站着,面目尋常之極,不倫不類戴了頂冠,握着一把塵尾。朱大視線在那閑漢身上一頓,忽的抬手揉了揉臉頰,立刻自然而然的改了口,「不過倒也有點趣味。」
越瓊田也點頭:「是與玉完城平素祭祀天地四時全然不同,只是不知道這個妖神又是什麼妖什麼神,怎麼連座廟宇神位都沒有,只有那個破草棚子?」
「許是人家喜歡。」朱大嘿然一笑,「有人愛金,有人愛銀,自然也有人就愛草棚子。」
「人之癖好,千奇百怪,妖靈之類想也一樣。」伏九皺着小眉頭開口,隨即又補上一句,「我阿叔說過的。」
三人閑聊間,倒也沒忘了再往小土坡看上幾眼。只是同樣湊過去圍觀的人竟多得意外,甚至還有呼朋引伴急匆匆從鎮中跑出來的。不過片刻,就把那方寸之地圍了個裏外三層。幾人站在城門處,不免遠了些,漸漸便再看不到什麼,只能隱隱約約聽到聲音。人多嘴雜,亂鬨哄更是分不出個所以然。
這倒是與尋常的莊重祭祀或是熱鬧慶典皆不同,反而更像是看熱鬧或者瞧稀罕。那人群中唯一能看清楚的是戴冠持拂的閑漢登高站着,喋喋說著什麼,下面人群便不時或「喔」或「啊」一片驚聲。說講片刻,焚起了香燭,幾個家人將些箱籠抬進那座遮得嚴嚴實實的草棚子,閑漢便在棚前手舞足蹈起來,又叩又拜,亂無章法。
至此越瓊田也看得有些無趣了,又見不是當真有什麼真靈精怪,不過凡夫愚婦搗鼓的一場鬧劇而已,意興闌珊的嘆了口氣:「還是先進城吧,倒也沒什麼看頭。」
朱大倒是狠盯了那草棚幾眼,聞言哂笑一聲:「也是。」當先便轉了身,領着二人進城。此時再趕出來圍觀的人流已經少了許多,不費什麼力氣就踏入新月集。展眼所見往來商賈,大小店鋪,鱗次櫛比,果然十分熱鬧。三人混行其中,乍一看,倒好似哪裏來的富家小公子,帶了兩個從人出遊,反而不算太過打眼。
新月集外小土坡上的熱鬧也並沒持續太久,不過小半個時辰就漸漸散了。最末只剩了那閑漢,也袖着手揚長入城。
他這一離開,小土坡破草棚彷彿立刻變成了什麼忌諱之處,連過路之人也要略繞開幾步行走,全不似之前人頭攢動的喧囂景象。而日已高升,城門之處行人漸少,遠來要入城的人也稀疏得好久不見一個,這才終於有了點深秋郊野的清冷模樣。
一名青年道士便是在這時踩着秋風來到了小土坡前。
大路上縱然冷清,到底也有三五行人,一二野鋪,匆忙者有之,閑適者亦有之。只是卻無人能清晰分想起這青年道士的行跡,彷彿只是一轉眼,就出現在了那裏;又好似明明步步踩得安然,踏風而至。
這道士顯見所用的便是修家手段了,倒非是在凡俗人前炫耀。他才在土坡前一站定,就三兩步直往那破爛草棚過去。此時人走屋空,空蕩蕩破破爛爛一間草棚,因透着詭異,旁人避讓還來不及,更不用說有人看守。青年道士幾步跨了進去,哪消兩三眼,就看了個明明白白。除卻地面上鋪着的一張破席,就再無旁的什麼了。他猶有幾分不甘心,又繞着草棚來來往往轉了幾圈,仍是一無所獲,這才「唉」一聲一跺腳:「莫不是又晚了一步?」
沒人來問他晚了什麼,自然更無人答他。青年道士又在原地踟躕片刻,不甘願走又空留無益,四下望了望,也只得移步先往新月集去了。
這時朱大三人早已尋妥了落腳之處,乃是鎮上一家老店。後院可安排住宿,前頭又起了兩層的樓面,既有大堂散座,也設雅間,招待一干酒飯客人。三人正在二樓臨窗據了一桌用飯,越瓊田因是靠窗的位置,隨意目光一灑,不免也能看到許多街景。那些人來人往不算什麼,偏是些擺在街邊花花綠綠的小攤小鋪,瞧得他有滋有味。正捧着杯熱茶張望得開心,忽的一頓,剛剛落喉的一口茶水猛的嗆到了,登時「噗」一聲噴了半個窗欞。
朱大和伏九持箸的手同時一停,雙雙看向他。越瓊田嗆得面目漲紅,忙着撫胸順氣,只得伸手往樓下指了指,又連忙擺了擺。
朱大探頭一望,縮回來笑嘻嘻道:「倒也沒什麼稀罕的,除了路過個還算俊俏的小道士。」
越瓊田順過了氣,難得竟有些期期艾艾:「哎……那不是旁的道士……」
「你認得的?」伏九也不免扒着窗又看了看,「眼有神光,也是鍊氣修行之人。」
越瓊田點頭,不自覺壓低了幾分聲音:「是青冥洞天的師兄,我不認得他,不過那身道袍打扮倒是認得的。」
「你不認識,那就不用打招呼了吧。」伏九在那身靛藍道袍上看不出什麼,便還是坐回去,繼續捧起碗認真喝湯。
越瓊田倒是有些神思不屬的模樣,也不知是說給旁人,還是說給自己聽:「青衣……我師父……就是出身青冥洞天,只是他……許久不曾回去了。」.
他這邊百感交集,只可惜身旁一大一小都沒能感同身受,仍是吃吃喝喝得熱鬧。越瓊田自己對着樓下街道出了一回神,轉過念來,連那青年道士也已經沒了影子,只好搔搔頭端坐回去,一邊扶起碗筷一邊搖頭:「看來不甚太平啊!」
朱絡奇道:「就算不是你師父,也不用這樣說人家吧,我瞧那小道士還是挺不錯的,長的不錯!」
「我不是那個意思……」越瓊田連忙搖頭,「只是青冥洞天素來以除魔衛道為己任,大多門人行走在外,不免追捕邪魔。那位師兄既然出現在新月集,多半不是尋常行腳,說不定也是追着什麼痕迹路過。」他說著說著,像模像樣的嘆了口氣,學着自己姑姑的模樣感慨道,「時勢將頹,正邪之亂又將蠢動啊!」
然而伏九依然一口一口速度飛快的喝着湯,朱大倒是放下了竹箸,掰着手指頭計算起等下要採買的一幹事物,沒一個有空與他共興此嘆。越瓊田左右看看,也只好將那點似懂非懂學來的喟嘆擱開,轉而搖了搖朱大的手臂:「朱大哥,記得多買些吃喝帶上。」
要論起去與人論處買賣交際,朱大比起兩個少年強了不只一點半點。三人酒足飯飽,只是與堂伙會個賬的功夫,他就將些妥當的可採買處打聽得清清楚楚。得知今日逢五,趕巧有一小集,要到近下半晌才散。看看時間正好,三人忙順着指引一路尋了過去。此去龍山古月路途不近,一干應用之物少不得要備下許多。朱大心裏盤算一番,倒不急着置辦零散物件,腳步一轉,先帶着兩人往騾馬市上選腳力去了。
騾馬市在靠近集鎮外圍的另一條路上,尚隔着好遠,先聽到「喔喔咴咴」說不盡的吵嚷嘶鳴聲,伴隨着還有沖鼻的穢氣,騷臭古怪不一而足。越瓊田原本興緻勃勃的腳步登時一僵,一手扯了扯伏九,一邊就躊躇着站住了,期期艾艾盯着朱大隻是看。
朱大含笑瞥他一眼,很是善解人意:「這裏頭嘈雜又污亂,你們想來不曾到過這樣的腌臢地。況且不過都是些尋常騾馬,也沒甚好挑選的。我看不如就此分頭,你們回頭往適才路過的腌臘店,我這邊買好了馬匹,就去尋你們。」
越瓊田登如逢赦,忙不迭點頭:「如此甚好,甚好。」抓了伏九便要跑。不過才一邁步,又忙剎住了,扭頭看看還掛着笑意站在原地的朱大,有點不好意思的往袖袋裏掏……掏了又掏,好容易摸出把什麼,往朱大手中一塞。
那把物什入手圓潤光滑,朱大接到了就是一愣,一低頭,果然握了滿把指肚大小的明珠,頓時哭笑不得:「哪用得上這些東西……」反手推了回去。
越瓊田眨眨眼,回想起朱大適才所說「不過都是些尋常騾馬」,自以為會意,「哦」了一聲,收起明珠,轉而再在袋裏摸了摸,這遭遞過去的換成了一枚金餅,沉甸甸足有他半個手掌大小。
朱大連接都懶得接了,索性抱了雙臂站在那,一邊笑,一邊只是搖頭。
伏九在旁踮腳往騾馬市裡張望了下,小聲給越瓊田支招:「銀子,大概銀子就夠了。」
不想越瓊田反倒苦惱起來,擰着眉頭想了又想,也小聲衝著伏九抱怨:「我好像沒帶銀子出來……啊,有了!」便見他頗費力的仗着袖擺遮掩,直接摸索到丹囊中去,咬牙皺眉終於掏出了……幾隻燦燦銀杯,大約是在外以備不時之需所用,打造得頗為精緻。他塞了只杯子到伏九手中,輕聲催促:「捏一下!」
伏九不明所以,不過手上的力道卻沒摻水。他本就天生一股神力,如揉紙片一般,「噗」一聲,那好端端一隻細巧銀杯就成了一坨爛銀塊。朱大在一邊看得眉頭一跳,忍了忍沒張嘴,就見越瓊田和伏九兩人一遞一捏,哪消片刻,手裏就多了一小堆銀塊。越瓊田這才樂顛顛捧着往朱大懷裏一塞,笑道:「這回可成了?」
朱大抽了抽嘴角:「足夠了……」撿起一塊銀子交還給他:「干臘吃食,小半即可。」想了想,又向伏九叮囑,「換些銅板回來。」
三人就此分路,各忙各事。好在之後諸事倒是順遂,也不消半個下午,明晃晃的銀子撒出去,自然一切籌備妥當。待回到客棧,時候不早不晚,尚不到用飯的時候。幾人也不覺什麼勞累,反倒是越瓊田估算了一回日子與腳程,眼下距那龍山古月的月下集,時間竟頗是緊迫。他本是頭一遭獨身離了玉完城,往塵俗熙攘中來,好容易到了座熱鬧的鎮子,正覺得目不暇接處處新鮮。但眼下不得不收拾起那些玩心準備明日啟程,不免覺得有些遺憾。房也不急着回了,就拖了伏九坐在前面二樓,要了些清茶點心,閑坐閑聊。
朱大隨他們去了,自己裡外跑了兩趟張羅清楚,扭頭又去找店伙討些熱水打算洗洗風塵。他也懶得認人,往前廳大堂隨意堵住了一個,正待交代一二。忽的大門處門扉一動,踢踢踏踏的懶散腳步聲邁進來,還沒開口,先清清嗓子咳了一聲。
朱大便見大堂里兩三個店夥計,連同正在跟自己說話的這一個,登時都好似打了一個激靈,隨即便十二分熱情的一股腦簇擁了上去,個個滿口喚「仙長」,吵吵鬧鬧連聲見禮,問茶問水殷勤不休,又前呼後擁陪着小心一路引着去了樓上,倒把個朱大冷落在了堂中。
朱大倒也不急惱,抻着脖子也去看那非凡的人物,竟還是個認得的,正是先前城外草棚招神扮鬼的那名閑漢。只是此時他把那塵尾隨意插在腰后,挺胸疊肚,不可一世,一路登樓,只拿眼角餘光的餘光掃着身前身後獻殷勤的那些個夥計,卻不知他眼小漏光,瞧不盡然的位置,也被那幾個夥計扭着頭撇嘴吐舌還了回去。
朱大瞧得趣味,「哈」的笑出一聲,一扭頭見外頭又推門進來個才十二三歲的小小夥計,便沖他隨意招了招手,心下想到:也不知這小小子是也要上樓去捧那「仙長」的仙足,還是過來招呼自己……
好在這遭倒沒又被冷落,那小小子脆生生「哎」了一聲,三兩步直竄過來,笑嘻嘻道:「客官,你可是有什麼吩咐?」
朱大笑眯眯豎起三根指頭:「打幾盆熱水,送到樓上臨窗竹字雅座。」
那小小子立刻高聲應和:「好勒,大盆的熱水,熱騰騰新擰的手巾,客官你稍等!」抬腳就要跑去張羅。
朱大見他年歲不大,干起活來倒是老練伶俐,起了玩心逗他,笑着一指樓上:「你怎的不去逢迎那位仙長?」
小小子大約也瞧見他是個外地人,並不忌諱什麼,一伸舌頭:「哼,什麼仙長,要小的說,明明該是個賴皮妖道,走了外八門的運氣,就拽三拽四起來了!」
朱大眨眨眼,指尖一晃,捏了個明晃晃的銀角子上下擺了擺,劃了個圈子才拍在他手上:「莫非是個摻了水的仙長?說來聽聽,要是說得好聽,就讓你拿去添件新衣裳。」
小小子登時樂了,手一握將銀角子牢牢捏在掌心,這才扯着朱大衣袖向旁走了兩步,靠到了牆邊,虛着嗓子道:「客官可是問對了人,小的家與那婁皮子本是鄰居,從打記事起,就曉得他是個窮懶無賴。只是上上個月,集鎮上忽然有人平白失蹤,好生生進了自家屋子,轉頭就不知去向了,走丟了兒子那人家是個財主,里裡外外加起來十幾雙眼睛,硬是沒能看住一個大活人!」
他頓了頓,似是賣了個關子,朱大心領神會,立刻驚訝道:「莫不是集上來了能可飛天遁地的賊人,或是邪門歪道的鍊氣士之流在害人?」
小小子「嘿嘿」一笑:「集上鬧騰了幾天,非但沒尋到人,反倒又陸陸續續丟了兩個,便是那婁皮子忽的一天半夜風風火火跑上了大街大喊大叫,說他夢中見到一位妖神,得了授意,乃是選中了要降臨在咱們新月集附近做妖道場。失蹤了的人乃是被妖神拘了去役使,要他們回來也不難,備足金銀財物贖身便是了……」
朱大登時失笑:「原來是個綁架勒索的妖神。」
小小子呲呲牙,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想嘲笑那走下三濫的「妖神」:「起先集上沒人信他的,奈何人找不回來,也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一遭。也有人家留了心眼,防着是婁皮子勾結了賊人要哄騙錢財。只是說來也奇怪,不管把贖身換人的地方定在哪裏,有多少雙眼睛死死盯着,都是大筆的財物抬進去,轉頭不要一炷香時間,就換成了活生生的人躺在裏頭。抬回家去灌上些安神葯米粥濃湯,也就沒事了,但問起失蹤這些日子的見聞,卻個個迷迷糊糊說不清楚,也有說昏沉如夢的,也有說好似確實在不見天日的地方被人苦役着的。」小小子說著話,衝著樓上努努嘴,「時日一長,婁皮子就成了婁仙長,抖起來了!」
朱大拍拍手:「果然曲折離奇!」又壓低了聲音道,「你這般背後說他,倒是個不怕妖神和仙長的?」
小小子沖他扮了個鬼臉,笑起來:「咱這樣一窮二白的,妖神大人看不上。要錢錢沒有,吃啥啥沒夠,綁去了也是個虧本的買賣。倒是集上那些個有錢的財主,差不多家家都被禍害過了,可見有錢也不是時時都是好事。」
朱大便也輕聲笑道:「那給你的賞錢可要收妥帖了,萬不能叫妖神知曉!」
越瓊田和伏九吃過了一回茶,才見到朱大領了兩個夥計回來,一個提着熱氣騰騰的大銅壺,一個捧着臉盆手巾等物,殷勤上來伺候。
三人就着便利洗了回手臉,候着兩個夥計拿了打賞喜滋滋走了,越瓊田才向著另一邊梅花屏風隔開的一處雅座遞了個眼神,輕聲道:「朱大哥,是城外那個舉止……奇特的道人。」
朱大笑道:「原來你們也看到他了!」便將那小小子口中得來的怪誕傳聞小聲說了一遍。越瓊田聽得瞠目結舌,脫口道:「無稽之談!哪有修成妖神之流還要綁人勒索的……」他話說了一半,忽的想起之前在誅妖口傳聞中鬧出的笑話,登時一噎,扭頭推了推伏九,「小九,你說呢?」
伏九眨眨眼,十分配合:「無稽之談!哪有修成妖神之流還要綁人勒索的!」
朱大頓時笑得險些噴了茶水,瞧瞧越瓊田白玉般的麵皮上已經開始泛起微紅,忙整理顏色,忍了笑道:「想來仍是人禍,不過手段隱蔽巧妙些罷了。」
越瓊田看法無二,點頭道:「朱大哥、小九,咱們可要管上一管?」他口中詢問二人意見,不免又想起那些在書中讀過的懲惡揚善扶危濟貧的故事,心中想到:「就算世上傳聞真假難辨,那幫百姓揭破幾個惡棍手段總沒那般虛虛實實的複雜吧……」
伏九早前與自己那位「阿叔」行走塵世,見慣也干慣了消災解厄打不平的事兒,對越瓊田腦子一熱的提議不覺什麼,反而有些手癢,只是朱大仍是四平八穩的坐着,瞧着兩人一樂:「先前不是才見到一位青冥洞天的道長現身在此?若如你所說,這般除魔衛道抱打不平該是他們的本行,咱們趕路要緊,何苦為這點宵小手段耽擱。」
「呃……」越瓊田登時有些語塞,他自家人知自家事,雖說自己不認得那位道士,但青冥洞天卻也跟着姑姑去過兩遭,難保人家認不得自己。如今偷跑在外,直恨不得隱姓埋名,一個熟人不見才好,哪還肯自動自覺送上門去。心思這般一轉,登時蔫了,拄着腮大大嘆了口氣:「朱大哥言之有理……」
興頭一敗,再坐在這裏吃吃喝喝也沒了意味,三人又把桌上茶點小菜胡亂吃了幾口,就要回後院客房去。朱大懶懶散散最末一個起身,還在心裏盤算着之後的路途和腳程,不免落後幾步。不想就這幾步間的距離,斜刺梅字雅座里忽的衝出道人影,結結實實和越瓊田撞了個滿懷。
兩廂登時都「啊」的脫口叫出了聲,卻見梅字雅座中衝出的冒失鬼正是那位婁仙長婁皮子,上座方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已帶了一身酒氣,也不知在裏頭鯨吞豪飲了多少,腳下一動都是打着晃的。好在倒不似喝得昏了頭,還曉得是自己莽撞撞到了人,眯着眼睛甩着那把塵尾胡亂就往越瓊田身上拍打,連聲道:「小道人失禮了,小道人失禮了,公子莫怪,莫怪……」只是一張口先撲面而來酒臭氣味,熏得越瓊田連連閃躲,乾脆也忙拱手回禮:「不怪不怪,道長不必這般多禮,不必……」一邊就拖着伏九手腕子,飛也似的逃下了樓去。一口氣衝過了連通後院的門廊,才把憋着的那口氣吐出來,已是漲了個滿臉通紅。
又過了片刻,朱大方也趕了上來,見面先笑:「這市井腌臢,難為小越了。」
越瓊田換過了氣,自己反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拿袖子半遮了臉,嘟囔道:「朱大哥,你莫要笑話我了……嗯?」
臂下突然一沉,卻是被朱大一伸手撈住了他遮臉的袖擺。非但捉住了,還用力扯住了拉展開來。越瓊田隨身換洗衣物都是自玉完城中帶出,放在俗世人眼中,也可稱得上仙家妙物。那一把不知名的絲緞,柔若花絲,涼滑如水。朱大這般微微用力一拉,陽光之下,登時絲絲縷縷隱見流光溢彩。光彩暈目中,忽聽得朱大哼笑了一聲:「倒也不是笑你……是笑有人不自量力,把手腳做到了咱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