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章七 怪症

第 8 章 章七 怪症

劍清執去去來來,不過片刻之間。人走的坦蕩果斷,卻叫留下三人面面相覷,各自驚心。

朱大提着烤兔子的樹枝左右看看,越瓊田臉色雪白,當是被嚇唬得不輕;伏九黑着張小臉——他麵皮本就是黑的,眼下倒不甚明顯了——也是抿唇不語。這般狀況,叫他們兩個說些什麼打破僵局,未免有些為難孩子。朱大咳了一聲,空一手抹了把臉上黑灰,另一手搖了搖已經滋滋冒油肉香騰騰的兔子:「再不來吃,火候就過了。烤過了頭的肉,滋味可比木炭還不如!」

說著話,他理所當然的開始撕肉分兔子,一塊一塊擱到已經洗凈備好的闊大葉子上。那兩個少年大概沒想到他這般輕描淡寫的反應,都有些愣神。越瓊田張了張嘴剛想說話,朱大手疾眼快,扯了一塊肉直接塞了過去,堵了他滿嘴,也堵住了原本要說的話。然後才笑眯眯道:「好吃么?」

越瓊田幾口嚼了,焦黃油香的肉塊咽下去,眼睛登時一亮:「好吃!」

朱大便滿意的又撕了幾塊肉遞給伏九,看着他雖然心事糾結,但也還是乖乖接過去吃了,方道:「能有轉圜之事,便不算壞事。小九的毛病瞧着麻煩,但剛剛那位仙人不也說了,總有法子可治。這可解能治的事,時候到了,或是貴人至了,自然迎刃而解。為此耽擱了為人最緊要的吃喝睡卧,可頗不值得!」

越瓊田被他說得愣了又愣,想要反駁,又覺得道理似乎不在自己這邊。連着眨巴了幾下眼睛,心思按定,果斷的也扯了塊肉,就往伏九嘴裏塞:「朱大哥說的沒錯,大不了還能去求我姑姑,難道還真放着你魂飛魄散了不成!快吃,吃飽了才好去找人治病呢!」

伏九雙拳難敵四手,被兩人堵着塞米塞肉,塞得除了咀嚼只能「嗯」、「唔」、「啊……啊……」鼻子裏出氣的份。好容易喘過氣來,忙伸手拎過一條兔子腿,大聲道:「我自己能吃!」

朱大兩個登時都樂了,不再壓着年紀最小的欺負。三人走了這許多山路,又折騰了一氣,如今當真飢腸轆轆。再沒人客氣,七手八腳的,將兩隻兔子連同村戶家備下的乾糧,吃了個乾乾淨淨,又灌飽了水,這才將野宿之處打抹收拾一回,重新添了火堆,坐下說話。

第一個搶着開口的竟是伏九,小少年板著臉獨坐在一邊,口氣卻很急切,像是怕耽誤了什麼:「我沒事了!」然後頓了頓,才又添道,「我現在沒事了……」

越瓊田坐到了朱大一邊,兩人四隻眼睛看了他一輪又一輪,才拄着腮幫子嘆氣:「好運氣才遇到神京的西天雲主出手,你現下當然是沒事了。也好,不然再把三光定乂這麼招搖的一路用下去,沒等走到龍山古月,我姑姑怕是就已經追過來抓人了!」

伏九卻是眼睛一亮:「咱們繼續去龍山古月?」

「不然咧?」越瓊田仍軟趴趴的撐着臉,「我認真想過了,朱大哥說的沒錯啊,轉圜轉圜,轉着轉着就峰迴路轉了。先往龍山古月找泊窮年前輩給你瞧病,你不是也還要給你阿叔找葯嘛。兩事並一事,還省了腳程呢!不然怎的,你要走回頭路么?」

伏九立刻搖頭,口氣堅定道:「去龍山古月!」

「那不就結了!」越瓊田一拍手,「路程不變,人手也不變,商討來商討去,還有什麼意思。」

朱大一旁瞧着他兩個大刀闊斧的做結,這時才慢吞吞道:「依在下看,倒也未必過於擔憂。適才那位仙人明知咱們要往龍山古月,又未加阻止,想來他在小九身上作手,足以支撐這一段路不出問題。至於小九的病嘛……」他眯眼又看了看伏九,「小九,我冒昧一問,你若方便,姑且一答。若不便,自己心內有數,也就是了。」

伏九如今倒很是聽信他的話,點頭道:「什麼事?」

朱大沉吟一下:「先前聽得你和小越一二言語,似乎你阿叔也有魂魄之傷,才叫你出來為他尋葯。那日在野林,鬼魘被金風符籙洗出本來面目,又是你分辨出殘魂狀況。再看你對自己身上怪症並非全然意外,想來……你對自身魂魄有異多少知之,非如我們一般聞所未聞。」

「……是。」

「剛剛那位仙人又說,你身上本來有壓制這怪症的手筆,只是不知因何被解破了,才有如今窘局。他說,最後之策,還能回頭去找當初在你身上作封之人,保全你的性命……你既然仍堅持要往龍山古月,不願就此回頭。莫不是你對當初那人行蹤在握,才會這般的……有恃無恐?」

還沒等伏九作答,越瓊田忽的恍然大悟般叫嚷起來:「小九!小九小九!難道能救你的人就是你阿叔?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阿叔劍上造詣非凡,拔仙超俗。清執前輩也說之前鎮住你的怪病的乃是一道劍封……劍……封?」他臉色瞬息萬變,原本紅撲撲的潤澤顏色陡然又變得煞白,更連嘴唇都微微抖了起來。驀一翻身跳起,直撲到伏九身邊,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大聲道:「小九!是……是不是我害的你?我……都是我的錯!」

伏九和朱大頓時都愣住了,不知道越瓊田這一遭發作是什麼緣由。伏九更是莫名其妙的使勁抽出手來,想了想,往他的腦門上一搭,「你燒糊塗了?」

越瓊田已是眼淚汪汪的,全沒在意這點點的譏諷,儘是懊惱自責:「我記得了,上次是我用獬豸印解了你的閉氣訣,隨後就有玄雷異象,再之後,你才有了這打雷下雨就發作的毛病……好說咱們也認得了十天半月,要不然先前也歷雷雨,為何不見你如此?」

伏九被他的信誓旦旦說得有些懵,一時也不知到底該不該當真。手足無措,只能看向朱大。朱大倒很是驚訝的瞧着他們兩個,摸了摸下巴:「原來你們也是才相識的新朋……獬豸印?又是什麼?」

越瓊田抹了把眼皮:「我和小九是傾蓋如故!」又紅着眼圈在懷裏摸啊摸的,掏出來小小一方玉印,「獬豸印是姑姑給我的防身法寶,專破封印禁制術法。當時我看小九一直醒不過來,就用這個破了他下在自己身上的閉氣訣,結果……」

伏九立刻道:「是我的閉氣訣學得不好,不***的事!」

朱大忙一手按住一個:「罷了罷了,這有什麼好爭的!你們都是修家出身,那豈不知修行途中,最看重「機緣」二字。小九隱疾在身,總有需破立之時,就算是小越無意間促成,也是定數該然。再者說,現在才論根由,不免遲了,倒不如早點休息,養精蓄銳,明天尚要趕路到新月集,再往龍山古月呢!」

兩個小孩子這才好容易被他安撫住了,看看天色已晚,便一起動手將火堆挪開,熱乎乎的躺下各自和衣而卧。朱大事前撿了不少乾草枯葉絮在身下,鋪得闊大軟綿,與家中那張稻草鋪不過只差了一個屋頂罷了。越瓊田與伏九兩個也是不挑,攤開手腳躺了,睜眼繁星高月落得滿目,又有風聲水聲,泠泠切切。這般夜宿之趣,與高堂華軒中體味來截然不同。

只是景趣雖好,到底還是需得睡覺的辰光。三人各自閉目,伏九那邊很快呼氣勻緩,入夢去了。越瓊田卻頗不安生,翻來滾去,不見安靜。偏偏他又覺得有虧伏九,處處做小伏低的,連折騰也只衝着朱大一側。朱大隻聽着耳邊「嘩啦啦」的草聲壓過來滾過去,終於忍不住睜開一隻眼睛,鼻子裏哼氣:「草里有蟲子咬你?」

越瓊田抿着嘴搖搖頭,倒是睜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定定瞧着朱大。

朱大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低聲又指了指自己鼻子:「那是我臉上有蟲子?」

越瓊田又搖頭,小聲道:「朱大哥,你怎麼還不問我啊?」

「問你什麼?」朱大滿臉茫然。

越瓊田索性又翻了下身,半趴在草鋪上撐起臉來看着他:「朱大哥,你真是個怪人。先前說保薦你往鍊氣門派修行,你只說要看緣分。如今又見過了清執前輩的手段,該知我所言非虛,換做尋常人,早就要驚為神人刨根問底了,你倒還想着吃飯睡覺的事兒。你……當真就不好奇?」

「這……」朱大猶豫了下,才很是誠摯的望着越瓊田,「非是在下不問,而是怕你不願說罷了。」

越瓊田登時奇了:「為什麼?」

朱大輕咳:「我見你身上帶着那許多的法寶,除了殺鬼魘時一柄懷劍,有丹藥——用途自不必說了;有三光定乂——乃是療傷養氣之物;有獬豸印——用以解禁防身,可見你……姑姑定是很不放心你的身手修為,才擱了這許多的護衛之物予你。」

「呃……」越瓊田忽覺語塞,欲辯無言。

朱大又道:「剛剛見了那位白衫的仙人駕着劍光來去,想來瞬息可至千百里之遙。咱們要往龍山古月,卻得一路跋涉,少不得曉行夜宿,吃上十分的辛苦。我聞鍊氣修行的仙人,可乘雲氣、御飛龍,往來八荒六合,你如今不能,想來是修行不足的緣故。既是這般,我再問起,豈不是挑着你的短處去揭,叫你氣悶?」

越瓊田被他一番話說得傻了,眼睛眨巴半天,終於泄了氣,一頭把腦袋扎在草鋪里,悶聲悶氣道:「朱大哥,你欺負我!」

「看吧看吧……」朱大大樂,壓着聲音悶笑。笑夠了,才輕拍了拍少年的後腦勺,「開個玩笑罷了,學有生熟,年有長幼,你現今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即便從懂事開始練起,又才修行多少年,豈能與那些已有大成之人比較。你既有家學,又有靈慧,假以時日,未必不如旁人,又哪用急於一時呢!」

越瓊田還是用腦袋在草鋪里拱了半天,才算是受了朱大的安撫,又把臉□□,翻了個身仰面朝天,很是憂鬱的嘆了口氣:「朱大哥,你不曉得,鍊氣界中,高士如雲,最不缺的,就是天分拔俗之人。便說適才見過的清執前輩,你可知曉他的出身來歷?」

朱大漫不經心給他挑着混到頭髮里的草棍:「自然是不知。」

「鍊氣界中聲名隆盛之地,神京當之無愧,道出五方,各有其長,清執前輩便是其中西天兌一脈執掌。即便我姑姑見了他,也要稱一聲西天雲主清執長老,平輩論交。」

朱大訝然:「一脈執掌?」但立刻又笑道,「我觀他面貌,還以為是年紀輕輕之人,想不到當真走眼。果然鍊氣者,駐顏有術,不能以常理待之。」

越瓊田「嘿」了一聲:「清執前輩本來也不過而立之年,能立身高位,自是天資超然的緣故。」

朱大便在他腦門上輕拍了一下:「千人之中,識字者可百,句讀者可十,文章伶俐者,不足一二。凡俗中讀書習字尚是如此,何況修行。你小小年紀,出身堪羨,怎麼倒妄自菲薄起來了。在下思量那鍊氣界中,終其一生仍不窺門徑之人定不可勝數,還更有我這般聞未曾聞的凡夫俗子。你輕忽自己,那我等更該是無法自處了。」

越瓊田登時縮了縮頭,當了鋸嘴的葫蘆。半晌才道:「我謙虛一下還不成么!」

兩人胡扯了這一晌,當真已到了深夜。越瓊田前面還嘟嘟囔囔說著些有的沒的,漸漸聲音便小了下去。蠕動着扭了扭身子,拗成一個奇怪的姿勢睡熟了。朱大倒還醒着,聽了聽身旁動靜,便靜悄悄起來又給火堆添了些柴草。那火噼里啪啦燒得旺盛,只是山野夜宿,秋水秋風秋聲一片,浸着寒露到底還是凄清。朱大蹲在那裏撥了半天的火,盯着簇簇跳動的火苗不覺有些出神。一時又回過神來,咧嘴自哂一聲:「我倒是也會說教人了!」

自然沒人應答他,他蹲了一會兒,心中湧起的滋味淡了,就丟了撥火的棍子,又靜悄悄爬回到草鋪上去。夜極濃深,一天繁星便更為璀璨明亮,閃閃爍爍幾乎耀得人眼花。盯着看了一氣,腦袋裏頭就也漸漸的空濛起來,似有無盡心想,又如空無一事。這般混混沌沌,不知不覺中入了夢鄉。

晚星點點,勾月孤光,映照得天地間皆是靜色。但總有幽僻之地,竟不知陰晴晝夜之別,日日時時,唯聽水浪擊石聲,洶湧迴環,傳自天光不透的黑暗深邃之處;再有無數青磷幽火,明滅飄搖,此熄彼生,未嘗斷絕。

不知冷風何處來,突兀的灌入了這處詭地。磷光爍爍,瞬間皆動,明暗之間,依稀照見了深青色的石壁上,嵌入的一扇巨大石門。那石門通體玄黑,似極厚極重,不知被何人以妙手神力立於此處。門上甚至不見一絲縫隙,與周遭石壁宛如一體而成,獨見無數海浪波紋雕琢門上,意態靈動,配以玄黑的底色,宛如一片漆黑無盡的海窟凝於其中,不可窺探。

黑暗中,一隻修長的手掌靜靜攀上石門,在連綿的水紋上撫摸一回,指間動作輕柔小心,像是怕驚擾了門后的什麼。但隨着一聲輕笑在他身後不遠處響起,撫過石門的手登時一止,拂袖轉身,微微低下了頭:「玉墀宗。」

幽暗的石壁下,不知何時亮起一層濛濛的白光。依稀可見一座白玉輿台半隱半現在白光之中,其上一人,華袍銀帶,氣度非凡。頭上玉冠垂珠,將面目遮掩得依稀難明。

玉墀宗姿態洒然的倚坐玉輿,不曾開口,倒是先衝著御師招了招手。御師幾步上前,伸手虛扶,卻只是被幾根手指輕輕在手背上搭過,點了一點,方才聽得低聲笑語:「御師,你做事,我素來是放心的。」

黑衣御師半垂着頭,似是在看着那幾根修韌美好的手指,聲音更放輕了幾分:「感君拂拭,敢不應弦。」

玉墀宗「哈」的又笑了一聲,挪開指尖在玉石扶手上叩了叩:「小魚可做大魚之餌,你已有安排,不過也莫要小覷了他們……這條小魚的身後,站着的可是鍊氣界馳聲走譽的龐然大物,不可輕忽啊!」

御師輕哼:「大派名門,素來自持,眼下這一點被碰巧捉到的尾巴,怕是尚使不動他們紆尊降貴。」

「這倒是無妨。」玉墀宗笑聲中帶了幾分譏誚,「這世上啊,總是不乏自命俠義的無聊之人,要去做那些無聊之事……且就讓他們查一個徹徹底底吧。」

「一切該應如君所願。」

「好孩子,」玉墀宗含着笑的字音里頗添上了幾分欣悅之意,愉快道,「便依你的打算去做,待此間事罷,再往冥迷之谷一行,好好奉上我的誠意。」

「是。」御師點頭,小退一步,「定不負君所望。」

這一低頭一垂手之息,眼角光暈陡然一暗。御師再抬頭,空蕩詭地已只剩了自己話語尾音的一點縹緲。石壁之下空空如也,白玉輿台不知所蹤,重又陷入一片黑暗。

水浪擊石的聲響在對話聲消失后重又清晰起來,似乎這幽深之處的自然之力也對適才降臨之人十分忌憚,未敢放肆。浪涌聲聲,鐫於石門之上的水波映着磷火,彷彿也在起伏晃動,御師的影子投映其上,被拉扯成了淡淡的一片詭異形狀。在下一刻,卻又被一片黑色的衣擺遮住了。

星月流轉,此夜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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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瞳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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