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暮雪從房外端着茶盤入書房，見梧桐還在查看呈條，勸道：“小姐，早些歇下吧。哪有人經常熬夜的？”

梧桐抬頭看了看暮雪，又轉向呈條，說道：“這算什麼。那年，我和司南去西域追回押貨，一個月裏也沒怎麼睡。”

回想起舊事，梧桐嘴邊泛起了笑：“那個傻子總讓我睡，他來守夜。回程的時候，剛進了涼州界，他就在馬上睡著了。”

暮雪把茶盞放到梧桐面前，好奇地用雙手撐着頭，盯着梧桐：“小姐，我聽關六提過，不過他說得不詳細。婢子記得關六說，你們只有五人，卻要敵百人之眾。好小姐，快給暮雪說說吧！”

梧桐抬手戳戳暮雪的臉蛋：“有什麼好說的，再難應付也過去了。”

暮雪失望地癟了癟嘴：“小姐，你可是不知，關六吹噓他那次才二十歲，便斬殺十多人呢。唉？不對，關六二十歲，那小姐……幾歲？”

梧桐的大眼睛眨了眨，有瞬間失神：“十二。”

“天哪”，暮雪驚呼出聲，“小姐還是個孩子啊。堡主怎麼可以……”

“與堡主無關”，梧桐落寞一笑，“五人之中，由我主事，我的每一個命令都關乎大家的生死。暮雪，要我鬆懈下來，除非是我死了。你明白嗎？”

暮雪的眼裏已經泛起了淚光：“小姐，婢子知道了。小姐放心，就算是死，婢子也會死在小姐前面。”

梧桐拍着暮雪的臉頰，嗔道：“傻丫頭。已經有太多人死了。小姐希望你活着，活到兒孫滿堂，活到發白齒稀……替我把人生活下去，看四處的景緻，嘗平淡的飲食。”

暮雪搖着頭，淚水滾落下來。

梧桐輕輕地替她擦拭了一番，笑話她道：“小姐捉弄你呢！”

門外響起關文輝的聲音：“家主，那宮宦又來了。”

梧桐讓暮雪開門，迎關文輝進屋。

“可是他一人？”梧桐問道。

關文輝答到：“正是，改了裝扮來的。”

暮雪也不哭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梧桐：“小姐說對了。”

梧桐輕敲着案台，對關文輝吩咐道：“關叔，帶他來書房。派人去外面查查，有沒有尾巴。”

關文輝領命而去。

片刻后，關文輝將一鬍鬚農人引進書房，又轉身退出。

梧桐笑道：“王寺人，請坐。梧桐已等候多時了。”

那人走到案前坐下，褪去假須，問道：“關掌事如何知寺人將來？”

“暮雪，換熱茶來”，等暮雪離開后，梧桐看向王充，挑起眉頭，問道：“梧桐更想知道王寺人究竟為誰辦事？”

王充有些意外：“此話怎講？我乃聖壽宮執倉長丞，有宮牌為證。”

“若為聖壽宮辦差，經手如此腌臢之事，怎會言明出自聖壽宮”，梧桐一笑而過，“且既然說明來意，見梧桐不允，卻絲毫沒有動怒，也並未威脅梧桐不能外傳。梧桐便明白，王寺人另有話說，只是白日裏不能說而已。”

王充拍手贊道：“關掌事，好心思。寺人雖在聖壽宮，但卻為金華宮辦事。”

梧桐嗤笑一聲：“寺人以為梧桐會輕信嗎？楊、胡二族如日中天。寺人不去抱暖爐，卻偏要圍冰而坐。這是何理？”

王充也不怒，反問道：“錦上添花有何意思？”

梧桐只答：“蚍蜉撼樹，可笑天真。”

“太皇太後年過六十，而宓氏還未到四十”，王充自信地夸夸其談，“且陛下是宓氏親子，大晉尚孝，以後就是宓氏的天下。”

梧桐聽聞搖頭否認：“只要楊氏一族不倒，就不會是宓氏的天下。”

王充逼近梧桐，輕聲說道：“楊氏有楊胡二族，宓氏也可以有諸王之力。”

梧桐垂眼，沉默不語。

王充繼續說服她：“楊氏有一族之力，可宓氏只有吾等。”

梧桐好笑地問道：“這才是寺人助宓氏之緣由吧。”

王充忽而笑笑：“聖壽宮的果斷沉穩，心中有謀算，從不聽旁人言。吾等宮人只受其威儀，身處低位。反之，金華宮的無甚外力，常採信吾等之言。若是關掌事，會如何選呢？”

梧桐略作思索：“你們為何會找上關家？找上梧桐？”

“這是宓氏所遣”，王充說道，“宮人當值出宮不易，況在這洛都能做此事，願做此事的，就只有關家了。”

梧桐裝作受寵若驚地看向王充：“這是何故？”

“其一，關家勢大財厚，入了十三行，勢必會與諸王結交”，王充頓了頓說道，“其二，關家已成了楊胡二族的眼中釘，欲被除之而後快。所以，關家與金華宮合力，才能保住關家，甚至更進一步，如行首之位……”

“丞相被封天下大都督，手掌兵權，豈是諸王輕易能搬倒的？”梧桐猶豫地說，“兩敗俱傷的事，諸王恐不願為之……”

“呵呵，關掌事莫擔心”，王充笑道，“只要能聯絡上諸王，宓氏自然有十分把握，讓楊胡二族消失。”

梧桐不信地搖頭：“口說無憑，梧桐不敢信。”

“千真萬確”，王充見梧桐不信，湊到梧桐耳邊，耳語道，“楊氏一族誣陷廢太子之事的證據。”

梧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心中血氣翻滾，按耐住急切，驚恐地說：“此話……不可說……若讓楊、胡得知，焉有我關家一族之命！”

王充得意的說道：“關管事知道該怎麼選了吧？”

梧桐神色驚慌地問道：“什麼證據？就怕被你誆了去。若諸王發怒，關家也承受不起！”

“說有證據，就有證據”，王充半眯着眼睛，看向梧桐，“是什麼，寺人也不知道。難道關掌事認為太後娘娘會以此哄騙諸王，斷了自己的命道嗎？”

“此事干係太大”，梧桐嘆氣不已，“已不是梧桐能做主的了。此事還需關家家主來決定。”

王充陰惻惻地說道：“那就讓關家家主決定吧，不過只有十日了。”

梧桐忽而看向王充，問道：“為何？”

王充平靜地敘說：“陛下只在早年得兩子，皆在楊氏皇后入宮前後而殤。皇后多年無所出，楊貴嬪只有一女。胡美人已有身孕，為求穩妥，一直秘而不宣，只待十日後滿三月，便會報聖壽宮。說不定胡家就會想起太後來了。而胡家對於太后而言，不啻於另一個楊家……寺人十日後會來最後一次。”

王充走後，關文輝疾步跨進房門，問道：“是何事？”

梧桐眉頭深鎖：“計劃需要重新佈置。”

關文輝感受到了梧桐異常的慎重，深知此事必為大事，便行禮說道：“老奴先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