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彭澤上,一艘沙船行駛其中。船頭一玉冠男子,着湖色寬袍,負手而立,墨發迎風紛揚。這人仿若遺世而立,鐫刻進了碧水藍天的湖中之鏡。
行船至湖心,一隨從上前問道:“家主,可放竿?”
男子點點頭,回道:“可。”
這兩人正是趙清渠與趙棟。
四名隨從手抱長竿,來到船舷邊。其中一人將長竿插入水中,另一人遞上另一竿,將兩竿首尾處連接起來。
趙棟在旁盯着:“再放一竿。慢些!”
隨從放下第四竿后,見水面在第四竿第一個標刻處。
趙棟命人起竿,轉身對趙清渠說道:“家主,已量,僅得三竿一刻。”
聽言,趙清渠走到船舷處,觀察着長竿,轉眼問向趙棟:“較之以往如何?”
趙棟手捧冊子,快速對比一番:“水豐之年三竿五刻;常年三竿三刻;五年前大旱,只得三竿剛過。”
“斗指乙,則清明風至”,趙清渠抬眼看向湖中,悠悠念道,“農物初播”,見湖淺處停着一隻小漁船,讓人將船靠過去。
船上有一老叟正在清理着漁網,見有船靠過來,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看向來船。
趙清渠笑着喚道:“老人家,魚獲可好?”
老叟見來船的人身着貴氣,連忙鞠腰回道:“還好,有魚,可送貴人。”
“老人家,在下只是尋常商人,來湖中賞玩的”,趙清渠溫和地解釋道:“撒網不易,老人家帶回去添一份吃食吧。在下可以看看你打了些什麼魚嗎?”
老叟聽聞,頓覺輕鬆,招呼着沙船靠近些。
眾人見船頭甲板上零零落落地十幾條魚,個頭都不小。
趙棟驚喜出聲:“老人家今日收魚頗豐啊!”
老叟也是喜笑顏開:“這幾日捕得都多。像平常捕不了的魚都網起來了。”
老叟看到其中兩條魚,笑意消失,微嘆了口氣,捧起一條魚欲放入湖中。
趙清渠出言問道:“老人家為何要放了這條大魚?”
“唉!貴人不知,這魚覆底而生。往年水豐之時,打魚的網到一條都會高興”,老叟將魚捧起,展示給趙清渠看,“若是久日無雨,打了,都不敢吃,要開罪湖神的。”
眾人細看這魚,確實長相與眾不同,嘴部似鴨嘴,長長地伸出一截,頭部圓潤,身子似鯉魚,尾鰭大而長。
趙棟問老叟:“這是什麼魚,未曾見過。”
“我們管它叫‘尖頭棒’。貴人,你瞧,這魚嘴不像根尖頭棒子么?”老叟比劃着解釋道,“豐水的年份,這魚不好打,打到就吃了。可這魚還有個說法,叫旱龍王。祖上說,常打到這魚啊,就要旱了。打到這魚就得放了,吃不得。我這幾日裏,時常會打到。”
趙清渠點點頭:“原來如此。老人家可是以打魚為生?”
老叟把兩條尖頭棒魚放進湖裏,聞言笑笑:“我家是占田戶,家裏男人女人加起來也佔了幾十畝田。這幾日春播,趁着午時歇工,我就來撒撒網,撈着幾條魚了,回去蒸食,給家裏人添點肉。魚多,就曬一些,醬一些,留着以後短了吃食的時候,還可以給孫子們吃。”
趙清渠也笑着說:“老人家好心思啊!田多糧夠嗎?”
“唉”,老叟擺擺手,“田多,谷粟都收得。就是稅名也多,縣糧稅、郡糧稅、漕糧稅都得交。家裏人口多,好年景的時候剛夠。年景不好就得餓肚子了。不下田的時候,勞力都去拉縴幫轉,也可得幾個粗糧餅子。”
趙清渠讓趙棟發給老叟兩銀錢。老叟卻推辭不敢收。
趙清渠見狀說道:“老人家,你為在下解惑,幫了在下的大忙啊。萬不可推辭。”
老叟這才收下,嘴裏不停地感謝着眾人。
沙船繼續向湖心而去。
趙棟看着趙清渠頗為嚴肅地表情,問道:“家主可是擔心大旱將至?”
趙清渠看着湖中之景,須臾才回答:“江以南,水澤豐潤。若江以南,雨水稀少,那江以北,淮水、大河又會怎樣?”
趙棟答到:“河運艱難。”
趙清渠指着湖水,說道:“漕運更艱難。所謂漕渠皆是人工挖鑿,引水而入,水深水寬皆不如江河。江河水枯,漕水更甚。”
趙棟擰緊了眉頭,小心翼翼地說:“這十幾年裏,三旱三澇,也是經歷過的。”
趙清渠聽言大笑了兩聲:“你呀!往年可沒有如今這般熱鬧。”
趙棟恍然大悟,連忙稱是。
一主一仆立於船頭,皆不言語。
趙清渠突然開口說道:“吩咐下去,把趙家河力、漕力南移,移至邗溝以南,以夏口、襄陽為中心,把住江、漢、湘即可,北遏關中。況收緊轉力,也可應付南邊轉力之急。”
趙棟不解地問道:“可如今淮水兩岸,粟麥皆豐,河下冀州更甚。度支尚書管理着淮上八大倉,還有琢倉等郡倉,皆須大量船隻轉運。”
趙清渠搖了搖頭,笑道:“順字旗那老兒找過吾多次,勸我與之聯手,對付關家。趙家何必去趟那渾水。用江以南耗掉趙家的船力轉力,我們就只需作壁上觀即可。”
趙棟笑着應承:“家主說得對。”
趙清渠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對了,船塢三月後能出幾船?”
趙棟仔細想了想,方道:“三百斛者可出二。”
趙清渠擺擺手說:“三百斛者先擱停,速造百斛沙船,江枯吃水少,先應急。”
“諾。”
趙清渠讓趙棟退下,一人立於船頭,神色不明,須臾輕嘆出聲:“梧桐娘子,鄙人倒是想看看你怎麼應對!”
清明時節,洛都里也熱鬧非常。有那紮起各方神靈的人群,舉着神靈之像,在各道路上巡走,以祈求風調雨順。兩旁聚集了看熱鬧的人群。有那小兒嬉笑着跟在巡走隊伍之後,模仿着神靈的姿態,鞠腰抱拳地向眾人獻醜,引得圍觀之人笑不可遏。
食來樓上的一間廂房裏,暮雪正挑着帘子,看着樓下的熱鬧。千山等在門口,聽着外面的動靜。梧桐手執茶壺,斟了三盞,喚了千山暮雪來喝茶。
暮雪看着外面,捨不得挪動,只哼哼了兩聲。
千山走到桌前,隨意拿起一杯,一口飲盡,又走回門前。
梧桐好笑地搖搖頭,對千山說道:“你呀,勿急!來人必到。”
千山聽得外面有小二的帶路聲,轉頭對梧桐說道:“小姐,人來了。”
話音落下,敲門聲響。千山趕緊開門,見來人,屈膝行禮:“婢子見過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