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要對她做什麼？
網吧內。
某個單間裏，唯一運作的電腦邊，栗色頭髮的男子微微支着下巴，饒有興緻地看着眼前的屏幕。
“看起來我們又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
那是一段遊戲錄像，紅衣少女慘死在諸多兵刃之下，而後，鐵塔般的男子攻勢突變，有如神魔附體一般用巨劍將餘下的敵人盡數斃命。
“稍安勿躁，年輕人。”
栗發男子的背後，老者盤腿而坐，他面前是一副棋盤，黑白兩色的棋子交錯，對面卻空無一人，他竟是在和自己對弈。
“如今時代變了，三家早已經不如當初和睦，這個秘密還能守多久沒有人知道。而你——”老者話鋒一轉，枯瘦的手指端着老式煙槍，煙霧徐徐噴出，“一個後生仔，居然大言不慚，要在普通人里遴選能操控這些神異之物的人，膽子不小。”
老者的語氣平淡，並沒有什麼波動，不像是質問，倒像是試探。
年輕人露出一個笑，“沒有永世的秘密，既然遲早都會被泄露出去的東西，倒不如我們主動些，對特定的人來一場試煉。”
“試煉？”老者咀嚼着這個詞語，語氣微疑。
“對，試煉。”年輕人微微仰首，神色難掩驕傲，“若能為我所用，那就是我的。”
老者抽煙，沉吟：“挑選替我們操縱異神的人，主意固然好，可他們若是不同意呢？尤其是三家中的孫家，說不准我們這次的行動他們早已有所察覺了。”
栗發年輕人忽地發出爽朗笑聲。
“那還不簡單？”他道，“他們若是不同意，那就把他們也卷進來！”
————
鐵灰色的天空，如鉛一般暗沉。
閃電劃過，將天空割裂出一個口子。隨之而來的便是滾滾雷聲，有如俯身在鐵軌上聽見火車隆隆而過。
俞延猛地睜眼，四周寒氣在一瞬間襲來，讓他馬上清醒。周圍一片黑暗，雷聲過後又是噼里啪啦的雨聲，從回家之後他就躺在床上，沒想到居然莫名其妙地睡到了現在。
他搓了搓胳膊環視四周，手機靜靜地躺在書桌上，上面的呼吸燈有節奏地閃着光。
他走過去拿起，有一條信息，是雲升的道歉信息。對於今天下午擅自動用他的使徒參戰的事，他希望能得到好友的原諒。
俞延嘆了口氣，坐下。
他想說點什麼，手機剛按出幾個字，又迅速地刪除掉，只剩一片空白。
他想說沒事，但真的沒事嗎？俞延想說，他喜歡八儀，哪怕他只是屏幕上的一個幻影，他也喜歡。
這話聽起來可笑至極，可寄託了感情的東西，他不想讓人隨意否定。
“還是給他說一下吧。”畢竟是唯一的好友，俞延希望能得到對方的體諒和尊重。
然而正待按下屏幕，一條信息猝不及防地插了進來。
“您好，您的快遞已送至樓下，請立刻下來領取。”
俞延看了眼時間，晚上七點，什麼快遞現在還在配送？而且他不記得自己買過東西。
等他走到樓下時，快遞員早已離開，門口只有一個長方形的大箱子。他挪了挪，很重，至少有九十斤。
俞延心中疑惑，但還是耐着性子將箱子抱上了樓。
艱難地開了門，俞延倚着門框開始拆箱子，誰知剛拆開，裏面的貨物突然倒了下來，是一條鮮艷絲綢地毯裹着的長東西。
俞延只來得及抓住地毯的一角，那東西卻順勢而下，竟滾出來一個嬌艷的少女，紅裙如花朵般散開，將室內的陰暗一掃而空，手中的彩雉羽扇甩出一米遠。
俞延愣在了原地，有一個猜測浮出了腦海，可他不敢相信，於是他半跪在地上，雙手遲疑地撥開女孩長達腳踝的烏髮，藉著微光看清了她的臉。
那是一張極美的臉，不久前還隔着屏幕對他俯身，睜眼便是凜冽的殺伐之氣。
然而此時，她靜靜地靠着俞延的手掌，溫軟得像只熟睡的貓。
“是……八儀？”
————
玄關的燈被打開，俞延重新坐回八儀對面，女孩戰戰兢兢地裹在那條綢毯里，只露出半個腦袋。
俞延捏了捏眉心，嘆了口氣。
總覺得哪裏不對啊……
“你是八儀嗎？”
女孩眨巴着漂亮的眼，算是肯定。
可你和說著“橫戈石樑，誅暴安疆”的八儀看起來差很多啊，俞延心想。
“你為什麼會在我這裏？”他又問，“是快遞寄錯了嗎？你是不是在玩cosplay？”
八儀歪着頭看他，那樣子像是腦袋上頂了個問號，顯然她聽不懂俞延在說什麼。
“……好吧，”俞延默默扶額，“那你會說話嗎？”
“主公！”女孩脆生生地叫道。
俞延愣住了。
雖然八儀的語調變得輕快活潑了許多，可一個人的音色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他聽得出來，眼前的八儀，和那個威風凜凜的八儀是同一個人。
可為什麼她會變成現在的樣子，難道……
腦海靈光一現，俞延忽地想起，下午遊戲中八儀的狀態就好像沒覺醒一樣，會不會眼前的八儀也是重現了當時的情況？
如果遊戲中的八儀是真實存在的話，那麼其他的使徒是不是也……
“主公！”
八儀的叫聲打斷了他的思路，俞延只得暫且擱下疑問，面對眼前明顯像個小女孩的八儀。
“怎麼了？”他問。
女孩的臉一下變得有些委屈。
“……我餓了。”
“餓了？”
俞延眨眨眼，還沒細想使徒也會感到飢餓的問題，那股飢餓感同樣找上了他，俞延想起來，從下午到現在他也還沒吃東西。
冰箱裏空空如也，俞延只得換上鞋，希望這個點超市還沒有關門吧。
“我去買點吃的，你在這坐一會。”
他正要出門，一個暖融融的東西突然靠過來。八儀扯着他的衣角，望向他的眼神清澈動人。
她指了指自己的發頂，又指了指俞延的手。
這……是叫我摸她頭髮的意思？
見對方順從地靠在他腿邊，俞延有些遲疑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那頭烏黑的長發。八儀似乎很滿足，回報他一個笑容。
“心悅。”她說道。
“嗯？心悅？”俞延重複了一遍，“是高興的意思嗎？”
見她點頭，又湊過來蹭着他的腰，俞延失笑，再次揉了揉她烏黑的腦袋。
怎麼跟個貓兒似的？
這是俞延在關門時的最後一個想法。
————
雨越下越大，超市臨近關閉，客人少得屈指可數。
蛋糕，糖果，餅乾，牛奶……
俞延一邊在心裏默念着所有女孩可能會愛吃的食物，一邊推着購物車快速地掃貨。在看中一盒牛奶后，他伸手欲拿，不曾想，另一隻手和他同時握住了盒子的兩邊。
他低頭看去。
是個有幾分眼熟的女生，眼如秋月，眉卻纖長如彎刀，給這張臉平添了幾分乖張。
俞延想起來了，她叫孫井桐，同校同級的優等生，只是平日裏獨來獨往，兩人沒什麼交集。
見少女沒有鬆手的意思，俞延尷尬地笑了笑，自覺放手，去拿旁邊的一盒。
意料之外，他做出謙讓后，孫井桐卻並沒走，而是盯着他的手腕。
循着目光看去，俞延悚然一驚。
他的手腕內側，靠着脈搏的地方血管突然浮現。殷紅如血的顏色從中如樹木般分枝開葉，漸漸匯成一片血紅色的圖騰紋樣。
這……這是什麼？
他正要遮掩，孫井桐眼疾手快，拽住他的手，強硬地掰了過來。
“銅羽紋？”她喃喃念叨着，對上俞延驚惶的神色，忽地發出一聲嘲笑。
“你連這個都不認識，那些瞎了眼的是怎麼選中你的？”
聽到這番無禮的言辭，俞延微微皺眉，卻也沒有反駁。
“你的使徒呢？沒帶過來？”孫井桐問。
就算再震驚，如今情況不明，俞延也只得強壓下內心的震動，眨了眨眼，露出一個迷惑的笑。
“你說什麼？”他說，“我沒聽太懂。”
“沒事，你可以繼續裝。”孫井桐提起購物籃，貼肩的短髮隨之輕擺，“不過戰爭已經開始了，同學，你這個樣子，可是會出事的。”
————
空曠的街道傳來一人腳步聲的迴響，單調且拖沓，顯出主人心事重重。
回想起剛才與孫井桐的對話，俞延心裏的那點不安就像一堆發酵的麵糰，一點點脹大。
持天樞遊戲裏的使徒走進現實，她似乎覺得很理所當然，好像什麼都知道。
可這一切和他有什麼關係？八儀呢？為什麼會送到他手上？
俞延甩了甩頭，讓自己從錯雜的思緒中脫出。還是等下問問八儀吧，他想，如果遊戲裏的使徒真的存在，那八儀多少會知道一些信息。
俞延腦海中一邊構思着接下來的問話，一邊掏出鑰匙，擰開了房門。
“八儀。”他對着房內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
“八儀？”
那股不安的感覺頓時升到最大，俞延心裏一緊，急着朝房內走去。
邁出第一步的同時，肩頭猛地一沉，像是憑空出現的重物壓在了上面。俞延緩緩扭頭，肩膀上多出一個腦袋，面色泛青，正對他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的獠牙。
俞延大叫一聲，驚恐地按住鬼臉，想把它從肩上推開。然而那個東西似乎在他背上生了根，無論如何也不能撼動分毫。
肩上的分量愈來愈重，俞延不堪重負，強忍着屈膝下跪的衝動，只是艱難地蹲在地上，以手撐地。
“看不出來，你還挺能掙扎啊。”
伴隨有節奏的掌聲，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房內傳來，俞延死命地抬頭，只見高瘦男人肩上扛着的一抹紅，正是八儀。仟韆仦哾
“你要對她做什麼？”
瘦高的男人似乎不想理會他，只是給了他肩上的青面獠鬼一個眼色。沒多時，巨大的力道成百上千倍地增長，直朝他頸椎壓去，逼他不得不低下頭去。
然而意料之外的，俞延冒着折斷脖子的風險，揚起被壓得慘白的臉，望着眼前的男人。
“你要對她做什麼！”他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