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使徒八儀
網間內，幾百台電腦整齊地排列着，人們端坐在屏幕前，通過操縱着鼠標和鍵盤來展開一場場驚心動魄的殺伐。
牆面上，巨副“持天樞”遊戲海報如同上古畫卷一般展開，等身的使徒們身披戰袍，手執武器奔向戰場。
而在巨幅海報的正中下方，黑髮少年支着手肘，屏幕上的畫面正是出自於背後的遊戲。
不止他一人，在座幾乎有七成的人都在玩着這款火爆的遊戲。而不同的是，少年並未出現如其他人一般的歇斯底里，從頭至尾，他的表情都堪稱雲淡風輕。
“俞延！那邊還有人！雙殺！雙殺！”少年耳機那頭傳來激動的咆哮。
“知道了。”
懶懶地回應着，俞延的目光始終鎖定着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和鼠標上飛快地跳動。畫面上白袍刀客利落旋身，十幾條密集的刀光閃過，對面的人又倒下了一批。
“牛逼啊大佬！”雲升在那邊忍不住捶桌叫好，“技能冷卻的時間掐得這麼准，這都可以放大招。”
“行了，別瞎奶我。”
俞延語調依舊懶散，眼鏡片上反射出一片藍光，隊友們都在搶着撿東西。他興緻缺缺地掃了幾眼，退出了戰場。
眼前是一片暗色調的背景，幾十個使徒頭像整整齊齊地排列其上，若是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其中還夾着極其稀有的使徒。或威武，或霸氣，旁人看來自然是歆羨不已，俞延卻看也不看，逕自將箭頭移動到角落的某個頭像，輕輕點開。
霎時間，界面被無限放大，一身紅衣的嬌艷少女旋身落下，手中彩雉羽扇徐徐推開，眉如遠山，含羞半斂，正對着他盈盈俯身。
然而起身再展眼，少女的溫軟褪盡，眼神鋒利得如同淬了冰的長刀。
“橫戈石樑，誅暴安疆；以我鎮靜，御彼猖狂。使徒八儀，聽憑主公差遣。”
悅耳的聲音訴說的冰冷台詞，輕輕敲動着他的耳膜，就像裹着冰糖的刀片，咬開便是刺破肌體的血腥——俞延不喜歡這種感覺。
作為他擁有的第一個限量版使徒，從被抽中的那天起，俞延就不打算用她。
八儀的紅裙很美，但紅裙不該是用血染成的。
“我不需要你為我誅暴安疆。”他喃喃自語，“這樣就很好。”
一隻手越過擋板，重重地拍着他的桌面。
“你幹嘛呢？對面的在挑釁我們呢！快挑個牛逼的使徒，虐爆他！”
本想提醒對邀請毫無反應的朋友，然而目光越到俞延屏幕的那一刻，雲升愣住了。
俞延迅速退出了界面。
“哎！別啊！”
雲升連忙去搶他的鼠標，臉上喜不自勝。
“是八儀對不對？對不對！你這傢伙，有這麼厲害的限量版也不告訴我，太不夠意思了。”
“別鬧。”
俞延微微皺眉，準備去拿被搶走的鼠標，“我不打算用她。”
“為什麼？使徒不就是拿來用的嗎？”
俞延沒回答，只是示意他把鼠標還過來，誰知雲升突然點中八儀，頁面一下跳到房間內，隨着“敵軍還有三十秒到達戰場”的提示音，想撤回已經不可能了。
“你做什麼！”俞延有些生氣了，“我沒用過她，我都不知道她的技能！而且……”
他靠着椅背，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我也不想用她。”
“哎呀沒事，八儀這個限量版一出來，秒殺他們還是分分鐘的事？”
雲升好像沒聽見最後一句話，此時正對着自家使徒發笑。他的使徒是個魁梧的男人，紅髮如火，面容剛毅，好似入定的明王。
“再說了，不是還有我的回祿嘛。”
“那就用你的回祿吧，我不玩了。”
雲升以為俞延在說笑，誰知真的抱臂在前一動不動。戰局瞬間變成了四對五，對方攻擊明顯佔優勢。
不過因為八儀在原地止步不前，對方摸不清是什麼戰術，倒也不敢妄動。
而他們這邊聊天區早就炸了，隊友們不停地催促俞延加入戰局。
“俞延！你倒是動啊！”
俞延冷冷地看着隊友的血條飛快地掉落，雲升自知理虧，只得咬牙硬抗，坦克一般皮實的回祿燃燒着熊熊烈火，咆哮着沖在最前。
然而，一個黑衣刺客落下，裹着黑色電光的長刀直刺八儀，紅衣少女卻因為缺少主人的操作，只能站着等死。
一瞬間，俞延撲向鍵盤。
三級跳躍，紅裙少女騰空，躲過了這次攻擊。
隊友們都鬆了口氣，不單純是因為八儀成功躲避，而是俞延既然做出了動作，就代表他已經加入了戰局，接下來的勝利已經是指秒可待了。
不過沒多久，他們就發現了不對勁。
面對攻勢不減的黑衣刺客，畫面中的八儀卻只是閃躲，紅裙飄搖，舞姿曼妙，就是遲遲不進攻。
黑衣刺客的動作遲疑了不少，顯然對面的人摸不清套路，也是一頭霧水。
“會不會是在蓄力？要放大招？”
隊友中有人討論道。
被烈焰裹挾的回祿一馬當先，在前衝鋒陷陣，血條也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掉落，雲升急得看了眼身旁的俞延。
“你搞什麼啊俞延，開大啊，開……”
雲升愣住的間隙，血條又少了一截。
身旁的俞延皺着眉，額頭上滲出細細的汗水。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跳躍，鼠標從旁協助，一如往常的操作。按理說，本不應該出現這種情況的，可是為什麼……
畫面中的八儀只是旋身跳舞，對他下達的攻擊命令沒有絲毫反應，要不是靠着靈活的躲避，此時早就血盡陣亡了。
對方的黑衣刺客沒有一刻停止試探，如果被對方發現八儀根本沒法進攻的話，後果只有一個。
她將淪為所有人的靶子。
“拜託了，動一動。”
敲打按鍵的指尖漸漸急躁起來。
像是發現了他的心思，也似乎是試探終於有了結果。沒多久，黑衣刺客退下，一名法師從草叢中起身，手中權杖的光芒一閃而過，隨即狠狠甩向八儀的方向。
“不好！俞延，快讓八儀擋一下！”雲升着急地大喊。
來不及了，法師的權杖自帶鎖定功能，凡是被他確認的目標，即便逃得再遠，也能被抓回來。
騰空的八儀被箍住腰部，兇狠地拽向地面，幾乎是同一刻，所有人蜂擁而上，各式不同的武器對準了地上的紅衣少女。
俞延瘋狂地敲打着鍵盤，他引以為傲的技術在這一刻土崩瓦解，所有的措施都失去了作用。他只能隔着屏幕，看着不久前還對他盈盈一笑的少女躺在地上，武器穿透她的身體濺起一片血霧，血條瘋狂下落，沒多久，嬌艷的少女成了死灰般的顏色。
下方的對話框內，還在不停地顯示着來自對面的嘲諷。
“我當限量版有多牛逼呢，搞了半天，原來是個垃圾。”
“哈哈哈哈哈真他媽笑死我了，死到臨頭了還在跳舞，她的主公是個偽娘嗎？”
“還以為是個讓人耳目一新的使徒，果然除了漂亮一無是處。”
他攥着拳頭，指骨咯咯作響。
八儀死後，對面士氣大增，一群人圍着回祿窮追猛打，燃燒着熊熊烈焰的鐵塔般的使徒發出嚎叫，靠着殘血勇武拼搏。
雲升所有的注意都集中在對回祿的操控上，突然座椅被向後拖動，連帶着整個人都被拉離了電腦。
“哎誒誒……你幹嘛呢？”
雲升握着扶手一陣手忙腳亂，看着眼前的俞延，後者早已站在屏幕前，靈活地敲動幾個鍵。畫面中的回祿一聲怒吼，手中巨大如門的劍闕直砍向對方，血霧升騰，被砍中的使徒倒地，變成象徵陣亡的灰色。
“把你的回祿借我用一下。”
看着好友冷硬的臉，雲升馬上明白他的意思。
“可……可是血條不夠了……”
“夠。”
俞延只回答了一個字便抿嘴不再言語。
戰場的形勢瞬間顛倒，沒有人能想到，只剩殘血的回祿突然暴起，幾乎將所有的攻勢一併扛下。巨劍掀起幾人高的氣浪，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將敵方碾壓殆盡。
敵方陣亡兩人。
“牛逼啊雲升，逆風翻盤啊這是！”興奮的喊聲從耳機里傳來。
雲升連忙解釋：“不是我玩的，是俞延。”
俞延彷彿沒有聽到一般，眼鏡后的瞳仁是一片蒼冷的藍色。
剩下的事情就好解決了很多，三名隊友包圍了兩個敵方使徒，俞延掌控的回祿卻踏着掉落在地的寶物，徑直走向了手持權杖的法師，那個害死八儀的重犯。
隨着這聲呼喊，俞延終於直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餘下的行為堪稱虐殺，巨劍一次次收割着法師的性命，每當對方有着復活的跡象，俞延便將他死而復生的機會毫不留情地碾滅。如此數次后，對方不堪折磨，直接退出了戰場。
“團滅！”
他也不關心聊天區里隊友們對敵方隊伍的嘲諷，只是默默地收拾着東西。
雲升看他背起包，一副要走的樣子，便叫住了他。
“俞延。”
他回頭看着好友。
“今晚我請你吃飯吧，”雲升搓着手，有些心虛道，“剛才是我不好……你別放在心上。”
俞延搖搖頭，不知是拒絕吃飯還是表示自己沒放在心上，抑或兩者都有。不過沒等雲升作進一步的挽留，俞延早就消失在了網吧內。
“雲升，怎麼就你一個人，俞延呢？”有隊友過來拍着他的肩膀問。
“他先走了，好像因為使徒陣亡不太開心。”
“靠，為了一個紙片人至於么？”隊友聳聳肩道，“他那個初代版使徒功能本來就不齊全，在用之前自己也不弄弄清楚。”
“你們別這麼說，本來就是我的問題。”
雲升還在試圖向其他隊友解釋時，俞延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他抬手遮住眼睛，天空灰濛濛的一片，讓人生不起一絲正面的情緒。
如果你視若珍寶的東西被人踐踏，你會不會不顧他人的目光，竭你所能，也要將傷害她的人碾壓在地？
哪怕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這不值得。
“值得，當然值得。”俞延心想。
眼前彷彿又出現了一抹艷麗的紅色，他腳步微頓，隨即踏進這片灰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