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終結的序曲之榨汁華爾茲
“好久不見，喬強先生。您居然帶了一台電腦到這裏？真的令人驚訝。該不會，這附近安裝了定時炸彈吧？”
電梯那邊，伴隨着意外地其實不怎麼能在現實世界聽到的，那種黏糊糊的大型物體摩擦地面的那種奇妙響動，王師傅說話聲也越來越靠近。
“咔噠咔噠咔噠。”
喬強頭也不抬，滿臉是汗，死命擺弄手裏的搭扣。
不是向外拔出的嗎？其實要向里按進去？或者按特定順序向兩側掰——
不，一般不可能這麼設計的吧！
“轟隆！”
伴隨彷彿定時炸彈爆炸般的轟響，碎石像暴雨一樣向喬強這邊撒來。
在飛石迅猛地撞擊下，落地窗瞬間被雪白龜裂花紋塗滿，喬強身上則是血花四濺，剛剛還勉強是白色的繃帶被瞬間扯爛，染上猩紅。
“怎麼了喬強先生，不是說了我帶來回禮了嗎！看啊！”
一個巨大的黑影被拋到喬強身邊，粘稠的陳血覆蓋了他身上殷紅的痕迹。
他只是低着頭，惡狠狠地咬牙，繼續擺弄手提箱。
“打開打開打開，打開呀——怎麼能打不開？！我不是已經做到所有能做的了嗎？！偏偏這麼倒霉？偏偏在這種時候？！怎麼會有這種事，不可能的！”
他是那樣的專註，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發生了什麼。
可即使如此，鼻尖依然有異味縈繞。那是不屬於自己的濃鬱血腥味，以及微妙的臭氣。
他能清楚地聞到，就像能聽到水球破裂一般的聲音，正如能看到余光中流淌的暗紅。
“喬強先生，之前也說過了，我們不會對您提供任何幫助。您以為我會沒注意到那些小動作嗎？”
“喬強先生，您在做什麼啊？您不應該沒見過他吧？這位是西北風動物園的龐經理。不抬頭，連個招呼都不打，也太不禮貌了。您不這樣覺得嗎？”
一男一女，彬彬有禮的說話聲重疊在一起。
是因為共振作用嗎？喬強感覺五臟六腑都在翻滾，幾乎要吐出來。
手提箱根本打不開。除了外面的搭扣，還有別的什麼地方鎖着，但是，是什麼呢？
用手完全摸不到——用眼睛去看的話，就無法不注意到那張發福過頭的胖臉。
他不到一個小時前還滿是油膩的笑，現在，那小小的眼珠再也不會滴溜溜的轉動，大張着的嘴再也吐不出一句精明又愚蠢到令人發笑的話，就算要給他一千萬，也不會再一邊怒斥着你的庸俗，一邊笑着收下了。
“瘋了瘋了瘋了！你們都瘋了！”喬強歇斯底里地揮動手提箱用力砸在地上，可是，除了震得他手臂發麻以外，箱子和地板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瘋了？”王師傅似乎已經到了不遠處的地方，只是，他好像完全沒有把站在一旁的白小姐放在眼裏，態度和之前每一次玩弄喬強時一樣，有着貓捉老鼠般的從容，“原來如此，難怪剛才一直不願意抬頭。您是在逃避現實啊。
“逃避自己為了自保害死了龐經理，這一您打從一開始，叫他來的時候，就已經預想到的事實。”
“開什麼玩笑——殺死龐經理的人是你啊！你這死章魚！”喬強一腳踢翻了旁邊的公文包，空空如也的皮包輕飄飄地飛了好幾秒，才無力地撞在玻璃窗上，接着，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白”，“害死龐經理的人不是你們嗎！你們這些瘋子！人渣！畜生一樣的東西！”
“白”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是被遺忘在房間角落的玩偶，一句話也不說。
另一邊，王師傅卻爆發出十分愉快般的大笑：
“喬強先生您，原來患有精神分裂癥狀嗎？甚至嚴重到足以產生幻覺。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邁出界線一步’，聽起來確實更像是精神病人的信條。您一直以來就是這樣，將邁出界線的自己分割出去，從而維持自己心靈的安寧吧。哈哈，您真是一刻都不會讓我感到無聊！”
“什……么？”喬強望向王師傅時，它的頭胴部正展示着一個瘋狂大笑的表情包，“精神分裂……？你沒看到——啊，你看不到。是這樣嗎？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不會被捲入？”
“白”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就像喬強第一次見到她時留下的印象一般，彷彿完完全全是一個沒有生氣，沒有意志的瓷質人偶。
人偶對喬強點了點頭：“如您所想，喬強先生。請不要期望能我的任何幫助，自行通過考試。距離考試結束，還有15分鐘。”
“我去你媽的！”喬強揮動箱子朝“白”的方向砸去，結果“哐”地一聲砸到了地板——
在箱子觸碰到她髮絲的一瞬間，“白”的身影也從他的視野里消失了：“是你們害死了他，難道不是嗎！他們！所有人！”
不妙。現在很不妙。
相當不妙！
“沒錯，他們。喬強先生，您果然很明白。正因為明白，所以才要把這部分責任劃分出去吧。對着幻想中的虛影張牙舞爪，從旁觀賞也有些樂趣，但，您終歸還是要面對現實。”
王師傅喜悅地伸長腕足，再次抓起龐經理慘不忍睹的屍體，推到喬強眼前，青紫的胖臉上佈滿血污：“除了這位胖乎乎的先生，您特意設計來幫您拖延時間的人中，我還殺了一個看車禍的可愛小姐，還有那位拿着您染血外套的先生，還有——”
“人是你殺的！別想推到我身上，你這殺千刀的、該死一萬次的章魚人！”
要說為什麼不妙的話，因為喬強的牌已經用光了。
王師傅晃動碩大的頭胴部，亮出一個悲痛的表情包：“是這樣，真是不幸。
“可是，反過來想，如果您不去利用他們，他們就不會死。間接地令他人陷入死亡危機之中，這難道就能夠符合您的準則嗎？您所謂的’界線’，究竟劃在什麼地方呢？”
“你在說什麼鬼話！親手殺了他們的畜生，來追究我的責任，你不覺得搞笑嗎？！還是說，軟體動物的邏輯也是軟乎乎的一坨，不能理解這麼簡單的道理嗎？！”
沿着清晰的、好像唯一能走的路走下來，最後發現是死胡同。
“迴避了我的問題。很好，喬強先生，我感覺到了，您的精神內核，正與我越來越靠近。我就要理解您了，真是可喜。請再多說一點。”
“說什麼啊！界線不就是界線嗎！誰都能看到的，絕對不能跨過的那根線！有什麼可說的！”
喬強挖空心思做出的所有佈局和計劃，已經到此為止，之後的計劃，還根本沒時間去做。
梳理一下現在的情況就會發現，他基本上死定了，而且註定要凄慘地死去。
就算想立刻跳樓自殺，王師傅大概都不會給這個機會了。
“哦？誰都能看到？呵呵，是這樣嗎？在我看來，喬強先生總在做些口是心非的事。所以，我不由得這麼想，喬強先生您，真的相信着這句話嗎？……又為什麼這麼想呢？”
絕境。
沒錯，不管誰來看，都是絕境。
比一開始在同一輛車裏的時候還要更加絕望，可利用的元素比那時候還要更少，對王師傅的了解沒有變得更多，對方卻真的快要連自己底褲的顏色都要看穿了。
也難怪它會如此從容。
“我當然是這麼想的！之前說過吧！邁過界線的就會死，而不邁過就能活下去！不論是人還是章魚，都一樣！所以我會活下去，而你會——”
要說現在還有什麼能提供一線希望，那想必就是，還抓在手裏的手提箱。
怎麼也打不開的手提箱，從剛才開始好像就在不斷震動。
也許裏面是某種蹦出來就能一口吃了王師傅的超級怪物——
雖然說，更有可能，只是自己手抖吧……
換個角度想，也許它具有某種類似絕對防禦的性質？至少，非常堅硬？
不是常有那種反套路情節嗎？
給你一個箱子，怎麼都打不開，最後發現是用來抵擋攻擊的……
“呵呵。”王師傅發出八分像人的冷笑，之後抬起一根觸手，在頭頂猛地敲了一下，“啊，說到之前的事，我才突然想起來。我之前說過再次見面，我不會再猶豫，會直接殺了您吧？真是抱歉，我似乎食言了，這樣顯得對您有點不太尊重了。那麼，準備上路吧，喬強先生。”
腕足像發射的水槍般疾馳而出，喬強面色一白，下意識抬起手提箱一擋，護住胸口和面門。
接着，他便感覺到背後一緊，整個人都在無法抵抗的巨力的作用下，和手提箱貼在了一起。
“您留過遺言了嗎？”
也對。
比起把觸手當鞭子用那麼來抽人，把目標捲起來，顯然更符合章魚的習性。
喬強用力掙扎了兩下，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王師傅做了一定的配合，他把頭擠了出來。於是一低頭就能看到腕足是如何越收越緊，纏得自己越來越喘不過氣。
“喬強先生您可能想說，’這根本就算不上立刻動手啊你這個施虐狂！’。唔，請容我解釋一下，喬強先生，我之前說的是’直接殺了您’，而不是’瞬間殺了您’，您一定能注意到這兩句話的區別。”
大概是考慮到喬強現在很難說出話來，王師傅貼心地幫喬強設問了一個還挺有他風格的問題，並給出了一個很有它風格的解答。而且它好像表達欲非常旺盛，完全沒有說完的意思：
“另外，雖然您很可能看不出來，其實我是很喜歡您的。您看，雖然您的確是一位病態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但是導致病情如此嚴重的根本原因，很有可能是由於對自己嚴格要求的良好初衷。
“我想我們都應該承認，您身上的確有很多種美好的品質。”
不過喬強現在其實並沒有心情去提那種活躍氣氛用的口水問題，他正在忙着思考對策。
和剛才相比，現在與其說可利用的東西，不如說唯一能互動的道具就只有抖得愈發厲害的手提箱了。如果它真的具備無法破壞的性質，也許它可以幫助喬強在王師傅的觸手間撐出一個空間來？
寬度上，似乎是比自己稍微寬一點的。
那麼，利用手提箱的兩端搭出一個三角形——好像不太可能。
王師傅的腕足收緊時如鋼鐵般堅硬無法抵抗，卻又彷彿柔軟得可以擠進任何縫隙；況且，說到底，要搭成三角形，另外一個受力的端點就是喬強自己。
至少要是有四個箱子——不，三個的話……
現在還沒到只能沉浸在幻想中，逃避現實的時候。
呃，也許可以移動一下？移動到側面，這樣，給胸口正面撐出一定空間，也許能多呼吸兩口氣……嗯，移動到側面，不是很容易。蹭過去的話——
“真的，有非常多優秀品質，您看，比方說，堅韌不拔。”
喬強的思考和努力加起來還不到一秒鐘，王師傅的下一句話，就伴隨着迅如閃電的另一根觸手從耳邊經過。
喬強感覺右手應該是脫臼了。不過這也並不奇怪，而且說實話也不是很值得在意，畢竟，王師傅隨手一下，就把他的手連同手提箱，以及最後的希望一起，從牢牢捆住他的腕足中拔了出來。
“我也不是一點好奇心都沒有的。喬強先生，這箱子裏裝的究竟是什麼？”
喬強也不是沒考慮過也許手提箱並不是無法破壞的，由王師傅來也許就能隨手打開，但是他如果表現得太刻意的話，最後就會像現在一樣，就算箱子被打開，裏面的東西喬強也無法利用了。
不過，也許讓王師傅打開，可以把“白”卷進來？
其實他發自內心的覺得這種想法不靠譜，但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定時炸彈？”
“喬強先生您，還存着和我同歸於盡的想法嗎？可那樣的話，不就和您說的不邁過界線就不會死矛盾了嗎？啊，也許內心深處，您還是覺得，那些人的死，讓您走出界線了？”
王師傅和喬強都沒有把這句話當真，只是在隨口開着玩笑。
巨大章魚伸出兩條腕足把玩着手提箱：“從重量來看，裏面似乎並不是什麼很重的東西。還在不斷抖動，是某種動物嗎？喬強先生，你就幫我解開這份好奇心吧。”
……它說抖動？它也能感覺到？
也就是說，並不只是因為自己被嚇得發抖，箱子裏，是真的有什麼特別的東西的？
也對，如果這真的只是個平凡的箱子，在自己無法打開的時候，“白”就應該一句話都不說，而不是再重複一遍什麼“不會提供幫助”的鬼話。
在那個時間點，說那句話，一定是有含義的。
她應該是在強調，“喬強根本不可能打開箱子”。
“好吧，那我就告訴你。”喬強想清楚關節，眼珠一轉，咽了口唾沫，扯着喉嚨擠出嘶啞的嗓音，“其實我也不知道箱子裏是什麼。”
“什麼？”
“箱子不是我的，電腦也不是我的，這裏的東西都不是我的，而是監考官的。”
他能感覺到，王師傅似乎停止了觸手的收縮，給了他一點說話的空間：“監考官？”
“對，監考官，‘白’。她就站在那。我剛才一直在跟她說話，你看不到嗎？”
“黃”說過，王師傅以前是由他們保管，之後才丟失的。
那麼，它也許會知道這個名字，進而知道“白”擁有完全隱身的能力，從而警覺起來。
然而——
“瞧，這就是您的第二個美好品質。充滿了創造力！”王師傅很高興似的笑着，“連自己精神分裂的幻覺都加以利用，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編出一個令人好奇的故事，殺了您實在太可惜了。”
好像是不認識。
但是還不能到此為止，快想想看。
“總之，既然您一直把手提箱拿在手裏，那就——”王師傅腕足發力，用力一扯，喬強那已然脫臼的右手和本來就有些無力的左手就全都鬆開，將最後的希望拱手相讓，“好了，等您死掉之後，我再慢慢研究這裏面的東西吧！”
快想想還有什麼——
“密斯卡托尼克大學！”
喬強感受到，這個名字喊出的瞬間，王師傅的全身肌肉都僵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