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寂藤顫抖着閉上眼睛,這些痛徹心扉的過去再次被提起,她的心上又是一陣鈍刀割過的煎熬。
「我不知道她就是我的妹妹,只是下意識地想親近她……我本來以為我和她的交換都是巧合,可是——!!」
寂藤尋兮猛地睜開眼:「根本就不是這樣的,這一切根本就是他們有意而為!」
「那麼,那個時候的你,」
常輝霖目光澄然,「當真沒有察覺到嗎?」
咆哮戛然而止。
「寂藤兮被投入培養皿中進行同化的時候,你也在現場吧?」
常輝霖繼續道:「那首歌,你還在哼唱着嗎?」
故事結尾哽咽的歌聲,到底來自於哪裏呢?
寂藤兮已經死去,被困於過去的九九卻從來都沒能掙脫束縛,唱着悔恨的,痛苦的歌謠。
最不願面對的畫面重新回到眼前。
B9蓬頭垢面,緊緊捂住嘴巴,抑制住自己的哭聲,不遠處,此時她還未明了血親關係的胞妹正被一點點吞噬為怪物,她雙腿發軟,滑跪到地面,恐懼壓迫着神經,情感卻喧囂着要衝出來。
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啊,她們層約定一起建一個城堡,城堡外種滿向日葵,遠處有稻草人,她們一起晚起早睡,去追春天的風箏和夏天的流螢,就算風箏斷了線也不要緊,她們倆會手拉手,哼着跑調的歌,一起踏着夕陽回家。
然而這一切美好的祝願,早已全部化為泡影,風一吹,她努力地奔跑試圖跟上,卻徒勞無用,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們破裂消散。
寂藤尋兮張了張口,「正如你所說,我明明都……察覺到了,那是我此生都無法原諒自己的一件事。」
她低垂着頭,甚至不敢細想自己的小妹妹在死前經受了怎樣的折磨,那是個既愛美又臭屁的小孩,喜歡漂亮的小裙子,從小就溺在糖罐子裏,就是這麼一個看起來嬌縱的女孩子,卻願意將自己最漂亮的裙子交換給她。
在小女孩簡單的世界裏,好吃的和漂亮的佔據了一大半,她將自己的一大半世界貢獻出來,就是在變相地承認:你對於我而言很重要。
「一個小孩子的重視算什麼呢……」寂藤笑着笑着不覺間淚流滿面,「我本來,是只想利用她的,為什麼卻抱着過去耿耿於懷這麼久呢?」
那就是個小傻子啊,哪能敵的過她這種在一眾原胚里活下來的人滿腹心機?
就算是附和,也只是……看重了對方能帶來的食物罷了。
本該如此。
本該如此啊。
那又為什麼要告訴她外面的精彩?!為什麼要拉勾約定一起出去!?
為什麼……要十年如一日地在她心上盤旋!?
寂藤尋兮慢慢止了哭聲,她語氣艱難地趨於平靜:「很抱歉,常輝大人,讓您看笑話了。」
她抬頭看了看上方無邊的黑暗。
「之前我一直想着,來這裏就是要把她救回來,可是現在看來,一切都是騙人的,我已經疲於奔波了……或許,這裏本就該是我的歸宿。」
她說的如此鄭重,常輝霖沒有阻止她的理由。
「常輝大人,從第二次的造神計劃開始,這項實驗的本質就變了,不再單純是為了寂藤家族,而是為了創造出真正的神明,我不知道背後之人的目的如何,但這個世界過於脆弱,是無法承載神明誕生的,神誕之日,就是毀滅之時。」
「你們剛剛待着的罐子,本該是神明的繭房,我原本是想在一切不可挽回之前將它損毀,但是……」
說到這裏,寂藤尋兮的聲音小了些,她謹慎的目光掃過常輝霖身後的中原中也:「也許神明已經降臨……還請您,萬般小心。」提醒到此為止,女人釋然地笑了笑:「二葉亭大人亦是第二次【造神計劃】的倖存者,他來到這場宴會的真實目的,就是為了復仇,若是他最後也能活下來,還請您替我給他帶句話。」
她眼神朦朧了些:「就說……」
「記得吃飯,記得吃藥,記得……按時上床睡覺。」
常輝霖點了點頭,儘管對方不一定能看見:「可以。」
他伸手準備拔開連通器,看樣子寂藤尋兮已經暗暗下定了某種決心,或者破釜沉舟的勇氣。
「不,等一下,」
寂藤又喊住了他。
「還是……算了吧,我沒有什麼話需要您代為傳遞了。」
她笑了笑:「那麼再見了,常輝大人。」
女人的身影漸漸遠去,中原中也什麼也沒問,只是道:「常輝,我們接下來去哪?」
「不問問我和她說了什麼嗎?」
中原中也抿嘴,搖頭。
「不需要了。」
「是么。」
常輝霖抬起頭,之前的寂藤尋兮抬頭看見的只有無邊黑暗,那是因為她手上的探照燈還亮着,如今探照燈已經遠去,上面依舊漆黑,只能說明那些綠色的人影是當真不見了。
「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寂藤很熟悉,並非是曾經見過的熟悉,而是她身上的血脈……」常輝霖又低下頭,看向中原中也:「她與我有關。」
中原中也沉默不語。
「你的異能和我聯結在一起,我既然沒有刻意阻截,那麼剛剛我們的話你也應該能聽見。」常輝霖將唯一的遮羞布直接掀開,話里的意思很直白:「那麼,作為被創造出來的神明,到底是你……還是我呢?」
「……」
「有時候,」中原中也終於說話了,「我根本理解不了你,常輝,」他眼裏含着艱澀,「你明明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對你動手……」又為什麼要追究到底呢?
「很餓嗎?」
常輝歪頭,突然打斷他。
中原中也瞳孔一縮。
常輝霖伸手,像是很憐惜一般捧起了他的臉:「很餓吧?中原君。」
中原中也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
他舌苔下壓,唾液卻在瘋狂分泌。
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
「常輝,你,離我……遠一點……」
「果然,」常輝霖被他掙脫了手,也不惱,眸里清清淡淡的什麼也沒有:「你想吃了我。」
「不是,常輝,」中原中也試圖辯解,但他當然知道自己處在什麼狀態,最後只能頹敗地閉上嘴。
「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
中原中也一滯,看着發問的少年,像是在問:不然呢?
「不論你到底是什麼存在,在我這裏,你永遠都是中原中也,也只會是中原中也。」常輝霖語氣稀鬆平常:「無論那個將你創造出來的人是誰,也無論他想利用你做什麼,在你背叛之前,我都不會放任你不管。」
心中的小芽被一通甘霖淋頭,中原中也微愣片刻,然後忍不住揚起了嘴角,「當然,我相信你。」
「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在那之後,就是算總賬了。」
常輝霖向他伸手,「走吧,中原君。」
這是默認中原中也會跟着他一起了。
這種被划進領地的主導行為並沒有讓中原中也不舒服,他握住了那隻手。
「好。」
現在的情況看來,森鷗外騙他的可能性很大,他派來的聞野當然也不可信,甚至有可能現在的局面,就是那個聞野一手促成的。
事情一步步發展到現在有太多疑點,當反常變多,就不得不考慮一下背後有人了。
常輝霖又和中原中也無聲交流了幾句,兩人很快達成了共識,離開了這個地方。
水波悄然,某一處似有動靜,在確定那兩人當真離開以後,逐漸有人形顯現了出來,他正要跟上他們的腳步,卻在下一刻突然意識到不妙,然而已經遲了,他已經臉朝下被反剪手臂壓制住了。
大意了。
他心下驚慌,但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看着緩緩出現在眼前的纖細少年。
常輝霖俯下身,連接上對方的面罩。
「初次見面,聞野君。」
「現在就來說說你都知道些什麼吧,啊,對了,最好快一點。」
少年的情緒毫無戾氣,卻莫名地令人生畏。
「畢竟我的脾氣,應該不是很好。」
既然是派來監視常輝霖的角色,森鷗外當然不會讓他知道太多,常輝霖甚至得不到一星半點有用的消息,只知道中原中也的消失果然是其所為,中原中也昏迷的很湊巧,他也就順水推舟把人送到了oss早就吩咐好的地點,繩子也是故意做成被大力掙斷的樣子,至於二葉亭四迷,對方卻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森鷗外派給你的任務不會這麼簡單。」
常輝霖慢吞吞道:「你還有其他的任務——那根繩子,你是為了吸引我獨身下去,才做成那個樣子的。」
「森鷗外讓你殺了我。」
聞野不答,常輝霖卻已經知道了答案,他解開連通器的卡扣,在聞野鬆了一口氣之前,又輕柔地解開了他的面罩。
很輕微的一聲「咔噠」,聞野的心如墜深淵,他劇烈的掙扎了起來,中原中也沒費多大力氣就又把他固定住了。
氧氣不停地從打開的面罩里溢出,常輝霖隨手一拋,聞野試圖去接,卻接空了。
解決了一個麻煩的人,常輝霖卻沒有放輕鬆,他還記得培養皿底部的那個兮兮。
原路返回,培養皿底依舊被堵的嚴嚴實實,但不同的是,這次再沒有那首隱隱綽綽的歌了,也不知道是常輝霖已經做到了答應的事情,還是對方只是單純地消弭了。
「常輝,我感覺到下面有個一個很……沉重的東西。」
中原中也斟酌着形容詞:「在靠近的時候,我的意識會短暫的模糊……下意識地就想接近。」
下面果然有東西。
常輝問:「你能把擋在裏面的東西移出來嗎?」
「可以,」中原中也答的很快,他握了握手心,自在罐中醒來以後,他對異能的操控就又回來了,甚至可以說是更上一層樓。
水中波濤翻滾,巨大的波動從地底開始向上蔓延,鋼筋,斷壁,全都從那洞口中逐一飛出,就像有無形的舉手在將它們一點點拿出來。
肅清以後再往下看,就成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原中也抱住常輝霖,確保他在自己懷裏,無論降落點怎樣都不會受到傷害,才一躍而下,同時提高自身附加的重力值,加快下降的速度。
溫度在升高,與外面冰冷的液體不同,這裏面的溫度已經燙的讓人不適了,常輝霖額頭滲出薄汗,雙眼緊閉。
如同墜入火熱的地心,撲面而來的都是難挨的熱氣。
可事實上,哪有什麼熱氣了,周圍只有水。
與此同時,心臟聲隨着他們的降落,愈加清晰,到最後,幾乎就是貼着耳朵了。
聲源來自四面八方,恍惚間他們像是進入了某個大型動物的體內。
「咳……」
常輝霖臉上熏起紅色,他不是容易流汗的類型,但熱狠了臉上就會通紅。
有了中原中也的重力加持,真正降落到底部也沒有花多少時間,這下面一片黑暗,在確定沒有綠色人影出沒后,中原中也打開了探照燈,白色的燈光並沒能照去多遠,因為這個房間本質上也沒有多大,常輝霖看清以後卻目露沉思,這與他在幻境中看見的場景很像,唯一不同的就是這裏沒有滿地的紅色柔軟物質,荒涼腐朽,透着許久未曾被人踏足的氣息。
房間中央有一個池子,畢竟這是在海里,池子看上去空無一物,只是很淺的一片下凹,而就在這片下凹的中央,擺着一個常輝霖很眼熟的罐子,不同於印象,這個罐子的口和上面的罐子一樣,被一塊巨大的紅色石頭牢牢壓着。
常輝霖摁在中原中也胸膛的手微微用力,示意他放開自己,中原中也卻異常地不放反握,掐住常輝霖腰的手愈加用力,像是想把他揉進自己的骨頭裏。
粗重的喘氣不斷在常輝霖耳邊響起,中原中也躬起身體,臉對準少年的脖頸,面罩的溫度早就和水溫漸漸融合,貼着潛水服就如同直接貼着皮膚,燥熱。
令人牙酸的牙齒磨合聲。
中原中也無法自制地發著抖,他心中天人交戰,一半怒吼着快吃掉眼前的這個美味,另一邊卻不停地叫他冷靜,原始慾望和理智的幾番交鋒,讓這具健壯的少年身體體溫不斷地上升,異能亂涌。
這裏有……古怪……
中原中也繃緊下頜,上下牙關緊要,血腥氣瀰漫在嘴中,他艱難地一字一句:「常輝,快……離開。」
他用盡全部的力氣要放走這個已經被標記為食物的獵物,指關節因為內用力,互相排斥着發出咔咔的聲響,常輝霖從他放開的縫隙飛快退後,探照燈早在剛剛的混亂中摔落在地,筆直的光線胡亂照向某個方向,兩人一下子同時隱於黑暗中,但都能模糊地看見對方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常輝霖才能看清對方面罩下的雙眼,是泛着怎樣褪去人性的紅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