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第60章 第 60 章

機械刀切下怪物的一塊組織,投遞到另一個空着的培養皿中,緊接着,注射器中的紅色開始壓縮,培養皿里液體的顏色肉眼可見的在變深,直到注射停止,已經變成了血一般的濃稠。

頭顱滾落進去,肉塊似有所覺,主動接觸包裹了起來。

常輝霖站在黑白的人群里,像是海上停駐的飛鳥,於狂風中靜止。

狂風中有人在唱歌,他偏頭看向培養皿相反的方向,然而畫面轉瞬就灰暗了,連帶着那一顫一顫,彷彿帶着哭嗝的聲音一起落沒。

極亮的光從人群後面起落,映得那逐漸分崩離析的人形剪映宛如黑色的石像,一切都定格在此時,消弭在越來越刺眼的光亮中。

常輝霖撇過頭,突然加大的喘氣力度迫的胸腔悶疼,他咳嗽出聲,身邊的人一下一下幫他順背。

緩和下來后,少年的聲音微微嘶啞:「把探照燈關了,刺眼。」

光亮如言消失。

常輝霖動作一頓,他知道此時面罩上並沒有連接連通器,他說的話本不應該被實現。

「中原君?」

他循着感覺抬頭,黑暗裏一雙紅色的眼睛一閃而過,快的就像錯覺。

沒有給他過多的反應時間,中原中也已經把他牢牢抱在懷裏,就算常輝霖已經表現出明顯的抗拒也沒有鬆手,甚至有了其他動作的傾向。

「中原,等——」

溫熱的手貼在了少年的腰上,不給他一絲後退的空間,步步緊逼,很快就脅迫着他到了邊緣。

等等,邊緣?

常輝霖皺眉,伸手摸索,果不其然摸到了有弧度的壁面。

他們現在處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幾乎是肉肉相貼了。

「中原。」

常輝霖這次加重了聲音嗎,很嚴厲:「停下來。」

中原中也身體一怔,然後兀自掙扎着,緩慢地收回手。

不知道過了多久,中原中也的聲音在常輝霖耳邊出現,略顯低沉的少年音帶着他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的沙啞。

「抱歉……常輝。」

常輝霖觀察着他的同時,中原中也也在觀察着眼前的人,在他的視界裏,黑暗的深處蘊騰出大片大片污濁的奇形怪狀,以他們所在的位置為中心,連綿數里有無數條暗綠的線,連接在了少年單薄的肩骨上,就像兩片垂下的巨大光羽。

於此同時,心臟像是被怪異的飢餓感給攥取了,暴虐混合著從骨髓里散出來的飢餓,一點一點挑撥着他脆弱的理智。

中原中也盯着常輝霖,不自覺地吞咽,等到意識到時臉色猛地變得難看,快速抽離了身體,盡量不挨着少年。

「我……我有些不對勁,常輝。」

「我知道,」常輝霖抬起手,想拍拍對方的肩膀,卻碰錯了位置,挨到了脖頸,中原中也正好抬頭,指尖就猝不及防地劃過被潛水服緊緊包裹的喉結。

中原中也似乎整個人都在散發著熱意,就連喉結上的餘溫都是如此,常輝霖感知到指尖的什麼東西快速地滑動兩下,然後錯開了位置。

「常輝,你離我遠點。」

中原中也舔了舔后槽牙,他心中像是缺了一大塊,而正是那缺失的一塊加劇了飢餓,現在看常輝霖都像一塊移動的肥肉。

然而垂涎之下,還藏着難言的懼怕。

常輝霖收回手,「你怎麼做到的?」

「什麼?」

「在水裏說話。

「!?」中原中也耳根一下子爆紅,「嘖,這不是……」

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突然啞了火。

「不是什麼?」常輝霖把自己蜷了起來,歪頭看他。

「……哈,就是我在醒來以後,就能感知到你的異能波動了,」中原中也閉着眼睛,說的飛快:「你的異能很微弱,簡直就像是要……死掉了。」

常輝霖好整以暇地盯着他,儘管黑暗裏他什麼也看不見,但這不妨礙他作出聆聽的姿態。

「我用了我的異能觸碰了你,」然後就差點被吸幹了,甚至還被反侵入了一部分!

別人的異能進入.身體的感覺怪異極了,中原中也能感覺到自己與身邊的人有了什麼更深層的聯繫。

他一鼓作氣地說完:「然後就能直接通話了,就算你不說出來我也能感知到,就是這樣。」

哦。

[哦~]

琥珀徒然上線:[怪不得霖霖你剛才昏睡的時候他碰了你一下,就觸電似的收回去了。]

琥珀的語氣稀鬆平常,常輝霖開口詢問:「我昏睡了多久時間?」

「很長時間,大概是一個小時。」

[沒有多久啊,霖霖你是哪裏不舒服嗎?]

一前一後,卻是截然不同的回答。

在水下昏睡是很危險的事,所以哪怕是一個小時也算很多了。

常輝霖知道自己的氧氣量,他決計不可能在睡夢中撐過去一個小時。

他還要再說些什麼,身邊緊閉的邊壁就突然多了縫隙,敲擊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中原中也眼疾手快地把他攬入懷裏,就地一滾,在包裹着他們的東西徹底碎掉的瞬間離開了敲擊物的可攻擊範圍。

常輝霖的整個頭都埋在了中原中也胸前,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對方的心臟跳的劇烈,這樣大的功率往往是一些大型動物才會有的,表現在中原中也身上就成了持續升高的體溫,讓天生體涼的常輝霖下意識皺眉。

太燙了。

常輝霖撐開他,起身看向剛剛的位置,那裏同樣也有一道強烈的白光,白光里隱隱綽綽有個黑影,看見了他們,還揮了揮手。

中原中也低聲問:「你認識?」

「不清楚,過去看看。」

靠近之後,才發現拿着探照燈的人果然是寂藤,常輝霖手裏的連通器早就在綠色人影奔涌過來時掉到了不知道哪個角落,好在寂藤翻找了一遍她的大包,又找到了一個。

連通以後,交流就變得容易了。

「是常輝大人嗎?」

寂藤的聲音有些驚訝:「在下當時沒有找到您,還以為您也和二葉亭大人一樣失蹤了。」

「啊,您身後那位就是中原先生了嗎?久仰大名,不過冒昧詢問一下,你們怎麼會在那個瓦罐裏面?」

「在這之前,寂藤小姐,你是不是該解釋解釋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常輝霖開口,趕在寂藤說話之前:「或者說,原B9實驗原胚?」

「九九。」

女人臉上的笑消失了,儘管沒人能看見,但是她的語氣已經倏然冷了:「您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寂藤尋兮小姐。」

常輝霖背靠着中原中也,抱臂。

「畢竟你的名字裏也有個「兮」字,我不得不多想。」

寂藤眼裏的情緒飛速落寞了下去:「兮兮啊……」

她沒再繼續說下去,也沒有主動拔開連通器,三人之間陷入沉默。

「常輝大人,您認為這場遊戲的本質是什麼?」

那就要看如何定義了,可以是尋找最後一片【光羽】,可以是尋寶殺人,當然也可以是其他理由。

這麼想,常輝霖卻沒有說話,靜待她的下言。

寂藤扯開嘴角,她發出一聲很短促的嗤笑。

「您既然能知道「兮兮」和我的存在,必然也是知道「造神計劃」的,您以為,當年的造神計劃成功了嗎?」

常輝霖暼了眼身後的中原中也,沒有作答。

「這裏才是神明誕生之地——」

寂藤張開手臂:「我們都是被選中的原胚,都是那群瘋子選中的原胚……哈,他們哄騙了你什麼?是不是要給你夢寐以求的東西?我告訴你,都是假的!我根本救不了她!都是假的!我早該知道,我早該知道……」

女人的身體晃了晃,似乎是因為聲嘶力竭馬上就要倒下了。

她的情緒太激動了,如果不是做戲,那麼她現在的狀態就很不對勁。

常輝霖提高音量:「冷靜點,寂藤小姐。」

寂藤尋兮一愣,像是才意識到自己說了那麼多的話,她不可置信地抬手想要捂住嘴,面罩下的表情慘白。

「同化……不可能……難道祂就在附近!?」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常輝霖說的很慢,從某方面來說他不愧是森鷗外養出來的刀,就連哄人透露信息的手段都很相似,「趁一切都還來得及。」

女人又不說話了。

「常輝,需要我幫忙嗎。」

中原出聲。

常輝霖搖了搖頭,繼續看着寂藤。

「好,我說出來,」寂藤突然慘淡一笑,「反正我們可能,都回不去了。」

常輝霖眼神閃了閃:「潛水鐘。」

「是,看來您已經猜到了。」

水波詭譎,寂藤幽幽道:「從我們下水開始,一切的回頭路就已經被斬斷了。」

畫面向下延伸,被常輝霖遺落的連通器正靜靜地躺在底部,一個細小的氣泡從中鑽了出來,搖搖晃晃地向上,直到相隔數百米的海面。

此時天還未亮,夜色下波濤靜謐,幾卷粗繩散落在海面,浮浮沉沉,遠去的船隻留下一行深淺不一的波紋。

招搖返航的船上燈火通明,卻是異常的安靜,三樓的酒宴正進行到一半,裏面的賓客已經沉沉睡去,香檳塔傾倒了一地,人們東倒西歪地跌在華貴的地毯上不省人事。

費奧多爾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喝的是紅色的葡萄酒,酒液沾在嘴角就像染了血。

「一個人在這喝酒?」

後面有人走了過來,端起桌上的另一杯酒,晃了晃,卻沒喝,和他一起看向外面的夜海。

「森首領,」費奧多爾說出來者的身份,兀自低低笑了笑:「還真是狠心啊,就算是最喜歡的刀,也是說拋就拋。」

「真是……承蒙誇獎了,背主的野犬。」

森鷗外也笑,兩個老狐狸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跳過了話題。

「你所謂的【造神】,有多少把握能贏?」

森鷗外伸出三根手指。

「十分之三?」

「不,是百分之三。」

「……還真是小的可憐啊。」費奧多爾無所謂地敲了敲杯壁,透明的玻璃杯發出迴響。

「不過,計劃與常輝霖無關吧?你特意引他下去,到底是迷惑視線,還是——」

青年側頭,微紫的紅瞳中閃過薄涼的光:「森首領,你心軟了?」

森鷗外的語氣帶着散漫的調侃,聽不出真假:「那畢竟是個可愛的孩子,換誰都會心軟呢。」

「是嗎,包括特意派你的手下跟着他?我想想叫什麼……」費奧多爾撫着下巴,一副當真想不起來的樣子。

「聞野。」森鷗外替他回答了,「那又如何呢?費奧多爾君。」

費奧多爾盯着男人,「你想在世界線收束之前把他殺死,讓他能成功逃離。」

森鷗外不承認,也不否定,就那麼沉默片刻,忽而笑了:「費奧多爾君,比起我,你好像太過在意常輝君了吧?你害怕常輝君活下來。」

「我當然害怕,畢竟只要連接沒斷,他就永遠是我的「主人」,」費奧多爾低低咳嗽,他身體自從和常輝霖連接在一起就已經改善了很多,但主導的那一方身體一旦崩潰,他也討不到巧,現在負面影響已經作用到他了,足以說明常輝霖現在的身體狀況到底有多糟糕。

「真是……害怕到要發抖呢。」

呵呵。

一臉愉悅的說這種話可是一點都沒可信力啊。

費奧多爾停下了咳嗽,蒼白的唇瓣透着貧血的狀態,他現在極度渴血,常輝霖臨走時故意沒有給他餵飽血,如果現在常輝霖當真出現在他面前,他甚至很難保證自己能不能控制住不撲上去毫無尊嚴的乞求血液。

當然,也有可能是像個野獸那樣直接掐住少年的脖子,咬開兩個洞。

「你覺的,寂藤家的這一代孩子若是死在神出世之前……這一切會不會變的更有意思?」

費奧多爾揚起頭,言笑晏晏。

威脅。

大概是那個寂藤家的被裝了什麼,可以遠程操控生死。

森鷗外垂眸,兩人無聲對峙。

「那就但願——神明誕生之前,常輝君都活着吧。」

森鷗外如他所願地轉變了話風,至於心裏到底是怎樣的,那就不得人知了。

費奧多爾轉過頭,表情淡了下來,抬手啃着薄薄的指甲。

離開的名額有兩個,如果常輝霖不在收束世界之前任務失敗離開的話,那麼他也會佔有一個名額,因為——費奧多爾騙了森鷗外。

常輝霖可沒有吸收那些【光羽】,如果論起誰和這個世界的融合度更高,現在看來就一定是森鷗外了。

把森鷗外留下來和這個世界一起玩完,最後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不過,成為自己一手創造的「神明」的養料,這也算是物盡其用,嗯……邊角料回收?

費奧多爾垂下眼睛,眼底的戲謔一閃而過。

.

在很久以前,或許是這個世界創立之初,有外面的碎片劃破天幕,落到了大地,一群人發現了它,並從它身上得知了隱逸在世界之外的秘密,那些不為人知的詭秘存在,龐大而瑰麗,人類甚至難以直視,只是淺薄的知曉其的存在,就已經逐漸開始了被同化。

失去理智,失去人性,化為「養料」。

這群人的一部分慢慢抵抗住了這種基礎的同化,並鑽研了其中隱藏更深的知識,靠此獲得了幾乎無人能敵的財富,權利。

這個家族,名為「寂藤」。

寂藤家依靠着污濁的力量,得到了常人不可企及的權勢,也同樣要付出常人不可及的代價。

他們家世世代代流傳着詛咒,每一代人都活不過三十歲,最後以暴斃潦草收尾。

人一旦有了足夠的金錢和地位,就會在意起自己的生死,寂藤家當然也不例外,他們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試圖解開這生死的謎題,剛開始的時候當然不能用本家族的人做實驗品,此時的寂藤家已是政府樞要,他們特意找來了戰犯的孩子,聚集到一起,開始了第一次的實驗。

而實驗的第一階段,也就是給那些孩子賦予與他們同樣的血脈,從而好對症下藥,寂藤家自詡為神明,甚至將實驗命名為——【造神計劃】。

這麼多年,隨着詛咒的加劇和時代的進步,寂藤家的地位逐漸沒落,近乎已經無力回天,也就是在此時,一個暴雨狂風的夜晚,身穿軍裝的男人踏進了寂藤家富麗卻難掩破敗之氣的府邸。

他做出了頗具吸引力的邀請,邀請他們加入第二次的造神計劃,進行最後的自救。

「代價是什麼?」

那時的寂藤家主已是一身病,吞了口唾沫,發問。

「你知道為什麼你們長久以來都沒有成功過嗎?」

來者笑言:「因為被選中的是你們啊。不親自上陣,又怎麼拿到期待的報酬呢?」

「親自?我們家族已經沒有……」家主目露警惕。

「噓,」來人按住了他的拒絕,「先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吧,寂藤先生,畢竟……您還有一個兒子不是嗎?」

家主一噎,他緩慢而疲憊地垂下了頭:「您……拜託您讓我好好想想吧……」

經過一個星期的思考,那時的寂藤家主和對方作出了交易,他們家族可以提供下任家主的一個孩子用以實驗,條件就是解決家族的暴斃亂象。

哪怕只是減輕,也好。

真是貪婪又懦弱,既不想自己承擔後果,又想享受成果,特意將交換的痛苦壓給了下一代。

下一代的家主妻子生下了兩個孩子,是對雙胞胎,按照約定,她們之中有一個必須要交出去。

交出去的那一個失去了所有姓名,失去了一切愛和被愛的可能,一生都將生活於冰冷的地下,接受着慘白燈光的照射,只留下一個冷冰冰的代號——B9。

而留下來的,則獲得了嶄新的名字,生活在了陽光下——寂藤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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