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妖物共生11
霍無疆一把抱緊自己,一副被怎麼了的造作模樣:「山嵐君你鬼上身嗎,這也是你做得出的事?」
「那便快些洗,」白玉休表情冷酷:「已過亥時。」
「過亥時怎麼了?」霍無疆不買賬:「這裏有規矩過了亥時就不讓洗澡?就算有也管不着我,我又不是你白家人。我可是你們請來的貴客,你這樣子待客,真不像話呢。」
這人一旦蠻纏起來有時是真啰嗦,白玉休動了下嘴角,道:「山上濕冷,你再不起身,若病了,休要說是南境苛待。」
霍無疆沒了再泡下去的心情,撓撓頭髮,最後道:「那請你出去吧,我這就起來。」
白玉休瞥他一眼,放下巾布,轉身出了浴房。
霍無疆一直等到那人影關上房門了才把心松下去,有點摸不着頭腦,白玉休怎麼行為舉止越來越奇怪,與當初剛認識時的完全不是同一個人,說話也怪,眼神也怪,做的事更奇怪。
怪哉怪哉。
擦身穿衣,霍無疆吹着口哨出了浴房,拐個彎便到寢居。山裡空寂幽寥,此刻已是萬籟靜謐,許是剛泡過澡的緣故,他倒沒什麼困意,甚至還想找點樂子勾一勾瞌睡蟲。
他哼着小調推開房門,被一道白光晃瞎了眼,駐足一看,什麼白光,白什麼光,白玉休怎麼又跑這兒來了?
霍無疆滿面狐疑,盯着人家打量了七八眼,終於有點站不住了:「山嵐君,你到底有什麼事找我啊?」
白玉休正坐在案前翻一本書,聞聲抬頭,道:「明日便動身去往東境,你可知曉?」
霍無疆不明所以:「知道啊,這不早幾天你們就知會過我了?」
白玉休道:「此行是為眾弟子及冠考,你既觀禮,不可插手干涉業考。」
「我當你磨蹭半天想說什麼呢。」霍無疆松垮一笑,關上門走過去:「你是怕我關心則亂,到時萬一小瀾哪裏難住了通不過,我忍不住出手助他一臂之力,壞了公平,是吧?」
白玉休不說話,只看着他。
一腦袋的濕發還沒來得及擦,微涼的水珠順着發梢滴在前襟與後背上,白色的裏衣頓時氳濕了一片。霍無疆披頭散髮道:「你這麼盯我盯得緊,弄了半天就為這點小事,也太小瞧人了。我雖同小瀾交情好,但也不是沒原則的不分是非,何況這是對他的考驗,我當然希望他能憑自己的本事過關,那才是真的及冠長大了。」
再者說,本人向來對坑蒙作弊嗤之以鼻,當初袁一爵不就是因此為我所不齒,我又怎麼可能自己往上湊。
似是欣慰他能說出這番道理,白玉休滿意地點了下頭,留意到霍無疆眼下模樣,緩和了聲音道:「過來。」
霍無疆拎着巾布走過去,以為他還有話要交代,便在白玉休讓出的檀木椅上落座。剛想說點什麼,突然,白玉休彎腰抽走他手裏的軟巾,霍無疆明顯一愣,正要動作,對方一隻手已經輕輕按住了他的腦袋,在他一臉錯愕的目光里開始專心致志給他擦起了頭髮。
霍無疆:「………???」
說大受一驚都是輕的,霍無疆僵硬着身體,半天後才結巴道:「你、你幹什麼?」
白玉休專註做事,不聞此聲,只道:「頭低些。」
鬼使神差的霍無疆居然還真照做了。
等他把腦袋埋下去三尺深才反應過來這也未免太配合,剛想揚起頭,被白玉休不輕不重地又壓了下去,道:「濕發入睡,易染感風。」
霍無疆道:「我知道啊,所以正準備擦乾淨,可你——」
話未說完,白玉休突然兩手捧起他頭,端詳似的上下看了看,又將霍無疆的腦袋輕按下去,道:「我與你擦,可快些。」
霍無疆:「………」
我求你幫忙了?
霍無疆兩眼不聚焦,盯着地上一隻爬過的螞蟻,螞蟻身上還馱着顆不曉得從哪兒弄來的黃糖粒子,心道你可要爬快點,我後面這人可「古道熱腸」着呢,當心一會兒被他瞧見直接一腳送你回老家。
兩人就這麼各忙各的過了半盞茶,霍無疆心緒一動,微微偏了點頭,問:「你以前也這麼待容竹么?」
白玉休不防他有此一問,手上動作停了一下,才道:「何意?」
「嗯……我是說……」霍無疆也在斟酌,剛好這些天想的有點多,也確實該把那些盤踞在心口的疑問道出口:「我能感覺到你和容竹定是交情匪淺,只是你們畢竟一個神一個妖,我倒從沒想過神和妖有一天能成為像你們這樣的好友,更沒想到你默默為他做了那麼多事,費心替他保管魂魄,數次重返鈴山去尋他,還有那個什麼竹枷,他那不起眼的小玩意兒你倒是留了下來,更……」
「容竹。」
白玉休突然出聲,手上動作也停了下來,在霍無疆抬頭看向他的時候一樣注視過去,用一種克制的冷靜望着對方,道:「你一次一次喚他「容竹」,難道忘了,他就是你,你就是容竹。」
霍無疆:「………」
白玉休:「難道忘了,你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我……」霍無疆有些失措,這樣一個淺顯道理他好像還真的忘了,心虛道:「我和他還是有些區別的。」
白玉休看着他,道:「容貌么?」
霍無疆抬手去摸自己的臉,跟着換了副嬉笑面孔:「這條也算,反正我要是不說,誰能把這張臉和容竹湊起來。」
白玉休突然被點醒,問:「為何後來改了容貌?」
霍無疆覺得不必瞞他,便誠實相告了:「也不是刻意為之,一來擔心雖時過境遷但還會有人認出我,總歸是不大穩妥。二則我這臉在惡靈窟時被燒毀了大半,幸而有個前輩出手,他覺得現在這樣瞧着還算順眼,就替我捏了一張。」
白玉休眉心微動,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覺握了握,片晌后道:「燒毀……大半。那裏究竟是何場景模樣?」
霍無疆道:「你說惡靈窟?嗐,也沒什麼新奇,漫天卷地全是大火,困在裏面的生靈千形百狀,我還見過有你們神族的呢,不過更多的還是妖。我在那裏都得算作是晚生後輩,自然剛去時難免要受點欺負,後來就好了。」
白玉休沉默須臾,又問:「因何際會去了那處?」
霍無疆托腮想了想,道:「我記不太清了,那日跌下隕仙台,人便渾渾噩噩糊裏糊塗的,走得漫無目的失了方向,不知怎麼就走到了惡靈窟邊。我還記得很久以前我曾到過那處,知道那是個什麼存在,卻渾然不怕,好像那裏面有魔力似的,召喚着人踏進去。」
白玉休微驚:「是你主動踏入?」
霍無疆點點頭。
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緣由,白玉休臉上寫着意想之外,神情更是困惑,霍無疆見他如此,道:「你該不是很失望吧?」
白玉休看向他,一臉的認真嚴肅:「休得胡言。」
霍無疆哈哈笑起來:「可你的表情確實很奇怪嘛,好像我就該是被人陷害進去的一樣。」
白玉休默了默,道:「墜下隕仙台的事,你還記得幾分?」
霍無疆撓撓耳朵,道:「我本來以為自己應該都記得,不過現在也不敢確定了。話說你具體指哪一樁?」
白玉休道:「跌落隕仙台前,有人曾對你施法下手,奪去一魂二魄,我指這樁。」
霍無疆嘶了一聲,眼珠轉了轉,琢磨着邊思邊道:「按理說他必然是你們神族中的一員,否則不可能出現在那兒。我明白你意思,可那人身手不凡,又刻意遮去容貌,事發突然我也來不及細究他身形手法……對了,你保管的那兩顆魂魄便是他搶的吧?後來怎麼又到你手上了?」
白玉休道:「此樁需謝言盈君。」
霍無疆聽得糊塗:「言盈?」
白玉休道:「那日我並不在場。」
霍無疆頓時恍然:「我就說嘛,印象中那日我並不曾見過你,否則早就記住你了。所以……難道是言盈替我抓住了那人,搶下兩顆魂魄的?」
白玉休點頭。
霍無疆忍不住嘆一口氣:「唉,又欠出去一個人情。」
白玉休道:「但一魂二魄,只奪下兩顆便讓其逃走。」
霍無疆道:「這倒無妨,別說缺一魂二魄,我現在三魂七魄都散了也沒見灰飛煙滅,哈哈哈。」
半干不濕的一頭長發還沒擦完,白玉休抓了抓巾布,道:「夜已深,還是施法將發瀝干吧。」
霍無疆聊得來了興緻,故意唱反調:「別呀,山嵐君你手法溫柔又妥帖,我很是享受,就別換手了。」
說來堂堂一境之主,就算平時涵養脾氣再勝人一籌,到底不可能是個隨意任人差遣吩咐的。可奇怪的是,白玉休今天格外好說話,任憑霍無疆如此不要臉的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他居然都受着了,還真重新拿起巾布,又替他擦了起來。
這夜月好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