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備翻車的第三天
沒等尤利西斯把被自己強行埋葬的記憶通通翻出來,有聲音從他背後響起,將他從回憶中喚醒。
他回頭,入目一張笑臉。
那是個黑人,笑容很親和。他的聲音聽起來和電話里差別不大:
“萊茵?”
“是我。”
尤利西斯把剛剛被喚醒的情緒全部壓下,伸出了手:
“尤利西斯·萊茵。你好。”
“你好,山姆·威爾遜。”
兩隻手禮貌性地交握過後,山姆示意尤利西斯跟他走,一邊帶路一邊解釋:“我看過你的照片,所以一眼就能認出來。說真的,你的眼睛可真特別。”
尤利西斯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眼睛。
他的眼睛是有點特別,左眼蔚藍,右眼暗金,確實有點矚目。
嗯,得去買個墨鏡什麼的遮一遮。
尤利西斯跟在山姆後面,聽着熱情的前大兵在給他介紹情況。
他算是明白為什麼山姆會在這工作了。一來,他自己就是個退伍兵,二來,山姆本人真的很有親和力,也很幽默,是特別容易拉近距離的那種親切。
等複雜的手續辦完,也全都核實完畢,尤利西斯拿到了相關文件,還有一份能夠暫時解決他燃眉之急的補助金。
他微微低頭,盯着文件上的名字,目光專註,看上去有些冷淡。
山姆·威爾遜對這位尤利西斯·萊茵感觀不錯。
雖然這位老兄讓他白等了一個上午,不過他樣貌加分,又是個安靜過頭的人,十足是個剛剛脫離“噩夢”的“同僚”。
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擺脫那些枷鎖。
說起來,尤利西斯的體檢報告上可是相當凄慘,從頭到腳,幾乎沒什麼地方沒傷到過,被送回來是因為一道肺部貫穿傷,可能終身有後遺症的那種。
“看來你恢復得很好,”在告別前,山姆輕聲感嘆,“不管怎麼說,哪怕現在世界相對和平,能從戰場上全身而退的也都是少數,至少你還站在這,值得慶祝。”
尤利西斯默默地點頭。
“新生活還適應嗎?”大約是職業病,山姆一直很關心,“我是說,從槍林彈雨中回到平靜的生活里,連呼吸都帶着些自由的懶散……其實也有些艱難,是吧?”
尤利西斯又點點頭。
山姆認真道:“你的情況已經很好了。說真的,我們隨時回訪,有問題可以直接對我說,電話隨時為兄弟們開放。還有,如果有需要的話……老兵互助會歡迎你,可以一起來聊聊。”
這回尤利西斯不沉默了。
他對山姆笑起來,眉目舒展,眼睛彎起來。他的笑容很淺,但是很好看:
“謝謝你,我會來的。”
***
毫無疑問……尤利西斯沒有去。
他正在享受他的新生,一個沒有混蛋系統逼叨逼,他可以隨心所欲當鹹魚的新生。
尤利西斯已經選擇性地把系統告訴他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回公寓前,他還買了一堆零食、二手遊戲機,淘了些書,之後就是正事兒一扔,開始醉生夢死,兩耳不聞窗外事。
遊戲不好玩嗎?
好玩!
小說不好看嗎?
好看!
零食不好吃嗎?
好吃!
我超滿足的!
他足足過了一周的頹廢時光,終於在遊戲全都通關,並且一口氣喝完最後一升肥宅快樂水的時候,遲疑地低下了頭。
……我這腹肌不會就這樣消失了吧?
尤利西斯攤在沙發上,陷入沉思。
事情和他預想的……不太一樣。
在脫離系統之前,尤利西斯有很多關於未來的暢想。
他本人是個情緒波動不大——或者說是因為翻來覆去地死,已經被磨得情緒變化不大的傢伙,有點懶散,有點隨便。
縱觀他的任務人生,他始終是被動地被系統推着走,堅持下去的唯一理由甚至就是我要脫離系統,在能夠自由之後就什麼都不幹認真當條鹹魚。
可現在……
當了一周鹹魚的尤利西斯有點不理解自己了。
他是不是哪裏不對?為什麼懶散着不太舒服,反而想要找點事兒做呢?!
尤利西斯想不出答案。
不過在這周的最後一天,在他正在捧着紅茶讀十四行詩的時候,接到了來自心理醫生的電話。
“萊茵先生?”話筒那頭的女聲很溫和,“我是簡·格蘭傑,你的醫生。”
“……你好?”
“我想,或許你忘記了今天是我們約好的日子?”
尤利西斯含糊地應了幾聲。
醫生的電話給了他一個出門的理由。
尤利西斯推開了窗。
新鮮空氣爭先恐後地鑽入他的鼻腔,他胸膛鼓動,把手伸到窗外,感受着灑在掌心的暖意。
在窗邊站了半個小時,他終於推開了公寓的大門。
***
心理醫生是個中年女性,棕發棕眼,長發微卷,顯得很溫和。
她的聲音和她的外表如出一轍,安撫着尤利西斯的情緒。
“我知道我們還是陌生人,”醫生溫柔道,“所以你對我沒有什麼信任是正常的。不過你也清楚,正因為我們還是陌生人,你可以對我說說你的事。”
尤利西斯沉默了一會兒。
醫生的辦公室佈置得很溫馨,尤利西斯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手裏抱着一隻貓咪輪廓的抱枕。
青年安靜地垂着頭,略長的黑髮發尾微卷,遮住了他的眉眼。
尤利西斯的長相稱不上驚艷,不過非常非常耐看,只是一般人注意到他的時候,第一時間都會被那雙與眾不同的異色眼瞳所吸引。
此時此刻,他卻只是注視着手裏的貓咪抱枕,垂下的眼睫掩去了惹人注意的雙瞳,暴露出一絲脆弱:
“……我不知道,女士。”
青年微涼的嗓音有些遲疑: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以前……一直被逼着做我不想做的事,去完成一個我必須完成的任務。”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以為完成了任務,我就解放、自由了,可現在真的自由了,沒人逼我做些什麼,我反而……很迷茫。我不知道我該做什麼。”
心理醫生在文件上記錄了幾筆。
“我明白的,尤利西斯,”她笑得溫和,“目標完成後會有空虛,因為你付出了你的全部努力,你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慢慢緩和。”
“所以,你有沒有想過,在你完成這些目標的時候,錯過了什麼樣的風景呢?”醫生建議道,“我很高興,你的狀態其實很棒,沒有被那些艱難困在過去,真的很好。尤利西斯,你該向前看了,做你認為放鬆的事,找到會讓你快樂的東西。”
“或許可以試試養只寵物來陪着你,也可以從養些魚類、植物開始入手。”
尤利西斯覺得醫生說得挺有道理。
他和溫柔的女醫生談了一個多小時,失去目標的心得到了一絲喘息。
雖然他之前也學過一點醫,但顯然那些用系統作弊的外科知識根本幫不到自己。而現在,離開心理診所的尤利西斯覺得自己有必要相信醫生的判斷,不如去買兩盆順眼的綠植澆澆水。
不過沒走幾步,尤利西斯一摸口袋,默默地換了方向。
唔,口袋空空,還是先去把補助金領了吧。
尤利西斯目前處於想一出是一出的狀態,散漫,漫無目的。
他溜溜達達地到了銀行,才剛剛填了單子,一聲粗暴的“舉起手來”灌進了耳朵。
……這是搶銀行嗎?!
尤利西斯茫然而懵逼地隨波逐流,被劫匪粗暴地推了一把,墨鏡摔到地上粉身碎骨。他被迫跟着其他人一起蹲到角落,只能悄悄用餘光觀察現狀。
職業匪徒訓練有素,一個一個都挺利索。不過他們動作再快,也沒有正巧趕來的超級英雄快。
尤利西斯看着站在最前面拿着對講機的黑衣劫匪被從天而降的一個……垃圾桶蓋子打飛了。
再下一秒,又從天而降一位美麗颯爽的女俠,她雙臂在胸前交叉,所有飛來的子彈都鐺鐺鐺鐺撞在她那不知材質的護腕上,而後穿着美國國旗配色的女俠長鞭一甩,幾個匪徒被吊著掛起,場面瞬間逆轉。
尤利西斯眨眨眼,瞬間燃起了好奇心。
他就是一個被牽連的普通民眾,看着被捆成粽子的綁匪堆成堆,雖然乖巧配合後來趕來的警官完成工作,但還是忍不住偷偷往外瞧。
銀行門口站着兩個人。
一位是英姿颯爽的女神:對她一無所知的尤利西斯已經通過其他人的竊竊私語捕捉到了她的代號——神奇女俠;
而另外一個,是位金髮男人。
天氣還熱,他只穿着單薄的T恤,布料繃緊,勾勒出流暢的肌肉線條,身材簡直完美得令人感嘆。他的站位背對着尤利西斯的視角,看不太清,總感覺有點眼熟,剛剛那塊兒格格不入的垃圾桶蓋子好像就是他飛進來的。
尤利西斯已經被勾起了興趣,一直到他做完筆錄還在惦記。
他往門口望,那兩位還在若無旁人地交流着。
尤利西斯真的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他出去的時候,飛快地轉頭瞥了一眼那個沒看清的男人,可惜比較巧合,男人正好低頭看手機,完美地錯過了他的長相。
……好吧。
結果尤利西斯剛走兩步,突然聽到了有些遲疑的低喚:
“Kitty?”
尤利西斯一愣,多年前的深刻的習慣性反應自然而然地衝進腦海。他根本沒有思考,下意識地直接扭頭回懟:
“貓仔說誰呢!”
“……尤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