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備翻車的十三天

預備翻車的十三天

尤利西斯對於自己生病時候的記憶有點模糊。

他不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和迪克還聊過什麼,反正等他意識徹底清醒,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醒在一間診所里。

診所病房亮着暖色的燈,房間整潔乾淨,唯一在的那位醫生正在給他掖被角。

尤利西斯小小一團縮在被子裏,是非常沒有安全感的睡姿。那雙貓眼一樣的異色眼瞳轉了轉,從一滴一滴落下的輸液瓶,落到了醫生身上。

那是位女醫生。

她推了推眼鏡,沖尤利西斯微笑,輕聲解釋:

“是營養液,這裏是我的診所,我是醫生。”

她的眼神有些悲憫,又帶着些安撫的意味:“你的情況太糟糕了,孩子。”

在尤利西斯昏迷期間,醫生已經為他做過檢查。男孩兒的情況確實糟糕,他嚴重營養不良,腸胃功能紊亂,身上無數細碎的青紫和傷痕;最醒目的傷疤有兩道,一道落在心口,一道橫在肋下,微微鼓起的瘡疤在單薄的胸膛上猙獰,觸目驚心,也不知道小孩子是怎麼熬過來的。

醫生不打算問,尤利西斯也沒說話。

他還是縮在被子裏,只有扎着輸液針的半截胳膊落在外面。他的眼睛在動,好像想在空蕩蕩的病房中搜尋到什麼,沒有找到的他下意識攥緊拳頭,鮮紅的血液瞬間反涌,在輸液管里爬上一截。

然後,他的手就被醫生強行打開了。

醫生坐上尤利西斯床邊。她的動作可比她的外表看上去要強硬得多,一根一根擺正尤利西斯的手指:

“放鬆。”

男孩兒一愣,好像這才從自己的世界裏清醒過來。

尤利西斯聲音小小的,還帶着點虛弱的啞:“對不起。”

“你沒有錯,”萊斯利醫生說,“你只是需要小心一點,是為你自己好。”

醫生微笑:“我是萊斯利·湯普金斯。介意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尤利西斯,”男孩兒回答,“謝謝你,湯普金斯醫生。”

“萊斯利就可以。再休息一會兒吧,尤利西斯。”

***

對於這段人生而言,尤利西斯活得很小心。

他不怕死,也死不掉,但是痛感是真的,受到的傷害也是真的。

他一開始確實有點“消極怠工”的意思在——畢竟他接觸不到高高在上的韋恩先生,那麼繼續在哥譚流浪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然而這個連他自己都沒有及時發現的小心思已經被系統點破了。

系統說他可以不做任務。

可是系統也說了,如果尤利西斯完不成任務……那任務對象會怎麼樣,它不保證。

如果【布魯斯·韋恩】只是系統嘴裏的一個符號,那麼尤利西斯或許還不會有什麼感覺;可當他見到了韋恩先生,嘗到了那顆美味的糖果,那麼系統說的話,就是明目張胆的威脅。

系統總是知道該怎樣使用尤利西斯的。

至於尤利西斯的反應?說實話,它甚至很期待。而尤利西斯也不出所料,終於開始動了。

點滴一結束,尤利西斯就想溜。

他很感謝萊斯利醫生,但是他要想辦法去靠近韋恩先生。

當然,他沒有成功。

男孩兒身上套着肥大的病號服,被萊斯利醫生一把揪住了后衣領。

萊斯利:“就這樣走?你不餓嗎?”

尤利西斯:“我不——”咕嚕嚕……

他定住不動了。

善良的醫生並沒有笑話小朋友的打算。

她為尤利西斯提供了食物,香氣撲鼻的奶油蘑菇湯,燉得軟爛的牛肉,還有鬆軟香甜的麵包。

這是尤利西斯來哥譚以來,吃得最豐盛的一餐。

他一口一口地吃,腮幫子鼓鼓的,努力認真地咀嚼,在幾個單詞鑽進耳朵里之後,悄悄地慢下了動作。

“迪克送你過來的,”萊斯利醫生說,“孤兒院那邊你也可以放心,他們會把你的信息輸入寄養系統,你再等一等就能找到新家了。”

尤利西斯舔去上唇沾染的奶油漬,安靜地聽着。

萊斯利醫生的話有點多,話語裏滿是關切:“我聽說了,你可能不太適合孤兒院的生活,你有什麼想法可以說說看。在等待消息的這段時間裏留在我這怎麼樣?”

“不用那麼悲觀,尤利西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說。

她說得那樣認真,認真得尤利西斯差一點就要說“好”了,但他餘光看見了那枚沙漏吊墜,裏面微不可察的幾點光沙阻止了他。

萊斯利醫生是個好人,但她沒能說服尤利西斯。

真正說服尤利西斯留下的……

是很快趕來的迪克。

迪克單肩掛着背包,一放學就直接衝進了萊斯利醫生的私人診所里。他今天打扮得完全沒有昨天精緻,雖然還是一樣的好樣貌,但今天的他就像是一個普通而又快活的年輕高中生而已。

“噹噹——”少年人的胳膊在身後藏了一隻,沖尤利西斯擺出笑臉,“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尤利西斯眨眨眼,遲疑地張嘴:

“書?”

迪克輕咳一聲,手送到尤利西斯眼皮底下,一顆紅彤彤的蘋果坐在他攤開的掌心,好看得誘人。

“這是我選的最紅的那顆,”他說,“明天給你帶本書吧。”

尤利西斯接過蘋果,他盯着蘋果看,果皮上倒映着男孩兒的臉,還有他微微揚起的嘴角。

他緊緊地捧着蘋果,抬頭去看迪克的眼睛。

“韋恩先生……”男孩兒的聲音從微啞生澀逐漸流暢,“他真的讓你來……看我?”

迪克坐在了尤利西斯旁邊。

“差不多吧,”他摸摸下巴,突然笑了,“我是不是沒有跟你說啊?”

他笑:

“我以前也住過那家孤兒院。”

尤利西斯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迪克笑得很開心:“我在那住的時間不長,而且我住那兒的時候它還不是韋恩慈善基金會注資呢。那時候的院長我記得是蘇西院長,她是個很好的人,今年年初才因為身體不好離職的。”

迪克:“別看布魯斯不怎麼管事兒,但他很在乎慈善機構的運轉,他去卡納西也是想看看那現在到底怎麼樣。”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還是笑意盈盈,眼中卻藏着些尤利西斯讀不懂的東西。

他熱情地講述了好幾段小故事,有他在孤兒院那兩天發生的,有他在學校發生的,還有他剛剛進入新家庭的時候發生的。他講得繪聲繪色,尤利西斯聽得都要入迷了。

然後,迪克把話題拋給了尤利西斯:

“你想在什麼樣的家庭里長大呢?比如說……你想要兄弟姐妹嗎?寵物?想去什麼樣的社團?你喜歡音樂嗎?或者學點藝術?”

尤利西斯認真回答:“不知道。”

他的“想”沒有用,他現在只想着去找韋恩先生,完全不想什麼寄養家庭的事兒,更不會想什麼留在萊斯利醫生這裏。

他怕來不及。

而這個時候,剛剛下樓的萊斯利醫生端着托盤迴到了病房。

她把三明治和牛奶交到迪克手裏,簡單說了一下尤利西斯現在的身體狀況:

“他現在不適合回到孤兒院那種地方,尤利西斯需要的是有人監督他好好養身體。”

迪克點頭,目光落在尤利西斯臉上:“我知道,尤利,這段時間你在診所好好養養吧,萊斯利醫生能夠幫你。”

尤利西斯舔舔嘴巴,聲音小小,在迪克和萊斯利醫生的對話中差點被忽略掉:“可是……那個……我不想——”

萊斯利醫生:“布魯斯有的忙了,我覺得他要氣壞了。”

迪克:“是啊,忙得很,原本的計劃都打亂了,本來這兩天我應該拖着他過來瞧瞧,上次滑雪他摔得挺慘的咳。”

迪克:“啊?尤利西斯你說什麼?”

尤利西斯左看看右看看,抿着嘴巴提出了關鍵問題:

“布魯斯?布魯斯·韋恩先生?”

“是啊,”迪克笑眯眯的,“我沒有說過嗎?萊斯利是布魯斯的家庭醫生,我的話,他是我的監護人。”

尤利西斯:“……”

蘋果滾到了枕頭旁,尤利西斯抓住迪克的衣角,眼眸亮晶晶的:

“我會聽醫生的話——”

他說:“請轉告韋恩先生,他也應該聽話,早點來看醫生。”

可惜,韋恩先生從來都不是一位聽話的先生。

接下來的一周,尤利西斯臉蛋兒都補出了一點肉,韋恩先生還是完全不見影子,就連迪克也只出現了一次。

倒是尤利西斯跟着萊斯利醫生還學了些基礎的醫學知識,陪着萊斯利醫生出診過幾次。

萊斯利醫生是一位好醫生。明明是韋恩家的私人醫生,明明能力卓越,卻在哥譚的貧民區開了這家私人診所,不計報酬地去幫助那些沒有能力的人。

而他之前住過的那張病床,昨天來了一個“運貨”的人,毒·品包裝在他腸胃中破裂,在哀嚎了一天之後死在太陽升起前。

尤利西斯睡不着。

天還黑着,男人妻子的嚎哭聲響得刺耳,萊斯利醫生還在上面忙碌,幫不上忙的尤利西斯來到了一樓。他坐在椅子上,環抱膝蓋,下巴壓着膝蓋,望着玻璃窗外模糊的世界。

他的視線有點模糊,頭腦也不太清醒,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窗外有人。

有呼吸打在強化玻璃上,模糊出一塊兒地界。

有黑影停留在那,一隻手抹開那塊兒水霧,然後膽子大得在撬窗。

尤利西斯:“……”

男孩兒從椅子上跳下來,如同一隻靈巧的貓,腳步無聲地靠近了玻璃窗。然後,隔着玻璃與窗外的那雙藍眼睛對視了。

來人停住了撬窗的舉動,好像認出來了尤利西斯,嘖了一聲:

“是你。”

尤利西斯反應倒是慢了好幾拍。

玻璃外的那張臉有點慘不忍睹,青紫腫脹,還有沒有清理的污漬,看起來沒少挨打,尤利西斯完全沒有認出來。

直到對方又跟了一句:“活得不錯啊。”

尤利西斯這才記起來:

“……是你。”

是把垃圾堆旁神情模糊的尤利西斯一腳踹回人間的那一位。

這時候的他還不知道名字的,傑森·托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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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英美]距離翻車還有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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