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備翻車的十四天
在哥譚生活的時間足夠尤利西斯明白這裏是什麼地方。
這兒是一座金字塔一般的城市,上流社會人士只佔據金字塔的小小一截,但卻是高高在上的塔尖,坐擁整座城市的百分之九十;而後是中產階級,中間的中堅力量,他們小有財富,習慣順應社會規則,擁有足夠他們生存的資源;最後是所謂的底層,那些近乎一無所有,鋪展開卻被整座城市壓在最底下,還要作為金字塔底座的那些,底層。
尤利西斯在哥譚,就是底層。
他一無所有隻能流浪,他吃不飽肚子,找不到遮風擋雨的地方,更沒有什麼辦法穿到合身的衣服,又或者把自己弄得乾淨,只是活着,還活着而已。
他當然也遇到過好人。
炸雞店的老闆會趕走在在屋檐下躲雨的他,但也會在關店前找到巷子後面的小孩子,粗聲粗氣地喊他“喂”,說東西沒賣完,拿了趕緊走。
他自然也遇到過壞人。
比如那些零碎的炸雞——雖然裹的麵粉有炸雞塊兒的兩三倍大——尤利西斯只和小狗才剛剛分享了兩塊,就被另外的人搶走了。
搶他的也不過是幾個半大的孩子,但是比尤利西斯高出半個腦袋,手腕比他腳腕還粗。
小狗還能兇巴巴地呲牙護食,尤利西斯卻只能把藏下來的那塊兒塞進小狗嘴巴里,沉默地低頭後退,以自保為主。
他甚至還知道,在哥譚,好人想要好好生活下去,太難。
還是那家炸雞店,他目睹了老闆被勒索,因為沒有讓對方滿意,櫥窗店面被砸了個稀巴爛。
他看到老闆坐在店鋪里大哭,悄悄幫老闆把被□□拿走的招牌送回來。老闆接過尤利西斯艱難拖回來的招牌,把那天準備的所有雞肉都給了他。可那招牌再也沒亮過,那家店也很快變成了一家典當行。
這不重要。
尤利西斯其實只是想說,他知道哥譚底層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也知道底層生活的“潛規則”。
所以,只要看到窗外人的模樣,他就知道為什麼他會在這裏——這兒是萊斯利醫生的私人診所,而醫生那兒,總有一些值錢的好貨,至少會有他用得上的藥物。
那個同樣屬於哥譚底層的男孩兒很狼狽。他穿着暗紅色的薄衛衣,領口該收緊的布料早就失去了彈性;他黑色的短髮已經有些長了,沒什麼髮型可言,更像是自己胡亂剪的,而那張臉更是青青紫紫慘不忍睹,還有些泛紅腫起的新傷,人中處還殘留着沒有擦乾淨的血痕;只有那雙眼睛,在黑夜中依舊熠熠生輝,燃燒着旺盛蓬勃的意志與生命力。
他撇撇嘴,嘴角扯動導致臉上的傷口抽痛——尤利西斯都看見他疼得皺眉毛了——但他還能假裝瀟洒地維持好表情,把掉了漆的撬棍往肩膀上一扛,像個稱職的社會大哥:
“既然你在這不錯,我就不為難你了。”
說完,轉身就走。
尤利西斯隔着玻璃,一直盯着他的影子,看到他背影消失。第二天,他陪着醫生送走屍體和它的妻子,給萊斯利醫生倒了杯水送過去,話語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但很認真:
“我想要點葯……會想辦法賺錢還你的,好嗎?”
萊斯利醫生這裏的藥物是完全低於成本的廉價,幾乎可以說是做慈善,尤利西斯就是直接要都沒有關係。
不過醫生沒有這麼說。
“好啊,”她接過水杯,“那麼今天午餐你來準備吧。”
尤利西斯趕緊點頭,還申請接手更多打掃衛生的工作——之前萊斯利醫生還是不願意小孩子做的。
然後,尤利西斯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昨天晚上窗外那個男孩兒,醫生認識嗎?”
查閱監控后,萊斯利醫生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她眼中淌出些許遺憾:“……是嘉芙蓮的孩子。”
***
傑森·托德,獨居。
他曾經有過完整的家,後來父親入獄又死在那,然後母親吸·毒過量也丟下了他。
所以從此以後只有他一個人,一個人想辦法討生活,一個人在泥潭裏掙扎着活下去。
當然,比起很多人,他還算幸運的,至少他還有那麼一個可以叫做“家”的房子。
雖然他家徒四壁,就是不鎖門都不會有蟊賊光顧。
但他怎麼都沒想到,一天而已,他家沒來賊,來了個小孩兒。
……竟然找過來了。
他見過那孩子,在垃圾堆那邊,他躺在裏頭一動不動,快斷氣一樣;現在再看,他的變化倒是非常大,乾淨了,像是個普通人家的普通孩子,那雙讓人記憶深刻的異色眼瞳里也有了光。
……雖然還是小小一團沒什麼肉的。
尤利西斯就在他家門口蹲着,看到傑森猛地站起來,因為蹲麻了還差點摔倒。
傑森瞥了他一眼,從尤利西斯身邊擦過,徑直打開門就要進去,完全沒有理人的意思。
尤利西斯趕緊把胳膊塞進門縫裏搶地方。
傑森:“……”
十二三歲的小少年當過家,已經有了成人的模樣。他冷着臉,好歹沒有不留情面地直接夾斷胳膊。
他停在門口,扶着門,去看尤利西斯:
“幹什麼?”
尤利西斯把藏起來的袋子從衣服底下拽出來:
“送葯。”
傑森:“嗯……?沒錢,不要。”
“不要錢。”尤利西斯搖頭。
傑森的傷還沒好,懷疑明晃晃地掛在臉上。他上下打量尤利西斯,挑高眉毛,冷笑一聲:
“天上掉餡餅,我會信?”
這話沒錯。
沒有幾個人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保留那樣殘忍的天真。傑森當然不會信這種無緣無故的好意,誰知道會不會前腳收了東西,後腳就有人找上門來罵他小偷。
尤利西斯也明白。
他把袋子裏的收據拿出來,示意藥物來源非常合法,然後指指傑森手裏那半根硬邦邦的法棍:
“拿這個換。”
傑森:“……”
他看尤利西斯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個大傻子。傑森嗤笑一聲,手上倒是毫不客氣地把法棍往尤利西斯身上一丟,反手扯過袋子進屋,門咣當一聲,擦着尤利西斯的鼻尖甩上了。
尤利西斯:“……”
好吧。
意料之中。
回到診所的時候,萊斯利醫生已經處理完幾份工作。她抬頭去看活潑不少的男孩兒,笑得狡黠:
“交到朋友了是嗎,尤利?”
尤利西斯搓搓鼻尖,嘆氣:
“沒有哦。他好像不太喜歡我。”
***
尤利西斯長高兩厘米的同時,卡納西孤兒院的事情上了哥譚新聞。
負責逮捕的是吉姆·戈登警長,新聞發佈會也是他負責發言。
韋恩慈善基金和韋恩集團也為自己的失職向公眾道了歉。
卡納西原本在前院長的勤勤懇懇下運轉數十年,為那兒的孩子提供了很大幫助。而這一切,在她年初離職,孤兒院換了一位新院長后,變了。
新院長招聘了瑪蓮娜,一個低調,卻小有名氣的……皮條客。
她的客戶範圍很廣,她選擇來孤兒院應聘也是為了更好地完成客戶需求。
短短半年,幾十位兒童受到傷害。其中有被“領養”的,有被以寄養名義帶走的,還有一些是沒多久又被送回來,號稱性格不合只能短暫被“收養”的孩子。
甚至有惡魔會專門選擇有殘缺的孩子,讓他們原本自由的心靈也傷痕纍纍。
至於孤兒院裏的消息為什麼一直傳不出去,除了審核監督有問題外,其餘的工作人員全部都或主動或被動地成了幫凶,孩子們無力的反抗根本無效。
有些孩子甚至“認了命”,覺得瑪蓮娜女士說得話也沒什麼不對:他們是社會底層,為高等人“服務”反而可以讓自己過得好,至少吃喝不愁,還能有零花錢,對吧?
尤利西斯看新聞的時候,迪克就在他旁邊齜牙咧嘴。
萊斯利醫生正在給迪克處理身上的傷口。
迪克看着盯住電視不說話的尤利西斯,只好自己去戳人家後腦勺:
“是不是害怕啦?”
尤利西斯趕緊護住自己腦袋,離迪克遠了一點。
迪克:“……喂!我會傷心的!我真的會傷心的!”
尤利西斯:“真的嗎?我不信。”
迪克:“……”
說,你跟誰學的?怎麼突然就不可愛了!
迪克好像就是因為受傷了才來找萊斯利醫生的,來的時候表情都不太對,像是和誰吵過架,氣得夠嗆的模樣。他和萊斯利醫生說話都跟對密碼似的,總有些乍聽着沒什麼問題,但怎麼想怎麼奇怪的話。
好在尤利西斯沒有探究的想法,新聞結束了,他就自己看報紙。
GCPD的新聞發佈會內容冠冕堂皇,但是那些小道消息遍地飛的報紙就不一樣了。針對同一件事兒,小報上的卡納西事件蝙蝠俠佔據着最大的版面。
仔細看,兩個版面的刊登內容還吵架。
這篇文章說蝙蝠俠在查明卡納西犯罪事實的時候出了不少力,另一篇說蝙蝠俠肯定是隱匿在罪惡卡納西背後真正的黑手。
尤利西斯:“……”
抓着報紙的手,微微發抖。
他都快要被話術洗腦了,既覺得救下自己的蝙蝠俠不是那樣的人,又覺得蝙蝠俠讓他去卡納西也不是沒有嫌疑。
迪克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後,嚇得尤利西斯下意識合上了報紙,物理終結了紛爭。
迪克裸·着上半身,左邊肩膀和小腹都纏着繃帶,就連額角都有結了痂的細小傷痕。他看上去沒有被傷困擾,臉上還帶着笑:“怎麼樣,想好沒有?”
尤利西斯:“啊?”
迪克:“我們以前討論過。”
他說:“寄養家庭可以雙向選擇,如果你願意的話……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不要怕,會好的。”
尤利西斯:“……”
真的嗎?我不太信。
尤利西斯最終決定不把實話說出來傷害迪克了,他只能僵硬地轉移話題,問問自己一直關心的事:
“對了迪克,你受傷……韋恩先生沒有陪你過來嗎?”
迪克的表情瞬間垮了下去。
他甚至有些誇張地撫額:“我現在不想聊他,別跟我提他好嗎?”
萊斯利醫生洗過手回來,聽到之後插話:“你還是要找機會和他談談的。阿爾弗雷德怎麼說?”
迪克表情更加垮了:“呵,他決定的事,誰說有用?”
尤利西斯:“……”
吵架了,我懂。
男孩兒露出非常“懂”的眼神,從椅子上跳下來,決定好心地把地方讓給迪克和醫生聊他們那些“秘密”。
他出去買晚餐好了。
貧民區也有正常做生意的店鋪,而尤利西斯在萊斯利醫生這裏呆得時間久,周圍的人都認識他,哪怕是為了不得罪醫生,也不會傷害尤利西斯。
他穿好衣服,揣着晚餐錢,出了診所。
夜幕已然降臨,稀稀落落幾盞路燈並不能照亮前行的路。好在尤利西斯走熟了,也從不畏懼黑夜。
他走進了小巷裏。
而這條曲折的路徑里,有人在黑暗中潛伏。
他隱匿在無人的角落,果斷伸手將小孩子撈起,那點微不足道的掙扎很快就敗在迷藥的效果下。
男人叼着煙捲,扒開尤利西斯的眼皮,確認那雙與眾不同的金藍色眼瞳。
他撥通了電話:
“到手了……是,看得緊,好不容易抓到機會。瑪蓮娜那個女人被蝙蝠俠丟進去前就提醒過了,把這個貨送上去,就有人能幫她脫罪。
“……誰不知道誰啊。他當然進不去,那孩子知道什麼時候該閉嘴。他們不就喜歡稀奇的東西?眼珠子是好看。
“行了,我送去碼頭,你們處理吧。”
尤利西斯被裝進行李箱,輪子在坑窪的地面發出噪音,大搖大擺地隱入黑暗。
黑暗裏同樣藏着另一雙眼睛。
傑森抓着裝滿“戰利品”的背包,有些焦躁地扭了扭手腕:
“嘖。”